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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回 長槊未損志未折

  西軍軍將,素來以善戰自矜,瞧不起養尊處優的汴梁禁軍。

  韓世忠作為西軍中之健者,這等心態猶勝別個一籌。

  此時眼見自己竟有輸給許貫忠的可能,一時情急,頓時想出個歪招,雷霆般大喝道:“這般相斗,有甚好看!你那不是還有兩人?索性一并上前,我這里亦出一個,看我西軍好漢以二敵三!讓眾人見識我西軍群斗之術。”

  韓世忠在賭。

  賭對手后面兩個不如曹操!

  他此前見曹操使槊,登峰造極雖然不算,但放在軍中,也算難得好手。如果對方兩個平庸些,他和曹操以二敵三,未嘗沒有勝機。

  就算對方剩下兩個也是好手,那反正也是敗,寡不敵眾而輸,總好過自己一對一輸給人。

  要知韓世忠此刻未露絲毫敗像,大刀揮舞間一派豪勇氣概,顯得銳不可當。旁觀的人又不像許貫忠身在局中,能感受到他精氣漸衰,聽他這般一吼,都只道他是驕橫自大。

  童貫先把眉頭一皺,心想你這廝出什么幺蛾子,若是輸了,拆了你去賣肉,也賠不起我損失啊!牙齒咬得咯咯直響。

  蔡京本來還有些猶豫,怕是甚么計謀,三角眼悄悄一瞥,覷見童貫神色,當即決定下注。高聲笑道:“難得這位勇士如此豪勇,我東京男兒,豈甘人后?燕、耿二位將軍,可速速出馬!”

  燕青、耿恭對視一眼,各綽長槍,躍馬奔出,及至近前,且不搶攻,燕青高喝道:“任伱那里出誰來,都是小爺接下。”

  劉延慶倒是了解下屬,猜出韓世忠是迫不得已,連忙叮囑道:“小武兄弟,全仗你去周全!你且騎我的馬兒出戰。”

  就選了條好槊遞給曹操,曹操試試輕重,慨然上馬,沉聲道:“將主勿憂,且看我和韓兄弟對敵!”

  拍馬出陣,大叫道:“你那廝都莫輕狂,且讓你認得我西軍好漢!”

  曹操這一喝,蔡京、童貫下意識都道他是西軍人手,隨劉延慶來的親將。

  燕青、耿恭見了,瞬間瞪大了眼——我六個自入太師府,時刻望哥哥來聯系,誰知不聲不響,哥哥竟成了甚么“西軍好漢”?

  蔡京看見曹操身材短矮,騎在馬上,也明顯不如別個強健,愈發歡喜,笑吟吟道:“太傅啊,老夫素聞西軍驍勇,怎地有這般矮漢充斥?這個身量,便是禁軍也不收他。”

童貫雖然也自覺得曹操形象不佳,但他生性護短,當下冷哼一聲道:“老太師,豈不聞‘尿泡空大無斤兩,秤砣雖小壓  千斤’有那等人空自長大,其實無用,只落個走路抗風,穿衣費布,似這員將,小卻小些,自有筋節!”

  蔡太師聞言呵呵大笑:“太傅此言有理,不過老夫不信。”

  童貫一時大怒,大喝道:“兀那矮將,你且把出本事來,若贏下這場,老夫有一條珍藏多年的寶槊,做個彩頭賞你!”

  曹操呵呵笑道:“多謝樞相厚賜!”挺槊就刺向燕青。

  燕青橫槍招架,耿恭趁機出槍,曹操大喝一聲,不管不顧,轉刺許貫忠,耿恭一驚,正不知當收當刺,韓世忠筆刀劈來,替曹操格開這一槍。

  兩人也沒多交流,卻意外地配合默契,曹操大槊橫掃,一味狂攻,防守的事,盡皆交給了韓世忠,韓世忠只守不攻,趁機養力回氣。

  看在旁人眼中,都不由連連點頭,暗贊西軍不愧是慣廝殺的,看他兩個配合,可謂渾若天成。

  五人五匹馬,轉燈兒般廝殺,戰了二三十合,韓世忠窺個機會,運足力氣,猛然劈出一刀,耿恭將槍一架,只聽嚓的一聲,槍桿劈成兩段,耿恭驚呼勒馬,倉促退出戰團。

  剩下四個又戰二三十合,韓世忠故技重施,又是重重一刀,劈斷了燕青槍桿,燕青苦笑一聲,棄了斷槍退出。

  許貫忠獨自抖擻精神,以一敵二,又戰三四十合,曹操暗地放水,引著許貫忠施展諸般凌厲招數,童貫看著臉色微變,心道怪不得蔡京老賊張狂,原來這個將這般了得!心中這才明白韓世忠挑釁群斗的緣由,心中暗暗叫好。

  蔡京面色不變,暗地咬牙切齒:一時不甚,中這老媼計了,我只道三個必定強于兩個,現在看來,倒是影響了小許發揮。

  曹操演了一回,心里覺得火候差不多了,手中漸漸加力,許貫忠不由左右難支。

  蔡京怕他折了,連忙道:“好!都是國之干城!以二敵三,殺退我兩人,可見西軍群戰不凡,以一敵二,依舊平分秋色,可見汴梁亦有好漢!停停停,都停手,這一場各有千秋,便算平局。”

  韓五、曹操聞言,刀槊齊出,一起架住許貫忠兵器,看向童貫。

  童貫低聲道:“平局無妨,糧草怎么說?”

  蔡京咬牙道:“都在老夫身上,絕不少你一寸。”

  童貫大喜,揮手道:“罷手,罷手,大家打平。”

  曹操兩個這才撤了兵器,曹操和許貫忠換個眼色,各回本陣。

童貫這一場占了大便宜,也不計較蔡京塞幾個人了,樂呵呵道:“這場比斗,大  家都看見了,都是難得的勇士!有這等猛將,剿那王慶小賊,易如反掌也!”

  當即傳令,上場比試眾將,各賞十兩白銀。其余眾軍,晚上賞一頓酒肉吃。

  蔡京不甘寂寞,也表示眾將一人賞二十兩白銀,再送一百頭羊來,讓眾軍分享。

  兩個說罷,眾軍歡聲雷同,公媼兩個皮笑肉不笑拱拱手,各自歸府。

  至于蔡京帶來六將,就留在御營中,歸劉延慶統領,與御營一同操練。

  盧俊義等見了曹操,也都驚奇,曹操卻做出素不相識的模樣,熱情拉著眾人相互結識,劉延慶看他和對方六將寒暄,不過三言兩語,對方便一個個口稱“哥哥”、“兄長”,滿臉尊敬神色,不由暗自稱奇:這個小武,倒是天生的帥才!

  及至晚間,童貫府里一個管家,帶著幾個壯健的下人,抬了一個長長的包裹來,說是童貫賜給曹操的彩頭。

  曹操握住管家雙手連連稱謝,一錠元寶不動聲色塞入對方掌心。

  管家感覺入手頗沉,心中歡喜,笑瞇瞇道:“我家老爺乃是天下第一名將,府中所藏兵刃,無一不是大有來歷的奇珍,武將軍,這一遭你得了彩頭,以后出兵放馬,升官發財,自然不在話下。”

  曹操笑道:“多謝先生指點,全仗樞相提拔也。”

  韓世忠好奇道:“武兄,拆開看看,內里是何等名器。”

  曹操點點頭,先解開幾層葛布,又解開一層皮子,最后解開一層油布,露出里面一桿黑黝黝、沉甸甸的大槊,那槊古氣盎然,形制與如今的槊頗有不同,難得的是保養極佳,鋒刃之處,隱隱有寒光閃爍。

  旁人看了倒不出奇,老曹一看,身形頓時一抖,“啊呀”一聲低呼,緩緩拿起此槊,橫在胸前,只覺掌心與槊身之間,仿佛血脈相連,一種遙遠而熟悉的悸動傳遞全身,低頭淚下:“不料此槊,竟然被童公所得也。”

  許貫忠、燕青看了暗自欽服:不愧是我哥哥,不說智略武藝,只說處世之明,應變之快,世上幾人能及?你且看他,如今要討好童貫,所作出的這番激動神態,連我等都信以為真也。

  那管家見曹操神情激動異常,亦覺得意,尖聲道:“不料武將軍也是個識貨的,哈哈,哈哈,老爺這條古槊贈你,倒也不算埋沒了。”

曹操抬起頭,蒼涼一笑,緩緩道:“昔年曹公持此槊,破黃巾、擒呂布、滅袁術、收袁紹,深入塞北,直抵遼東,縱橫天下,頗不負大丈夫之志也!呵呵,槊亦未損,志亦未折,悠悠蒼天,待  某何其厚也?”

  這一桿大槊,竟然是昔年曹操自己持之縱橫天下的兵刃!

  千年間歲月流轉,不料竟落入童貫之手,如今又復歸原主,讓人不得不贊嘆造化緣法之奇妙。

  管家聞言,嗤的一笑:“哈哈,畢竟是個武將也!本來還道你真個有見識,你偏偏要多賣弄幾句,這下露餡了吧?你說這是魏武帝曹操的槊么?且不說千年古器難以保留至今,只說若真個是曹操的槊,那邊算是帝王之器,豈能輕賜于你?你也沒這份氣運鎮壓呀!”

  越說越是洋洋得意:“罷了,今日教你個乖,這條槊啊,來歷非同小可,此乃大唐李元吉所用馬槊,后為門神老爺尉遲恭所奪,這兩位可都是名將,如今入了你手,你卻不可辱沒了也。”

  曹操點了點頭,心道對方也未必胡吹,說不定我這槊,還真在人家老李家打過個轉。點頭道:“原來如此,若非先生指教,小將如何得知?可見與高人交,見聞必有所益。”

  這個馬屁把那管家拍得飄飄欲仙,笑道:“在下算什么高人?也不過是伺候我家老爺久了,比之旁人,多看多知一些罷了,你這將軍性子不錯,我回去當向老爺美言一番。”

  曹操聽了愈發感謝,劉延慶親自送著管家出營。

  卻說那管家回去后,悄悄把手里硬物一望,居然不是想象中的銀子,而是一塊金子,頓時大喜,回了童貫府里,果然向童貫說了一番好話,他不說曹操“認錯”此槊,只說曹操捧著此槊,慨然涕下,發自肺腑說道:“悠悠蒼天,待某何其厚也!”

  并解釋道:“這廝卻似有些墨水在胸,他不說老爺待他厚,只說蒼天厚他,實在是拿老爺比之蒼天也!”

  童貫聽了不由動容,點頭道:“看來這廝卻是個心懷忠義的,罷了,這番征伐,正好看看他的本事,若真能大用,老夫又何吝賜他個大好前程?”

  不說老曹在童貫心里掛上了號,只說劉延慶、管家走后,盧俊義皺著眉頭,待劉延慶走了,開口道:“仁兄,你乃是蓋世英雄,同一個小人說話,又何必這等捧著他?豈不辱沒了自家身份。”

  曹操聽了頓時笑起來,拉著盧俊義手道:“賢弟,你綽號玉麒麟,可知麒麟何以稱為‘仁獸’?”

  盧俊義笑道:“小弟幼年,也是進過學的,《周南·麟之趾》歌曰:麟之趾,振振公子;吁磋麟兮!麟之定,振振公姓;吁暖麟兮!麟之角,振振公族,吁暖麟兮!”

  韓世忠聽了一頭霧水,奇道:“甚么公子?”

  盧俊義學得不精,雖然會背,卻解釋不清,嘟嘟囔囔硬扯幾句,自覺不通,紅了臉道:“那先生教完這一首,就被我打走了,后面如何,我卻不知。

  許貫忠笑道:“這幾句卻是說,麒麟此獸,雖然有足,卻不肯踐踏草和蟲兒,雖然有額、有角,卻不肯頂觸傷人,大人物應該如麒麟這般,有勇力卻不濫用,此為仁德之道也。”

  盧俊義聽了恍然大悟,點頭道:“懂了,麒麟乃神獸,卻不愿踩踏蟲兒,武兄當世英雄,卻肯和那管家陪話,這是不以自己為英雄,不以旁個為小人,一視同仁,便是仁也!”

  韓世忠忽然有所觸動,望著自己雙拳道:“我往昔和袍澤們相處,若不如我意,便任意毆之,那么說來,似我這等人,豈不是還不如一頭麒麟?”

  盧俊義雙眉一振,得意道:“你道偌大江湖,偏偏只有在下以麒麟為號,緣由何在?便是因為我家在大名府時,五世富貴,卻從來不依仗財勢欺人,因此世人道盧某人秉性仁德也。”

  韓世忠聽了轉轉眼珠,猛搖頭道:“我讀書少,你莫騙我,你綽號明明叫個玉麒麟!何為玉麒麟?乃是以一塊玉雕成麒麟!玉麒麟是何物?擺設也,這個綽號,分明是說你雖有富貴,卻無本事,只好做個擺設罷了。”

  盧俊義大怒,跳起身道:“你這潑韓五,果然是個潑才!你道我是擺設?老爺一雙拳頭,你瞧瞧是不是擺設?”

  韓世忠道:“啊哈,你們這里人的綽號都花哨的很,老爺叫個潑韓五,倒顯得不合群了,我看孫大個子那‘屠龍手’倒不錯,來來來,你我干一架,干翻了你,以后韓某綽號‘日麒麟’!”

  孫安笑呵呵起哄道:“打拳頭架有什么意思?要我說,白日里正好未分勝負,大家拿起兵器,痛快干一架,也分個誰高誰低!”

  竺敬、耿恭亦笑道:“妙哉妙哉,我們看好了燕小乙,不許他相幫盧員外。”

  幾個大漢鬧鬧嚷嚷,推搡著去外面比斗,留下許貫忠和曹操面面相覷。

  許貫忠看看四下無人,低聲道:“哥哥,如何又走了童貫的門路?”

  曹操把玩著大槊,輕輕說出一番見解來。

  有分教:蔡京勢大壓朝堂,童貫根深植武行。且借東風助一臂,山東河北我為王!

  四千大章,不分兩章發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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