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瑞低聲道:“我方才細思,自家畢竟擔個賊名,若是將來官家問起,多少是個短處。況且你我既然結為兄弟,今日拿你,怕是有損威名,豈能不加補償?”
辛興宗聞言心中一跳,不由熱切起來:“哥哥這般說話,必有定計,小弟洗耳傾聽。”
樊瑞冷冷笑道:“我在梁山麾下,已是迫于無奈,卻又派我千里迢迢來替方臘打仗。呵呵,方臘這干鳥人,同我有何交情?倒不如賣了他們,送于兄弟做個人情——原來兄弟你今日并非失機,而是與我本有舊交,恰好陣上相見,故意賣陣,乃是為國家份上,甘冒奇險入得杭城,以便里應外合,兵不血刃奪這城子。”
辛興宗越聽眼睛越瞪得大,一顆心砰砰亂跳,連連點頭道:“不錯不錯,正是如此!小弟世受國恩,為國家何惜冒死?也多虧了樊家哥哥義薄云天,肯念伱我當初義氣……只是如何里應外合,才能兵不血刃奪他這城?”
樊瑞呵呵笑道:“方臘麾下,都是草寇,懂什么戰陣廝殺?他這城子看著難攻,在樊某眼中,破他易如反掌也!你且聽好——”
臉上露出一絲惡意,低聲道:“他這里的戰將,多有悍勇之輩,兵士卻是不堪鏖戰!你叫童貫莫帶大軍,只約他城下斗將,一日三場,連斗三日,誰先勝得五場以上,便算誰贏,官兵贏了退兵,賊兵贏了讓城,方臘強于將、弱于兵,必然允許……”
辛興宗皺起眉頭:“這、這是陽謀?不怕哥哥笑話,童帥手下,本事高過小弟的,至多三五人,若是斗九陣,真無必勝把握。”
樊瑞不耐煩地擺擺手:“屁陽謀!第一日、第二日只安生斗將,待到第二日晚,他待第三日廝斗,哪里有備?樊某做個法,遮住星月之光,你等派兩支精銳人馬,一支偷襲東城,若得手便最好,若不得手,鼓噪聲勢,另一支人馬趁機暗渡西湖,搶他水門,他一則看你等無水軍,二則被東城羈絆住主力,必能大破。”
辛興宗聽罷,心下盤算一番,眼珠中冒出精光來,重重抱拳:“此城若下,小弟必在童大帥面前,力陳哥哥功勞。”
樊瑞又把手一擺,滿臉陰狠:“這時候說甚么功勞?無毒不丈夫,要做事就做個絕!你等打了此城,我自去保方天定殺出,將來決戰幫源洞,你我兄弟里應外合,擒了方臘,那時方見我兄弟的手段也!”
辛興宗連忙捂住嘴——卻是忽然想起身在牢中,不然幾乎要仰天大笑,強自忍耐住,重重點頭:“小弟前途,皆在哥哥手中也。”
樊瑞笑道:“愚兄前 途,亦在兄弟手里!”
兩個對視奸笑,樊瑞卻從懷中摸出兩塊拳頭大的熏肉,一小瓶酒:“你速速吃喝,養足力氣,這便送你出城!”
辛興宗聞見肉香,肚子一陣鳴叫,連忙接過,狼吞虎咽吃了,樊瑞一指牢門:“我此時不便露蹤跡,只在后面暗助你,你殺出牢房,向北直行,到了城墻下,我自有妙法助你出城。”
辛興宗點了點頭,他自幼習武,十四歲上陣,自然不懼廝殺,一口喝干了酒,活動開筋骨,仗著短刀便往外沖,沖出數十步,拐角處撞見一個獄卒,不待對方叫出聲,飛出短刀將之殺死,拾起獄卒單刀,一路殺出牢獄,路上遭遇七八個獄卒,皆遭他砍翻,闖出大門,望北便逃。
這時樊瑞悄然而出,旁邊大樹陰影里,閃出劉唐、史進,都蒙了臉面,低聲笑道:“這廝武藝倒還不錯,帶著傷勢,居然還能一氣殺出。”
這兩個在此,亦是曹操安排,生怕辛興宗不濟時,卻好相幫,如今卻沒用上。
樊瑞笑道:“兩位哥哥且去牢中走一遭,不可留一個活口,小弟這里,送他出城便回。”
說著套一件黑袍,遮住頭臉,沿著屋檐下陰影,快步追了過去。
好在此時夜深,曹操早算準了巡邏兵卒的時間,辛興宗一口氣跑到城下,沿途不曾遇見半個南兵,正喘著粗氣望那城墻發呆,忽然看見一個神將坐著黑龍飛來,大手一伸,扯住他頭發就往半空飛去。
辛興宗猝不及防,只覺頭皮扯得劇痛,當即死死咬住牙關,心下暗罵:這個妖道果真邪氣,不曾聽聞有這般飛行的,若非是我這等好漢,換了別人豈不疼得大喊?
他日間見樊瑞飛來,也是這般倒霉姿態,倒是不疑樊瑞故意弄他。
那必大將飛行無聲,夜色又暗,并無一人看見,辛興宗飛過城墻時張望一眼,只見守夜軍卒都靠在一起打盹,心中暗喜:這些反賊果然沒有精兵,若是西軍中如此守夜,皮鞭也不知打斷幾條。
破城信心因而更足,片刻間飛到城外,必大將落到地面兩丈高,將手一丟,消失無蹤。辛興宗不曾提防,噗通摔在地上,疼得金星亂飛,眼淚鼻涕齊齊流淌,又不敢喊,掙扎半晌,方才起身。
跌跌撞撞跑到橋邊,正見官兵的巡邏隊伍,撲上前道:“我是熙河兵主將辛興宗,快帶我去見大帥。”
童貫夢中被親兵喚醒,一肚子下床氣,怒沖沖來到大帳,見辛興宗一身泥沉,鵪鶉般跪在地上,冷哼一聲,喝道:“說罷,反賊讓你帶個甚么話?”
辛興宗一諤:“甚么甚么話?”
童貫頓時發作:“甚么甚么甚么話?反賊讓你帶的話,你反轉來問本帥?你這廝連戰連敗,如今帶句話都帶不好,要你何用?來人,拉下去打他二十軍棍,想起什么話再來見本帥。”
幾個親兵如狼似虎,就來揪人,辛興宗大是委屈:“大帥,反賊不曾讓末將帶話啊。”
“且慢!”童貫眉頭一皺,喝住親兵,疑惑看向辛興宗:“反賊不曾讓你帶話?那為何放你回來?”
辛興宗這才反應過來,“哎喲”一聲,苦笑道:“大帥,反賊如何肯放我?他們捉了末將關在大獄,只待再捉我幾個大將,一并押在城頭剮了。是末將趁著夜深,磨斷繩索,詐死騙得獄卒來看,忽然發難,奪了他刀,拼死殺出一條血路,跳城而逃。”
說著忍痛解開衣甲,露出一身青紫。
童貫忍不住上前,細細看他傷勢,果然似高處跌得一般,卻兀自生疑:“反賊七八萬人馬,這般輕易便被你逃了?”
辛興宗當即露出一絲隱忍的憤慨,直起腰叫道:“大帥如何恁般小覷末將?末將故意被他捉去時,便想好了要逃,有心算無心之下,末將畢竟也有一身武藝,如何便逃得輕易了?”
童貫聽罷越發疑惑,上下打量著此人:“你說甚么?故意被他捉?”
辛興宗深吸一口氣,露出一絲慘笑:“大帥是看著末將長大的,也不怪大帥相疑,只是大帥請想,末將四個兄弟,死在反賊之手,這番刻骨之仇,可值得末將拼命?”
童貫面上無甚表情,心中卻是一動:辛家幾兄弟雖然毛病頗多,兄弟間情誼都是極深,這一節他卻是曉得。
淡淡道:“你繼續說。”
辛興宗精神一振,說道:“末將今日奉命打城,見他城墻高峻,上面諸般器械齊全,忽然心生一計,故意令兵馬四下劫掠,示弱于敵,反賊們果然中計,殺出城擒了末將去。”
童貫點了點頭,這倒和他了解的情形對上了。本來還在暗恨辛興宗不識大體,劫掠也該等打勝了再劫,此時才知,竟是他故意為之。
辛興宗道:“末將心中有個計策,卻是不知他城內虛實,不敢報于大帥,今日冒死入城,得以觀其虛實,又從他那些獄卒口中套出許多話,這才確定此計可行,因此連夜逃出,來報大帥……”
當即叭叭一通說,先分析方臘麾下有勇將、短精兵的特點,又將樊瑞所述明面斗將、暗里襲城之策獻出,童貫聽罷,不由大喜,一拍手道 :“妙哉!連斗兩日,那廝們心中必都有了定見,要待第三日廝殺,誰料到我竟然夜襲?”
于是搖頭晃腦,細細推敲一回,覺得甚是可行,再看辛興宗,不由大為順眼,慈眉善目說道:“興宗啊,你這番南征,屢遭挫折,卻是磨礪出了你的鋒芒!叔獻賢弟可謂后繼有人也。”
當即令人傳一眾大將速來議事,一條條軍令次第發出……
次日,方天定一早聞報,聽說昨日所擒的敵將殺了獄卒逃遁,大為光火:梁山擒來的俘虜,卻在明教的地盤逃了,傳揚出去,豈不讓江湖中人取笑?
欲要殺人泄憤,獄卒連帶牢頭卻已盡數死絕,只好把昨夜負責巡城的兩員飛將米泉、貝應夔,各自打了三十軍棍了賬。
隨后氣憤憤上了城墻,只待童貫來打城,誰知童貫營中全無動靜,直到午時,日頭高照,正要回府休憩,卻見童貫引了數千精兵,帶著一干大將出營,慢慢悠悠晃了過來。
令那嗓門大的去到城墻下,大喝道:“我家大帥慈悲,念你等雖是反賊,麾下將士,卻都曾是大宋子民,同胞相殘,其情可憫。因此欲同你們賭賽一場,兩方各出九人,一一決勝,勝得多的那一方,便算贏家。若你們贏了,童大帥班師回朝,可若是你們輸了,呵呵,那便好好讓出這杭州城——卻不知你等反賊,可有這份豪膽?”
方天定聽了,先是一呆,隨即喜上眉梢,哈哈大笑:“童貫,你可知當世豪杰,我明教少說占了半數!你敢同我斗將?莫非你當年割下的卵,竟然又長了出來?不然如何敢這般狂妄?”
隨即下令:“去傳我將令,諸門各自留一員飛將守把,其余人等,皆來此處!”
有分教:老曹參透方天定,樊瑞義結辛興宗。休道閹人無膽色,與君斗將賭軍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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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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