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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七十七回 不說暗話欒鐵棒

  不得不承認,平正盛麾下幾個逃走的武士,眼力、記性頗是不凡——

  匆匆一場亂戰,便分辨出史、欒、許、孫四個及阿里奇最為善戰,因此把前四個取做四大天王,阿里奇碧眼黃須白皮膚,最似鬼怪,便叫了鬼武者。

  又因解珍、解寶面目肖似,殺法狠厲,身著虎皮、豹皮裙,如山中雙生惡鬼一般,遂叫個極兇の雙鬼。

  至于川熊、河童,都是扶桑傳說中水中作惡的妖怪,那些想要鳧水逃生的都遭李俊、張順殺翻在水里,故而名之。

  周通卻是因戰時大呼小叫、謔笑不絕,又因拉風的四翎金冠前番遭兀術劈裂,如今插得滿頭山花,看上去既浪蕩又灑脫,簡直長在扶桑人的審美上,故得了個“傾奇者”的名號。

  所謂傾奇者,特立獨行者也。

  其他人之綽號,也大都契合了個人之特征。

  至于為何要大張旗鼓的取上這些古怪名號——法皇院座下五百余精銳被十幾個人殺得近乎覆沒,勇名遠揚的平氏父子雙雙戰歿,若不顯得這干人極為厲害,叫白河法皇如何遮羞?

  卻說白河法皇這廂,聽了情報,震驚之余,忙令人照著描述畫影圖形,頒下了通緝令,又急急派出斥候,去追他孫女悰子。

  平正盛此前來過書信,道及途中招攬了一干豪杰,兇悍如鬼怪,只怕不能歸心,請法皇遣美女以誘之。法皇對平正盛極為信任,聞得此信,一咬牙,把堀河天皇之女,自家親孫女兒派了出去。

  名義上是令她率領鞍馬寺僧兵,接應平正盛,其實真正用意是趁機教那干鬼怪拜入石榴裙下,若能擇得一人為婿時,正好一舉兩得——

  原來那位悰子殿下,自幼便愛習武,一口薙刀名動平安京,許多權貴家子侄慕其身份、美色,求親者絡繹不絕,悰子卻道:“若要為我丈夫,須勝得我手中刀方可。”

  眾人本以為她一個女子,舞刀弄棒不過好玩罷了,誰料數年以來,多少青年俊杰前來挑戰,卻無人能討一絲便宜,方曉得她武藝真個不凡,因此得了個“扶桑第一刀姬”的美稱。

  或許是因其母是漢人緣故,悰子不惟身量修長,性格亦不似尋常扶桑女子溫婉,這等性格生于皇室,原本大大不妥,偏偏白河法皇自身亦是爆烈之性,倒頗為喜愛這個同樣火爆脾氣的孫女兒,由著她性子行事,直到如今二十歲,仍是待字閨中。

  白河法皇派出悰子,本想著收服豪杰、嫁掉孫女兩全其美,不料如今鬼怪盡叛,孫女兒若是去了,豈不是肉包子打狗?因此遣人急追,卻不知鞍馬山下,號稱皇室第一美女的悰子殿下,已然得知平氏父子死訊。

  那幾個敗兵回返京都時,都自鞍馬山經過,恰逢悰子率部駐扎,因此對于平氏父子大敗之事,她反比白河法皇知道還早些。

  她是個自詡不讓須眉的,得知此信不僅不懼,反而覺得正是大顯身手之時,當即引那五百僧兵徑直殺出,欲要斬妖除魔。

  這一日,老曹一干人正走間,時遷來報:“哥哥,前面幾百個和尚,都披了甲、拿著長刀,使白布包了頭,有個漂亮小娘子引著,正殺過來也。”

  烏璐眼睛一亮,頓時來了精神:“扶桑女子,竟也有善戰者么?武大哥,這個女人,烏璐替你收拾了如何?”

  曹操笑道:“弟妹欲要出力,豈有不許之理?只是莫要小覷了她,她既敢出戰,必有依仗。”

  烏璐笑道:“大哥不必擔心,且讓周郎為我掠陣。”

  他眾人一字排開于路中,將玉藻前等護在身后,不多時,果然一彪人馬殺到,二十丈外列成陣勢。

  悰子坐在馬上,清咤道:“呔!我乃白河法皇之孫、鳥羽天皇之妹,今奉法皇之令來誅叛逆!你這干人,便是相助狐妖的鬼怪軍么?”

  悰子所使薙刀,刀身細窄,如眉如月,下接長柄,扶桑呼之薙刀,即中國之眉尖刀也。完顏烏璐所使也是此刀,卻是從國師普風處學來刀法。

  烏璐望見對方兵刃與自己相同,越發起勁,一拍胯下五花馬,上前幾步,高聲道:“不要羅唣,若要打,便來打,臭小娘們兒!”

  她自從和周通私奔后,便開始勤學漢話、做漢家妝扮,曉得對方多半聽不懂女真言語,這幾句話便以漢話說出,雖有些結結巴巴,悰子也將就聽得懂,不由大怒:“中華乃是禮儀之邦,你這婆娘卻如此粗俗無禮,莫非是什么番邦蠻女,冒充大宋之民?”

  烏璐一驚——這個臭小娘們兒莫非也像許貫忠般會掐算?她如何知道我不是宋人?

  在她心中,學漢話、化漢妝,倒非仰慕中原文化,而是單純為了周通,畢竟身為女真公主,烏璐深知女真打契丹、契丹打漢人的關系鏈,頗以女真人為傲,和周通交往以來,從未有自慚形穢之念。

  不料在這扶桑女子口中,把大宋捧得老高,倒把自己說成番邦蠻女,頓時大怒,倒豎柳眉,怒咬銀牙,憤然罵道:“我乃大金國公主完顏烏璐,伱竟敢罵我蠻女?臭小娘皮,潑賤娘們兒,你扶桑國又有什么了不起么!”

  她的漢話,多和周通所學,周通口中又能吐出什么象牙來?爭吵起來,自然是不甚好聽。

  悰子搖頭冷笑,一張漂亮面孔上全是譏誚之意:“原來是女真蠻女,怪不得粗野無知,豈不聞上國之臣可為下國之君?公主又有什么了不起,悰子我呀,亦是公主,然而我這扶桑公主,放在中華,也不過等同于一介郡主,至于你這女真公主嘛,哼哼,郡主的丫頭怕是都比你高貴些。”

  扶桑學問傳承漢唐,雖然因地制宜陋化了許多,終究不是崛起未久的女真可比,烏璐漢話本就不如悰子,掉書袋的本事更是天壤之別,只氣得胸都大了一圈,大怒道:“小賤人,本公主定要斬了你!”猛夾馬腹,揮刀直沖悰子。

  悰子冷笑道:“野婢,莫要妄自尊大,你若真有膽色,敢下馬同我交鋒么!”

  烏璐的五花馬乃是女真良馬,比悰子胯下小矮馬高了三頭,悰子一看便知馬戰要吃大虧,當即出言相激。烏璐果然勒馬:“下馬便下馬,下馬一般斬了你!”

  兩個跳下馬,齊聲嬌喝,就在場中戰成一團。

  但見烏璐內穿著魚鱗甲,外披一身魚鱗細鎧,杏眼桃腮,倍顯英氣勃勃。

  悰子披掛著朱漆大鎧,越發襯得肌膚勝雪,頭戴兔耳兜鍪——她是己卯年生人,生肖屬兔,故此頭盔上高高兩只兔耳,露出細目瓊鼻的精致臉蛋,氣質十分冷傲。

  兩個都使眉尖刀,刀法卻是大不相同,完顏烏璐以刺為主,輔以劈掃,乃是“刀里夾槍”的上乘武學。

  悰子卻是絕少刺擊,重在步伐轉換,封攔招架,并不輕易出招,閃躲靈動異常,但每一出刀,或削或抹,總是逼得烏璐手忙腳亂。

  孫安低嘆道:“這是長兵短用的路子,你看那女子握刀,空出頭尾,極利防守,出招時卻是瞬間化短為長,嘖嘖,看來扶桑武學,倒也有別出機杼之處。”

  史文恭低聲道:“單以刀法論,烏璐的刀法要勝于那扶桑女子!畢竟名師出高徒,普風所傳的刀法哪能差了?只是烏璐畢竟少了些殺伐氣,招式中許多精妙之處未能領悟透徹,反而那扶桑女子,刀法本身變化雖然遜色些,卻難得她運用靈便,我看烏璐怕不是對手。”

  果然二人戰了三十余合,烏璐漸漸招架不住,周通看見,大踏步上前,畫戟一攔,擋住悰子暴起一刀。

  悰子冷笑道:“怎么,要以多欺少么?我這里五百人馬,你們才幾個人?”

  烏璐氣哼哼道:“什么以多欺少,是我打不過你這瘋婆子,我未婚夫君來斬了你為我出氣!”

  悰子上下一打量,見周通人高馬大,氣勢不凡,頭上遍插野花,五顏六色,顯得浪蕩隨性,暗道:此人必然有驚天本領,不然如何敢這般不拘?

  心中暗暗打鼓,嘴上卻道:“既然如此,我便斬了你未婚夫君,叫你當寡婦!”

  周通哈哈一笑,搖頭笑道:“你這小娘皮,口氣倒是大,周某便赤手空拳,對付你也不過舉手之勞。”

  心中不由暗暗叫苦:罷了,我的武藝,和烏璐也只仿佛,上次若不是她久戰力怯,我還未必能贏她也。這個扶桑婆娘,本事倒比烏璐還大,我若敗了倒無妨,卻是丟了哥哥的臉,又連烏璐的臉也丟盡。

  眼珠一轉,長戟舞了個花,倒持背后,撇著嘴搖著腦袋道:“你自以為武藝高強,比之平正盛如何?他在我手下一招都未走過,人頭便已落地。”

  悰子聽了,心中一涼:平正盛乃是我國宿將,素有勇名,真的一招都沒走過便遭他斬殺么?不由往后退開兩步。

  周通大喜:小娘皮,武藝倒是厲害,終究短了智慧也!

  頓時氣勢愈發威武:“你不知某家在宋國時,人稱賽霸王周通!從江南打到塞北,漢兒契丹女真,縱橫未逢敵手。不然我家烏璐堂堂公主之尊,何以屈尊降貴,甘心隨我南歸?實對你說,某真要殺你時,不費吹灰之力,只是我和烏璐情意綿綿、夫妻一體,她既然輸了,那便是我輸了,若是輪番上陣,豈不是欺你孤身?”

  此話雖是說與悰子,一旁烏璐卻是心神俱醉,戰敗的羞怒頓時蕩然無存,眉眼間都是眷念癡迷,滿腦子只轉著“夫妻一體,她輸了便是我輸了”幾個字兒。

  周通傲然一笑,不再看向悰子,拉起烏璐的手,溫柔說道:“烏璐,其實你這般年紀,練成這等武藝,已屬罕見,倒是難得有個女子稍稍勝你一籌,與其殺之,倒不如留她一命,做你的磨刀之石,待來日你有所進步,親自斬她。哼哼,若是她哪一日找到夫君,我去斬了她夫君為你出氣。”

  烏璐美眸閃動,只覺這個周郎又豪邁又溫柔,心里蜜一般甜,小女孩一般甜甜微笑,使勁點點頭。扭過頭看向悰子,眼神之高傲,倒似是她打贏了一般:“哼!今日便讓周郎饒你一次,他日我定要親自勝你。你呀,以后找夫婿卻要多長眼,找個厲害些的,我家周郎可不愿被人說以強凌弱!”

  說罷兩人上馬,并轡歸了本陣。

  悰子呆呆看了片刻,只覺滿嘴都是狗食味道,說不出的不快,怒聲道:“哼,說什么來日,今日就叫你們盡數死在此處!眾軍聽我號令,殺盡這些惡人,然后誅殺妖狐!”

  她所部僧兵,不過五百,曹操等自然不懼,一個個操起兵刃,便準備廝殺,忽聽一人叫道:“兄弟們且慢,那位姑娘也且慢,周通兄弟雖不肯同你動手,在下倒是無甚顧慮,我看你刀法不凡,可敢和我欒廷玉一戰么!”

  曹操等大為詫異,都扭頭看向欒廷玉,卻見這廝臉都紅了,一雙眼眨也不眨,只顧盯著那公主。

  曹操腦子一轉,不由失笑道:“廷玉欲師法石秀、周通乎?罷了,扶桑公主也是公主,又難得相貌周全、武藝了得,你若能成,為兄的今日做個主,那蟒膽所釀酒水,盡數歸你一人如何?”

  欒廷玉大吼道:“多謝哥哥!小弟去也!”當即拍馬來到陣中。

  悰子見他一雙眼如烈火般望來,饒是一向傲氣冷淡,也不由臉面發燙,喝道:“中華乃禮儀之邦,緣何你這般無禮看人?莫非你也是什么混充的蠻夷么?”

  欒廷玉被她當面指責,先自一慌,隨即腦海中想起了石秀、周通等人得手經過,把牙一咬:罷了罷了,老欒孤獨半生,還要這臉皮作甚?公主卻不是路邊的白菜,若再錯過這個公主,難道還能遇見大遼國的公主么?

  努力挺起胸膛,紅著臉兒將胸口一拍:“明人不說暗話,姓欒的今年三十三歲,未曾娶親,可今天看你第一眼,我、我就覺得你該是我老婆!”

  悰子目瞪口呆——她生平何曾見過這般厚顏無恥之人?要知扶桑人說話,最是婉轉不過,縱然吐露心聲,也不過是“今夜は月が綺麗ですね”,又或者“死んでもいいわ”之類。

  不由升起被冒犯的憤怒,冷笑道:“我今年二十歲了,為何還沒嫁人?因為我絕不會嫁給比自己弱小的男子!”

  欒廷玉聽了大喜,跳下馬把胸脯一拍,大喝道:“沒毛病!長兵短器,弓箭暗器,拳腳相撲,姑娘劃下道兒來吧!”

  悰子緊咬銀牙:“該死!我殺了你!”薙刀一探,若一道清風,直抹向欒廷玉咽喉。

  有分教:悲余鐵棒孤獨久,問汝薙刀寂寞否?鞍馬寺中火漫天,老欒從此不勞手。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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