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聞粘罕說要馬戰,曹操眾人頓時大喜。
史文恭叫對方劃下道兒來,眾人還有些擔心,若是粘罕忽然要比個摔跤、角力,甚至捕魚、蓋木屋之類,說不得倒要先輸一陣。
至于馬戰,誰怕誰來?
阿骨打看向曹操:“武節度,你意下如何?”
曹操笑道:“粘罕郎君既然開口,我等自然客隨主便。”
阿骨打見他神情,鎮定自若,曉得他那出戰之將必有勇力,當下也來了興趣,笑道:“正要看宋朝好漢本領。”
遂傳令眾人,都去演武場觀戰。
要知女真人以武勇立國,這會寧府內,演武場著實不少,便是阿骨打皇城之中,也有大小兩處,眾人今日所去者,乃是大演武場,地勢開闊,便是數百匹馬亂戰,亦容納得下。
當下二將各自取了甲胄披掛,卻說史文恭此前在懿州一戰,勇奪郭藥師的鬼哭槍槍頭,早已覓了高手匠人,鑄了一條丈二長短的鐵槍桿,然而周通將此槍扛來,史文恭正欲去接,忽然起個念想,當下不肯接那槍。
“罷了,粘罕乃是金國的大郎君,和他比武,終不能就此宰了他,我又何必暴露這槍中關竅?待來日真正決戰,使出此槍,狠狠殺他幾個猛將豈不是好?”
他把這想頭一說,曹操等人齊聲道好,史文恭當初擲出的畫戟,戰后已然尋回,因此依舊使此畫戟出戰。
不多時,兩個結束停當,各自出馬。
卻說史文恭如何打扮?有詩為證:
山東好漢號神槍,抖擻精神赴北疆。
頭上金盔映日彩,身披銀鎧耀霞光。
腰懸斷岳太阿劍,高坐跳淵雪骕骦。
插箭背弓橫畫戟,千軍敢戰膽無雙!
他縱馬而出,先在場中跑了兩圈,手中長戟左右盤旋,須臾間熱開了身子,回到自家隊列前,等了片刻,便見金國大王子粘罕一馬奔出,裝束如何?亦有詩句為證:
心頭壯氣欲吞遼,耳側雙懸紫尾貂。
披掛靈犀精鐵甲,斜插御賜鍛鋼刀。
長驅踏雪駒千里,舞動溜金棍一條。
袍底流星錘暗放,完顏宗翰亦英豪!
看官聽稟,完顏宗翰者,乃是粘罕漢名也。這廝彪軀熊形,騎著一匹壯馬,手中大棍,重六十斤,眼見史文恭已等在場上,大喝一聲:“女真規矩,兵刃無眼,比武傷人,不入刑罰,那漢兒,你殺了我,我無怨,我殺了你,伱也莫要抱屈,哇呀呀呀呀!”
但聽馬蹄登登,粘罕放聲吼叫,高舉溜金棍,照頭就打。
史文恭早有提防,畫戟斜劈上去,當的一聲大響,兩般兵刃各自崩開。
粘罕一驚:這廝長得斯斯文文,個頭也不驚人,力氣卻不比我小?
他卻不知,若著實論氣力,史文恭的確不如他蠻力驚人,只是招法精妙、運勁得法,五分力便能頂住別人八九分力來。
史文恭硬格一招,也正為試他氣力,見他力量雖大,自家盡應付得下,心中頓時有了底,冷笑道:“粘罕郎君,且讓你見識我中原殺法!”
說罷那戟噌的翻起,便似虎甩尾,又如龍掉頭,挾帶勁風橫掃來,粘罕見來得勢雄,忙把棍子盡力一磕,不料史文恭這一招聲勢赫赫,卻是個虛招,那戟忽然間一停,轉重拙為輕巧,蝴蝶般微微一繞,已自粘罕金棍般轉開,隨即鋒芒暴漲,唰地扎向粘罕心窩。
粘罕大驚,這一刺凌厲難防,下意識往馬背一仰,眼睜睜看著畫戟從面門不到三寸處狠狠掠過,所挾勁風刺得眼眸酸痛。
史文恭一戟走空,毫不在意,手臂筋肉暴起,那急刺出的畫戟驀然懸停。
這一停,幾乎要將粘罕嚇出黃尿,對方若是順勢斬落,自己仰躺在馬背上避無可避,便如砧板上待切的肥肉一般。
史文恭卻知,雖然粘罕口口聲聲說生死各安天命,但自己等人初來乍到,若當真斬殺此人,怕是要惹出大禍,因此將畫戟擰轉半周,平平拍在粘罕臉上,隨即帶馬跑開數步,含笑而立。
粘罕坐起身來,女真眾將看清他面目,頓時發出一陣哄笑,卻是其肥面之上,畫戟性狀的紅印清晰無比,倒似畫上去的一般。
粘罕萬萬沒料到,自己兩招便敗,尤其是對方那一拍,倒比殺了他還令他難受。他素來以武勇自負,何曾遭過這般大辱?一時間氣暈了頭腦,怪叫一聲,縱馬直沖史文恭,手中溜金棍借了馬力,如長槍般刺向史文恭心窩。
史文恭不料對方敗了還要糾纏,面色一沉,甩手將畫戟倒插于地,雙手閃電般抬起,一陰一陽,正抓住粘罕棍稍,側身一帶,化去部分力道,隨即陰陽把一叫力,擰腰震臂,卻似出槍一般,將棍子反捅出去。
要知長槍殺法,最關鍵便是一個“扎”字,史文恭綽號神槍,昔年學藝時,這出槍一扎,哪日不練千招以上?多年苦練下來,他這一扎,真可謂如奔雷、似閃電,周身氣勁都凝做一股發出。
粘罕握著棍子,只覺一股怪力海潮般傳來,那棍哪里還握的住?刷的脫手,棍尾反撞在肩窩,一聲驚叫,連人帶馬翻倒出去,在地上滑出足足一二丈遠。
女真眾將齊聲驚呼,便是完顏阿骨打也猛然起身,面露駭然之色。
先前粘罕招數不敵,也就罷了,方才這一下形同偷襲,卻被史文恭接住棍反扎出去,連人帶馬盡皆滾翻,粘罕身軀胖大,坐下戰馬也是精選的高壯之駒,這一倒地,聲勢格外驚人,越發顯得史文恭本事超凡。
完顏阿骨打臉色漸漸難看,喝道:“粘罕這廝,仗著力大些,習武素來不勤,倒也罷了,偏偏要爭鋒上陣,卻這般大敗虧輸!來人將他帶下去,先請了大夫看治,傷好后朕要重重罰他!”
說罷,一干衛士們上前,將粘罕和傷馬盡皆抬了下去。
阿骨打上下打量了一番史文恭,隨即看向曹操,擠出笑道:“不料武節度手下,竟然有這等高手,著實令我等大開眼界!”
曹操抱拳道:“不瞞陛下,便在軍中,史教頭也是極為突出的猛將,大宋百萬兵馬,能和他相提并論者,不足百人。”
百人……阿骨打臉色越發難看了些,強笑道:“他在我大金國兵馬中,也足以躋身前百也。”
史文恭抱拳道:“大金國強手如林,我等在宋國時便已聽說,陛下,今日我等難得到此,能否讓我見識您麾下真正猛將的風采,也不枉白來一遭。”
“這個……”聽見史文恭還欲挑戰,阿骨打把眼往麾下眾將一掃,暗自搖頭:這里面能勝粘罕的人倒也不少,婁室、銀術可、宗雄等,武藝都在粘罕之上,可是任誰也不可能這般摧枯拉朽般大勝粘罕。
也就是說,便是婁室等上陣,亦難有把握贏過史文恭。
阿骨打心中暗自惱怒:他自創立大金,登基為帝時,楊樸便為他獻上了發展之戰略:“東接海隅,南連大宋,西通西夏,北安遠國之民,建萬世之镃基,興帝王之社稷。”
可以說,“南連大宋”,乃是立國時便定下的滅遼戰略。
還未等他遣使,宋朝便先自來人通好,告之結盟之愿,阿骨打內心如何不狂喜?只是他秉性深沉,天生便擅長談判手段,故意說要與群臣商議,晾一晾宋人,也趁機展示出自家非凡的武力,以期在談判中能占得上風,最好讓宋朝答應,將給遼朝的歲幣轉贈金國。
正因如此,粘罕開聲挑戰,卻是正中阿骨打下懷,卻不料宋人如此勇武,粘罕敗的這般難看。
正為難時,忽然聽見有人笑道:“陛下,聽聞有遠客來訪,正該不亦樂乎,如何觀你面色,頗有些不快樂?”
這人說話大咧咧的,對阿骨打似乎也不如何恭謹,眾人望將過去,卻是一個四五十歲的僧侶,身形頗為壯健,笑瞇瞇面相和藹,身后跟著兩個弟子,都只二十上下年紀,一個面如瘦虎,一個貌似黑獅,一般的相貌丑怪,一般的雄壯過人。
阿骨打一見此人,頓時自心眼里開出歡喜來,大笑道:“啊呀,國師多日不來看朕,如何今日得來?”
那僧人笑瞇瞇道:“連日指導這兩個徒兒武藝,今天卻是聽得有遠客來訪,故此來看看故土之人。”
阿骨打起身來,拉了他在身邊,對曹操等笑道:“馬大夫、武節度,還有各位好漢,說來教你們歡喜,這位高僧,乃是我大金國的國師,法號普風。他昔年時,卻是宋朝禁軍中的一位教頭,只因朝中奸臣加害,他只得棄家而逃,本欲到邊疆安身立命,卻又被那奸臣派人追殺,容身不得,只得扮頭陀來我北國,他的見識,極為廣博,因看透了世情,就此出家,朕為他修了一座黃龍寺,留他在身邊相伴。”
對普風道:“國師,你看看這些來使,可有你舊日相識?”
普風笑著點頭,把眼往眾人一掃,露出失望之色,正待搖頭,忽見角落里一個豹頭大漢,冷然盯著自己,頓時眼神熱切起來,失聲叫道:“啊呀,真個是林教頭!”
大步走上前,一把握住林沖雙手,連連晃動:“啊呀呀,當真是佛祖慈悲,小僧我漂泊萬里,不料竟有緣相見故人!林教頭,這些年來,你可好么?”
林沖盯著這和尚,眼神復雜之極,半晌,嘆一口氣:“王大哥,你如何……”放低了聲音,小聲道:“如何竟做了異族的國師?”
普風面露悲凄道:“造化弄人,世事無常,我流落俗世,不過隨波逐流而已。當初離了東京,本指望去邊軍求活,仗著這身藝業,總有口刀頭飯吃,誰知高俅老賊,派人上天入地追索我,又和童貫勾結,令主將拿了我去東京,呵呵,螻蟻尚貪生命,我也只能北逃,可憐我的老母,隨我風餐露宿,重病而亡,竟是連主墳也入不得。我一直逃到極北之境,卻喜遇見金主,愛我重我,索性留在此,供他驅策罷了。”
林沖嘆道:“正是時也命也,王大哥,高俅那廝,也害得我苦……”忽然想起馬政、呼延慶等都在不遠,搖頭道:“此事說來話長,回頭尋安靜處,我細細同你說知,好歹也叫你歡喜一場。”
兩人正說間,忽聽普風所帶的弟子之一,大聲問道:“皇上,我父親粘罕如何不在?”
阿骨打苦笑道:“你父親挑戰宋國的周將軍,周將軍的徒兒史將軍代師出戰,三招兩式,打得你父親傷重,抬下去救治了。”
這個弟子,正是那面相如黑獅的,年方十八九歲,乃是粘罕第二子。
聞聽阿骨打之言,此子頓時怒起,目光一掃,便停在了史文恭身上,大聲道:“便是你這廝打傷了我爹?小爺名叫金彈子,你損了我爹顏面,若不復仇,大伙兒還道我家無人哩!”
史文恭聞言看去,見是個年輕后生,不由小覷,搖頭道:“金國猛將無數,你爹雖敗給我,自有大將會來戰我,你這番孝心雖好,如今卻太過年輕,再練幾年,再同我比武不遲。”
金彈子咬牙道:“你敢小覷我?我師父都說我和我師兄天賦驚人,天下如今已少有人敵,難道你比我師父還厲害么?”
普風捏一捏林沖手道:“回頭找你細談。”快步回到阿骨打身邊,低聲道:“陛下,若是宋將勇武,難以匹敵,或可令我兩個徒兒一試。”
阿骨打素知這普風精通十八般武藝,女真眾將,先還不服,后來知曉他高明,都去求他指點,無論用什么兵刃,他都能說出個一二三四,讓求教者大有收益。
而他這兩個徒弟,都隨他苦學了數年,得其悉心調教,武藝更是可想而知。見普風頗有信心,阿骨打也一點頭:乖孫,你且去披掛了來。史將軍,你也莫小覷我侄孫兒,我女真男兒,十余歲能搏殺虎豹者,不可計數,金彈子如今十八歲有余,早已是成丁,你且放手去戰。”
金彈子一陣風去取了披掛兵刃,不多時,騎一匹黑馬呼嘯而回,頭戴鑌鐵盔,身披駝皮甲,手上兩個大錘,尺寸異常驚人,便如兩口酒缸一般!
史文恭先還好整以暇,及見他雙錘,不由大吃一驚:這兩個錘子,若不是空心,怕不有百十斤分量?這個少年,當真小看不得。”
便聽金彈子一聲雷霆般炸喝:“你沒殺我父親,我今日也不殺你,你打了我父親受傷,我也輕輕擂你一錘,教你床上躺幾年吧!”
說罷一挾馬腹,噌的一下躥來,史文恭策馬迎上前去,兩個馬未相交,文恭低呼一聲,長戟遞出,直刺金彈子咽喉,金彈子叫聲“來得好!”左錘一掀,當的一聲大響,將畫戟磕開,這時兩馬愈近,金彈子右手一揚,大錘劈面掃來。
錘還未至呢,一股子風壓,嗚的一下落來,只逼得史文恭雙眼都難睜,大驚道:“這個小女真,力道如此之大,莫不是什么將星轉世?”
心中雖震驚,手下卻是不亂,史文恭擰身挺臂,使一個“架海金梁”的式子,一瞬之間,馬力、人力合而為一,口中高叫一聲“開!”
但聽巨響震耳欲聾,旁觀眾人都不由皺眉捂耳,金彈子之力道千鈞的一錘,竟被硬生生磕了開去。
兩馬瞬間交錯而過,金彈子晃了晃有些不適的臂膀,史文恭面如寒霜,虎口鮮血,漸漸染紅了戟桿。
兩個各自帶回馬,四目相視,金彈子丑臉上浮現出一個野獸般的獰笑:“好本事,好本事,不枉我金彈子跟著師父苦練數年,今日胸中所學,正能夠盡情施展也!”
說罷一催戰馬,疾向史文恭沖來!
這正是:莫笑女真無猛將,雙錘怒起砸龍象。南國好漢力千鈞,北境英豪氣萬丈。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