卻聽有人曼聲長喝:“午時三刻已到!”
那府尹將眼一瞪,叫道:“開剮!”
但見一個年老的劊子手,拎著個箱子,不緊不慢上臺來。
放下箱子,先從里面取一個小銅爐,又取出一把壺嘴細長彎曲的長柄兒銅壺。
小銅爐擱在箱子上,里面兩塊銀絲碳燒得發紅,又把銅壺坐在了爐子上,曹操等人離得近,嗅嗅鼻子,隱隱聞出是人參的香氣。
歸置停當,他圍著王英走了幾圈,口中念念有詞,慢慢脫去上衣,露出瘦骨嶙峋的上半身。
接著從腰間的一個袋子中,摸出一團拳頭大小物事,雙手捧在掌中,嘴里念念叨叨不知滴咕些什么,忽然迎風一抖,臺下眾人只覺得腥氣撲鼻,定睛一看,卻是一張極為細密的漁網,上面斑斑點點,盡是陳年血跡和發黑的油脂。
樊瑞本來有些無精打采模樣,此刻卻是兩眼一瞪,低聲叫道:“好寶貝!這件東西,煞氣滔天,若是用來破法,無往不利。”
那老劊子手將漁網一撒,披在王矮虎脖子以下,身體手腳,盡數在內,隨即將個活結一收,那網子頓時一緊,勒得王英身上皮肉一塊塊突出,便如魚鱗一般。
曹操看見,暗自驚道:“罷了,后人卻想出這等毒刑!上回王英曾說這刑罰要割人三千六百刀,我只道他是吹噓,誰人能挨幾千刀才死?如今看這老叟舉動,只怕這三千六百之數,不是空穴來風。”
書中暗表,這凌遲之刑出于五代,到了宋仁宗時,被寫入《宋刑統》,因此曹操不曾見識過。
老劊子手綁好漁網,又摸出一柄小刀,長不過三寸許,寬只一指,依舊是合在掌心,滴咕念叨了一會,取一旁備好的大碗燒酒,勐喝一大口,吞入腹中,兩只老眼一瞪,望東南巽位上,長長吸了口氣,再喝一大口酒,望著王英只一噴,噗——
那口酒飄飄灑灑,如云似霧,自頭到腳,由前及后,無一處不噴到。
他這一口酒,噴了足有十息的時間,若是一般人,萬無這等氣力,臺下的看客們目睹這般驚人的絕技,頓時震天價叫好。
那老劊子手卻是波瀾不驚模樣,慢吞吞喝第三口酒,這三口酒喝罷,碗中已是空空。
這口酒也不下肚,三根手指夾起那小刀,將酒一噴,勐一跺腳,炸雷般一聲吼:“惡煞都來!”
他這一嗓子,壓下了滿場的喝彩聲,那彩聲為之一抑,隨即轟的一下,再次炸響。
喝彩聲中,老劊子手刷刷兩道,割下王英胸前兩塊肉片,一拋、一擲,口中喝道:”敬天地!“
扭身又是一刀,一大塊皮從王英額頭翻下,遮住了雙眼,劊子手叫道:”遮人眼!”
左手隨即在腰間袋子里,摸出一個小瓷罐兒,小手指甲一挑,開了蓋兒,食指一探,沾了些不知甚么藥膏,快捷無比地抹在王英傷口處。
這藥極能止血,但抹上傷口,疼痛倍增,乃是凌遲剮人的不傳之方。
藥效發作,王英疼得亂抖,想要慘嚎,卻無舌頭,只能發出啞啞的低吼,臺下沸騰一片,十步之外,便難與聞。
再看這老劊子,不復先前澹定神色,一雙三角老眼拼命瞪起,滿臉莊嚴專注,手中小刀,便如銀色的蝴蝶般絢爛紛飛,指甲蓋兒大小的皮肉四下飛舞,圍著王英身周三尺,隱隱落成了一個圓形。
這老劊子手的左手緊跟著刀子,皮肉剛剛飛出,藥膏便立刻抹上,配合他躲開那些皮肉時的身法,彷佛在跳著一種極為詭異的舞步,殘忍之余,竟是別有一種瑰麗之感。
他這一割,割了足有一炷香時分,方才停下,赤裸的半身,已是汗水淋漓。
老劊子手粗重喘息,刀交左手,提起爐上銅壺,自己先飲了一口,隨即將那細長彎曲的壺嘴兒塞進王英嘴里,輕輕一斜,那壺嘴一直探到嗓子眼外,王英身不由己,連飲幾口,只覺肚中一股熱力傳向全身,疲憊之感大去,痛楚也分外清晰。
那老劊子手臉上也是泛起了異樣的紅光,失驚道:“喲呵,了不得!這根參,沒有二百年,也有一百五十年,不愧是當朝太師,出手非同小可。呵呵,以往犯人,不過喝些參須碎末,那里有你這番福氣?”
他也不嫌腌臜,就著壺嘴兒又吸了一口,精神頭愈足,眉開眼笑道:“老夫自藝成以來,剮了二十三人,從未喝過這般好參湯,托你的福,喝這幾口好湯,怕能再多活幾年,呵呵,老夫一生孤獨,從不肯欠人情,今日得了你好處,便送你一場名聲吧——”
說話間,拈定小刀,飛快地一戳一挑,割斷了王矮虎喉頭軟骨里的聲帶。
隨即笑道:“老夫平生剮的人,一個個都狂嚎慘叫,喊破肺腑,也屬尋常,你這廝吃人取了舌頭,嘶喊聲雖傳不遠,到底還能聽見,如今這般發不出聲,別人豈不佩服你是硬漢?也算對得起你梁山泊賊頭的身份了。你去見了閻王爺,記得告知,老子和你,沒虧沒欠。”
他歇息了這片刻,恢復了一些體力,陰陰一笑,再次揮刀去割。
之前三百余刀,都割在肩膀、雙臂,這次卻是取腹部動手,王矮虎體型矮胖,腹部皮膚削下,露出里面黃色的油脂,也隨著刀子亂飛,底下吳用見了,再也難忍,一低頭,嘔了一地。
高衙內面色早已蒼白,但一直記掛著和吳用的比試,死死咬牙強忍,這回眼見吳用吐了,心頭一松,又聞到那腐臭之氣,哇嘔一聲,彎腰大吐特吐。
摸出手帕擦了擦嘴角,強笑道:“我說的不錯吧?若不吃些東西,吐出苦膽來豈不難過?”
忽然聽見旁邊滋兒嘍滋兒嘍響動,扭頭一看,卻是李逵,一邊瞪著兩眼,興致勃勃看剮王英,一邊捧著大碗,不時潤上一口。
高衙內聽得那軟乎乎粘稠稠的杏酪入口下腹的響動,再一看王英肚皮里往下滴落的黃油,喉頭一癢,再次大吐,終于把綠色的膽汁吐了出來。
李逵聞見那臭氣,不快的躲開幾步,不樂道:“你等這般無用!我在這里吃,你在旁邊吐,豈不惡心死我?”
說罷趕快端起大碗,狂飲幾口甜食,解一解惡心。
卻不料后面的看客們,也都看得面色發白,喉頭欲動,聽見李逵叫嚷,紛紛看來,見他捧著碗咕都都喝杏酪,忽一個莽漢驚叫道:“啊喲,看那黑漢子卻會過日子!怕吐了吃食賠本,竟特地帶個碗,吐完了又喝回去。”
他話音剛落,自己已是惡心的不行,噗得一口,噴了旁邊人一身。
這些看客來尋刺激,此時大多都到了臨界點,一聽有人把嘔吐物又喝回去,略略一想,都不由大吐而特吐。一時之間,臺下酸臭氣息愈濃,熏得眾人恨不得割了鼻子。
曹操一生久經沙場,別說死人,枕尸而眠也屬尋常,何等慘狀不曾見識?本來不可能惡心,但此刻眼見越來越多人化身噴泉,實在是太過惡心,喉頭也自犯惡,叫道:“罷了,兄弟們,我等去休!”
武松、石秀、欒廷玉、穆弘、樊瑞這等好漢,一個個也都蒼白了臉,叫道:“去休去休,這有什么好看。”
李逵見他們要走,幾口喝干杏酪,伸大舌頭將碗一舔,順手丟了碗,左手扯起高衙內,右手拎動吳用,大叫道:“哥哥們等我!”
卻不知就這個舔碗的動作,把最后幾個咬牙強挺的看客盡數化了噴泉。
曹操這邊走了,王英這邊還繼續挨割,可憐王英,連聲帶都斷絕,疼得渾身亂抖,卻是一點聲音發不出。
那老劊子手割一回,歇一氣,灌口參湯再割,忙忙碌碌,足足割了王英一千二百刀。
兩個小牢子蒼白著臉,抬個滑桿,送了老劊子手回去休息,又有幾個公人,將早先搭好的涼棚往王英頭上一罩,留百十個兵丁在此看守,今日便算完工,要待明日、后日,再連割兩日,直到湊齊三千六百刀之數,方允殺死。
這時高臺地下幾乎成了糞坑,因李逵長飲杏酪之故,不知多少好漢折戟沉沙,吐的人比以往凌遲犯人多出十數倍不止,幾乎人人中招。
此事鬧得滿城盡知,人們見面就問:“可曾去看剮人?你這廝定是腸子都吐斷了吧?”
為了避免談及自己糗事,那些看客們只好把重點轉移到王英身上:“不是替他吹噓,此人不愧是梁山寨子里二號人物,端的奢遮,莫看他肥丑矮短,卻是鐵骨錚錚好漢!歷年來遭凌遲的,哪個不是十惡不赦的狠人?就是這些狠人,可有一個能忍住不哭號求饒的?偏偏這矮虎神君,疼得渾身都哆嗦,卻咬碎了牙關不肯吭出半聲,這等鐵漢子,莫說我大宋,便是走遍天下,也別想再得第二個。”
“什么矮虎?你若再褻瀆好漢,莫怪我同你絕交!人家分明是鐵骨神君!”
一時間,“鐵骨神君”四個字名動江湖,好漢王英聲勢之隆,遠勝于什么圣公方臘、托塔天王,至于田虎、王慶之流,更是望塵莫及,堪稱“為人不識王鐵骨,便稱英雄也沒譜”!
有分教:觀者如山色如土,矮虎神君真鐵骨。豪受三千六百刀,英風四海九州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