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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榮話音方落,便見海面涌動,他當即將弓箭舉起,只待那鋸蛟冒頭,便賞它當頭一箭!
這時卻見浪花一翻,阮家三個兄弟齊齊冒出水面,各自踏水,那水只在腰部上下,三人六手,橫抬著那條鋸蛟,蛟身許多傷口,兀自滾滾流血。
張順見了大笑拱手:“踏浪屠蛟,阮氏三雄名不虛傳!快、快拉上來。”
最后一句卻是吩咐身邊水手,阮小二略一擺手:“何須麻煩,船上的都讓一讓!”
喝開眾人,他兄弟三個喊聲號子,齊齊振臂,但見那條大魚,呼的一下,直直拋上船來,引起眾人一片驚呼。
海中三人齊聲大笑,阮小七拍著胸脯道:“痛快、痛快!一身水中本事,至今才得發市,我輩男兒,果然都該在大海里闖蕩。”
李俊眼尖,忽然將手一指,大喝道:“七哥別浪了,快快上船,又有鮫鯊來也!”
阮小七滿不在乎道:“一只來,一只死,來兩只,死一雙!殺了曬做咸魚,帶回山上,也叫眾兄弟喝聲彩。”
正得意間,后腦已挨了阮小二重重一巴掌,耳中他哥哥聲音都變了:“傻兄弟,跑啊!”
他和阮小五一邊一個,架著阮小七就走,阮小七茫然不解,回頭看去,只一眼,早嚇得毛發皆豎——
你道如何?卻是那滾滾波濤之中,不知何時,已冒出無數豎鰭,或遠或近,紛紛破浪扎來,觀其規模,便沒到二百條,也不止一百只,這么多黑鮫鯊,休說小七只是綽號活閻羅,便是真的閻羅到此,怕是也要遭它分食也。
幸好張順等人身手利落,當即拋下數條繩索,三兄弟各自拽住,腳踩著船梆,直直走了上來,卻聽背后一聲浪響,一條丈余長黑鮫鯊陡然竄出水面,張口望阮小五便咬,曹操等人齊聲驚呼。
說時遲、那時快!眼見小五要遭鯊吻,但聽一聲弦響,一支利箭破空而至,哧的沒入騰起那鮫鯊大口,又自鰓邊飆出,帶出幾顆血珠,那鯊負痛,猛將頭一甩,重重落入海中。
“花賢弟,好神箭!”
曹操見阮小五逃出一劫,頓時滿心歡喜,一邊盛贊花榮,一邊伸出手去,將阮家幾兄弟先后扯上船。
三人驚魂未定,連連感謝花榮,再按著船舷往下看去,只見那些鯊魚短的五六尺,長的兩三丈,就在船邊咬成一團,攪得那海水如開了一般,嘟嘟冒著白泡,那一具具黑灰色身體出沒水面,反射著斑斑日光,晃得人睜不開眼。
卻是要咬阮小五那頭黑鮫鯊,吃了花榮一箭,肉破血出,這些鮫鯊聞著血腥而來,便如一群惡鬼一般,此刻被新鮮血液一撩撥,哪管是不是同類?一個個上口便咬,可憐丈余長一條大鯊,轉瞬間便被啃噬一空。
阮氏三雄看在眼里,心頭暗驚:這等猛魚,有一兩頭,便足以縱橫水泊,誰料這大海之中,竟有如此之多?我三個方才殺那鋸蛟時,若是在水底多耽誤片刻,被它們一圍,豈不是有死無生?
一時間三個人面面相覷,剛才因宰了鋸蛟而對大海升起的一絲輕視,已是渾然無蹤,心中只余敬畏之情。
阮小七咽口唾沫,恨恨道:“罷了,好歹弄上來兩個,且讓廚師好生料理一番,我等吃一頓壓驚也好。”
日頭過午,船上廚子果然燒了幾大盆鯊魚肉,眾人興致勃勃一嘗,都不由大罵:“該死的廚子,伙房改作了茅廁么?拿屎尿燒的魚么?如何有一股子尿騷味?”
一時間人人惱怒,都道是廚子無能,浪費了難得材料,張順奇道:“我這廚子,積祖的漁民,一向調理的好海貨,如何竟會失手?”
當下將那廚子喚了來問,廚子自家挾了一筷,津津有味吃了,笑道:“沒錯啊,鯨鯊便是這個尿味,諸位貴人當真要吃,還須風干數月再燒,如此尿味才稍稍淡些。”
環視眾人一眼,又道:“其實鯨鯊之美,全在鰭上,東京人號為‘金絲菜’者,即此物也,其價貴逾黃金。不過干制不易,眼下一時卻是嘗不到了也。”
阮小七惱道:“如此說來,竟是白忙一場!”
當即沖進廚房,找到廚師劈落的鋸蛟骨鋸,找條木頭緊緊綁上,露出一節木頭便如劍柄一般,耍了幾下,縛在自家背上道:“好歹帶個念想回山。”
眾人見他嘴巴鼓鼓的,十足孩子氣模樣,都不由大笑,那些尿騷的魚肉,都倒下海里喂魚。
如此行了一夜,此日一早,已到岸邊。
港口前,十余個披甲大漢各自閑坐,望見船來,頓時跳起身來,曹操立于船頭觀之,見這些漢子身材雄壯,神情猙獰,頭頂無發,有的額前留了一小片,有的則是光光如也,四周留了一圈頭發,束成辮子兩條,下垂耳后,身穿皮襖,襖上綴滿甲葉,手持長槍、大斧、鐵棍等兵,皆佩弓箭。
馬政見了,驚呼道:“如此勇悍,必金兵也!”
話音未落,那些金兵紛紛吶喊起來,馬政聽不懂,呼延慶、高藥師聽了片刻,低聲商議兩句,便以女真語作答。
許貫忠在曹操身后,輕聲道:“彼等問我等從何而來,呼延統領說我們是宋人,跨海而來,求見大金皇帝,有要緊事商量。”
這時呼延慶、高藥師又和那些金兵對答幾句,許貫忠臉泛怒色,曹操忙問:“莫非金人無禮?”
許貫忠點頭道:“那廝說的是,南蠻,汝等來我國土,當脫了衣甲,棄了兵刃,自縛跪行來見,才是道理。呼延慶說這并非待客之禮,那廝們說,你們若不解甲自縛,我們就親自拿下你等,殺進海里喂魚,伱等才知道厲害。”
曹操聞言,振聲大笑,將船舷一拍,厲喝道:“蠻夷好生無禮!不過打了幾只遼狗,便自高自大如此!貫忠,你告訴他,我等乃漢人勇士,絕無解甲之理,他若羅唣,先拿了彼等,再去找他們皇帝說話!”
馬政一聽頓時心慌,叫道:“武節度,莫要孟浪!”
曹操怒道:“吾若不為,難道如犯人般,任他們押解我等去見金帝?”
看官聽說,事實上要是曹操不在,還真就是這般一回事:使者們遇上些巡邏的金兵,“人為所執、物為所奪”、“問之不理、屢欲殺人”,別說反抗,呼痛都只敢小聲,后來還是高藥師鼓起勇氣,“辯論再三”,連連聲稱見金帝有機密事相告,這才幸免不死,但待遇也沒多好,“遂縛以行”,被捆著走了三千余里,歷盡苦楚,才算見到阿骨打。
老曹雖然欲觀女真虛實,卻沒興趣把小命交到人家手上,要真這樣,他拍拍屁股就回青州,厲兵秣馬,虛實什么也不看了,大家將來戰陣上見高低便是。
這廂許貫忠得了老曹吩咐,果然色厲聲疾,但聽熟練的女真語滾滾而出,不止那些金兵愣了愣,高藥師、呼延慶更是面面相覷——
他兩個雖然號稱會女真語,但是高藥師乃是個逃海貧民,沒甚見識,呼延慶則是略知一二,說給童貫聽很像那么回事,女真人卻聽不大懂,因此一般對答,都是這兩個商量著回應。
然而此刻聽許貫忠一開口,語音之純正,詞匯之恰當,便如女真人自家所說無異,呼延慶聽曹操提過,知道此人年幼時隨父游歷,在女真待過兩年,卻萬萬沒料到他說的這般好。
許貫忠一番話說罷,那十余金兵倒不生氣,反而哈哈大笑,其中一人,拿起脖子上的牛角,嗚嗚吹響,不多時,四下里躥出百余個金兵,打扮同這十幾個倒也仿佛,其中半數都騎著戰馬,有一個似乎是頭目的,騎一匹高頭大馬,渾身都穿鐵甲,頭戴鐵盔,只是盔沿、甲縫處,都露出外翻的皮毛來。
這個頭目比其他金兵,格外高壯,手中提著一條狼牙棍,三十余歲年紀,滿臉虬髯。聽先前金兵七嘴八舌稟報一番,頓時仰頭大笑,將狼牙棒往船上一指,嘰里咕嚕,說出一番話來,麾下金兵,都齊聲大笑。
眾人都看向許貫忠,許貫忠連忙翻譯道:“這廝乃是一個謀克,負責守這港口,他說他知道南朝漢人的本事,他們殺契丹人如殺狗一般,契丹人殺我們如殺豬一般,我們竟然敢說要拿了他們這等大話,便和三歲娃娃說要獵老虎一般可笑。還問我們,是不是南朝漢人都這般擅于吹牛?”
說完又解釋道:“女真兵制,三百戶人家為一謀克,十謀克為一猛安,簡單點看,可以把謀克視為百夫長,猛安視為千夫長。”
曹操道:“如此說來,這廝平日就是個村中里正,打仗時就是一個都頭,呵呵,你對他說,不信也無妨,我等久聞女真人武勇,正要見識一番,有種的便和我們斗一斗,等分了勝負,再看誰是勇士,誰是豬狗。”
馬政聽了大驚,疾喝道:“武節度,國家大事,你豈敢挑釁私斗?”
曹操勃然而怒,猛扭頭,一雙虎目殺機畢現,死死盯住馬政。
馬政被他這一眼盯來,只覺周身一愣,血液都凍僵住了,哪敢同他對視?連忙轉過臉去,囁嚅道:“我的意思,多少、多少注意些分寸,莫、莫誤了樞相大事也。”
“不勞關心!”曹操收起殺機,冷然道:“若壞了事,我自去領罪,與你等無干!只是馬大夫,恕武某輕狂,不得不告誡汝等一句——誰若再敢于異族之前,做出些無膽無識之舉,莫怪我以彼頸血,振奮軍心!”
馬政聽了大驚,一連退了幾步,若非呼延慶相扶,幾乎軟倒。
按童貫分付,這趟出使,其實是以馬政為主,曹操的職責更似保鏢,并在某些時刻稍微彰顯武力,以免被女真太過看輕。
然而馬政唯唯諾諾模樣,哪里入得曹操之眼?如今船上多半都是他的人,真正惹惱了他,將馬政等盡皆殺卻,順手便栽贓給遼國,也沒什么大不了的。
馬政、呼延慶也不傻,曹操這一翻臉,當即讓他們看清了自己所處境況,雖然暗自羞惱,但一時半會,亦無別法可想,只得任老曹輕而易舉奪了事權。
就在曹操怒斥馬政時,許貫忠已經將他的話翻譯了去,那些金兵聽了再次大笑,那個謀克嘰里咕嚕說了兩句,一揮手,金兵倒退百步,讓出碼頭邊老大一塊空地來。
許貫忠稟告道:“此人說道,終日守著大海日子無聊,既然我等愿意為他們取樂,大家干脆斗上十場,誰贏的多,便算誰勝利。”
曹操回頭道:“兄弟們都聽到了?十場比試,去十個兄弟替我贏下!”
張順、李俊聽罷,親手架起跳板,老曹麾下兄弟各自披甲執兵,底倉里牽出戰馬,爭先恐后上岸。
孫立搶在第一個,大喝道:“女真人聽好了,我乃‘病尉遲’孫立,誰敢與我交手?”說罷翻身一躍,上了戰馬。
對方謀克見他上馬,細看幾眼,忽然眉毛一皺,唧唧哇哇叫了起來。
孫立道:“他是在自報姓名、綽號么?”
許貫忠搖頭:“非也,他是說,我們的馬坐了一天船,腿腳都是軟的,務必要將養兩天,才好上陣,他們女真的好漢,不愿占我們便宜,因此約我們步斗。”
眾人聽了此話,神情都是微動。
孫立大笑道:“這般說來,這些人雖然狂妄,倒也磊落!你告訴他,我是‘病尉遲’孫立,因見他們豪爽,這一陣,我饒他們的人不死!”
許貫忠依言翻譯,當然尉遲這兩字對方無法理解,故此許貫忠順口翻譯成了“生病的猛將”。
女真人聽了大笑,那個謀克一邊說話一邊搖頭,忽然將手一指,一個十七八歲的年輕人點了點頭,提起長槍,下馬走來。
孫立皺著眉道:“不對吧?你們看這個小子,皮衣上甲片都沒幾片,可見不是什么戰將,莫非他們看不起我么?”
許貫忠罕見的露出一絲尷尬神色:“那個,對方的謀克說,你還沒打仗就告訴對方自己生病,膽量可想而知,又用饒對方不死的話語,暗示他們不殺你,可見是個沒膽子的小機靈鬼,因此派出他們這里最年輕的少年,來陪你玩一玩。”
話音落出,曹操等原本一臉肅殺,都不由搖頭失笑,孫立更是漲紅了臉叫道:“我、我幾時說我生病了?誰在暗示他們不殺我?你、你到底怎么譯的話?”
他也算精明之人,皺眉想了片刻,頓時領悟:“這些野人不認識尉遲恭!”
心中暗暗惱怒:我孫立自藝成以來,除了上次青州城下被擒,尚未敗過,便是那次遭擒,也是秦明、黃信兩個合斗我,又有花榮冷箭相助,可謂雖敗猶榮,不料今日被這干野人小看!哼,今日若不打出威風,以后武家哥哥麾下,誰肯高看我孫立一眼?”
他見那年輕金兵走來,自己也大步走將去,走了幾步,將長槍倒轉,插在地上,又走幾步,將弓箭解下,手中只余一條單鞭,那邊金國謀克見了,大聲呼喝。
許貫忠翻譯道:“那廝說,這個小機靈鬼又搞把戲,將他麾下那個小兵不要理會,只管施展出自家殺法!”
說話間,兩個走到近前,那個金兵低吼一聲,一槍當胸刺來。
曹操看了,臉色頓時微變,花榮低聲喝彩:“好槍!”
林沖亦是驚訝:“一個少年小軍,出槍竟已深得穩、準、狠三字,女真人勇悍,果非虛傳!”
孫立也是微微訝異,心道單憑這一槍,在我手下做個都頭都無不可,然而在這伙金兵中,此人竟似是最弱的?
但訝異歸訝異,這等武藝與他相比,還是相差甚遠,他存心賣弄手段,身形一晃,左胸驀然讓開,那金兵正要回槍,孫立右手那口虎眼鋼鞭早已撩起,啪的一聲打在槍桿上,阻住對方收槍,左手一拿,已將槍桿叼住,鋼鞭順著槍桿往下疾抹而去,那個金兵大驚,暗道:這廝不是個小機靈鬼么?如何這般好身手?
連忙棄槍,腳步連退,就要拔出腰間短刀,卻不料孫立步伐乃是高人所授,噌噌往前一躥,早已搶入懷中,這時敵人長槍他已棄了,左手一按,按在短刀刀首上,那金兵如何拔得出?當即怪叫一聲,舍了刀,攔腰抱向孫立,孫立卻又忽然一退,持鞭虛打三下,皆在其額頭三寸處停住,隨即左掌推出,將那個兵丁推開,看向對方謀克不語。
那個謀克面現驚訝之色,隨即施了一個女真禮節,口中叨叨咕咕,又提起狼牙棒,下了馬來。
許貫忠高聲道:“孫兄,他說多謝你饒了他小舅子的性命,你沒有吹牛,的確是漢人中的好漢,為了表示尊敬,他要親自和你打一場,他叫完顏謾都本。”
眾人聽了神色一肅,不料一個區區謀克,竟然是完顏家的人!
有分教:海中自有吞舟獸,岸上豈無縛虎臣?孫立單鞭顯武藝,女真莫道漢無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