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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伍百壹拾陸回 綽號每每藏玄機

  話說老曹一行,途中相遇盧俊義這支偏師,眾人相見畢,兵合一處,將打一家,共奔歙州府城。

  方垕得知,遠接高迎,請入府中,老曹以晚輩之禮拜見,出示了方臘之信——讓這位老叔隨眾赴青州,先安下方家門戶,待自己諸事了結,便好同去養老。

  方垕讀罷,老大不快,抖著胡子發怒道:“十三這廝,倒比我還糊涂!他雖沒了兒子,大好基業,難道就傳給女婿?忘了他還有弟弟、侄兒么?看來呀,家里終是人丁不旺,才有此患!”

  說罷把信一丟,憤憤起身,也不理會奪了家業的侄孫女婿,顧自回去后宅,口中喃喃自語:“傳承香火,人人有責,子侄輩不堪用,老夫只好奮發自強,小鴨子呢,我的小鴨子在哪里?”

  老曹等面面相覷,王寅低聲解釋:“小鴨子乃是歙州一妓,生得膀大腰圓,怕不有二百余斤?也不曉得如何就被老叔看上了,說此女若生下兒子,又為方家添員猛將,因此撒潑打滾,娶回家中。”

  老曹恍然,這個方垕老叔,正是老驥伏櫪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壯心不已,著實可歌可泣。

  段三娘也把大拇指一翹,贊嘆道:“方老叔是個懂女人滴!眼光之高,不遜我家韓五。”

  老曹聞言看向韓五,見他面色發青,眼眶凹陷,嘆了口氣,意有所指道:“此話不假,只是好火費柴,好女費漢,強馭壯馬,任他好漢,也怕有個閃失啊……安兄弟,回頭給老叔把把脈,開些補藥。”

  安道全含笑應了,韓五眼神一動,慢慢湊向神醫身邊。

  方百花見了,笑得花枝亂顫,扭一把段三娘,低聲說道:“妹子,你每晚征伐也不可太過,虎一般的漢子,都被你折騰成病貓了。”

  此前昱嶺關中,牛皋空口白牙,說梁紅玉看上的乃是燕青,段三娘表面應了,也同梁紅玉道歉,看似揭過梁子,其實心里依舊存疑。

  方百花獻關后,她暗自觀瞧,這小娘子同燕青何嘗有情?反而是同她家韓五,遠遠見了,就要避開,眼神都不肯接觸,彼此情形,大有尷尬。

  因此吃醋之余,自不免索取無度,韓五雖然鋼澆鐵鑄好漢,也吃她融成了鐵渣。

  此刻聽了方百花半是調笑半是告誡,段三娘胖臉也是一紅——要不如何說“人由緣主”呢,這段三娘本性潑頑,卻格外同方百花投緣,兩個自幫源洞一路到此,卻是真心拿她親姐般相看,凡事都肯聽從。

  當下暗自瞄一眼盧俊義,見這姐夫氣宇軒昂、神完氣足,再對比韓五一臉低三下四,同安道全咬耳朵的窘相,也曉得自己做的過了。

  低聲悔道:“我聽姐姐話,今晚便饒他一夜,哎,還是姐姐會心疼漢子,姐夫同你新婚燕爾,正是如膠似漆之時,伱竟能忍住。”

  方百花詫異道:“老娘何曾忍了?你自家夜夜鬼吼,故此聽不見老娘帳里動靜,卻不知人有起錯的名字,沒有叫錯的外號,我家那‘玉麒麟’三字,你不想想意思?”

  段三娘文化有限,奇道:“是因為他白么?”

  方百花翻個白眼道:“白?他還綠哩!玉便只有顏色么?教你個乖,‘至貴者寶、至堅者玉’,若不是硬邦邦的,豈配叫個玉字?”

  段三娘一聽,口干舌燥,忍不住追問:“那還有麒麟呢?”

  “那便是硬邦邦的禽獸啊!”方百花說罷一笑,端的是嫵媚無邊,捂著口道:“他一個硬邦邦的禽獸,用不完的氣力,又何須老娘忍耐?要不是這些年習武不輟,千錘百煉,怕還禁不住他糟蹋呢。”

  段三娘聽的瞠目結舌,始知閨蜜皆塑料,此恨無論古與今:

  還以為你好心勸我,原來是存心炫耀,不料你竟是這樣的方百花!

  不料你竟是這樣的方百花!燕青站在盧俊義身后,恰好聽見二女聊天,驚得目瞪口呆,心想這個有理呀!而且這新主母畢竟學問有限,卻不知麒麟者,鹿角龍鱗,那鹿、那龍,豈不都是奇淫之物?

  想通此節,忽然想起上一任女主賈氏,白白放著這硬邦邦的禽獸沒能耐激活,去偷那鼻涕蟲一般的李固,豈不是拿龍王做贅婿?讓戰神住狗窩?真個無福賤人也。

  段三娘氣惱之余,還是厚著臉皮請教:“啊呀,姐姐大才!見識果然不凡,只是怕也不是人人都能看出,你看我家那個,外號‘潑韓五’……”

  話未說完,方百花嘿嘿一笑,已然接口:“妹子你還不明白么?‘潑了韓某的性命也只能來五次’,你若還不夠,便是往死里逼人也。”

  段三娘、燕青雙雙聽得呆了,段三娘板著手指頭苦苦計算,燕青更是情不自禁的去想眾兄弟的外號,發現若依自家主母的理論,孟康哥哥倒是個潛在的大佬——“玉幡桿”!又想怪不得鐵牛這等蠻漢,竟然這般怕老婆,莫非是旋風般飛快緣故……

  燕小乙本是聰明人,這種似是而非理論,便如星座、看相一般,對聰明人的殺傷力最強,概因聰明人多擅腦補,不知不覺就要沉湎其中。

  老曹站得也近,聽見方百花這些悄悄話,心中也是一震,這個婆娘卻是了不得,當真是豪邁不讓須眉,有這等圣女,怪不得世人多視明教為魔教,嗯,我當讓金芝少同她接觸才好……

  正思忖間,便聽自家親娶小嬌妻,含羞帶怯、悄悄摸摸的天真發問:“姑姑,‘武孟德’這綽號卻是何意?”

  老曹頭皮一炸,正待說話,忽然吳用直走了來,拉他到一邊低聲問道:“哥哥,方臘的兄弟方貌,如今還關在軍中,可要放他出來?”

  老曹把頭一拍,“啊喲”一聲,連忙讓他去放人。

  吳用點頭去了,不多時,帶了方貌上堂。

  方貌自蘇州被捉,武松等弄具尸體著了他金甲,糊弄過童貫,便一直藏在軍中關押。

  一個階下之囚,雖然不曾遭罪,又豈有往日那般大福大祿受用?

  方貌本來積壓了滿腹怨氣,滿心要找機會報仇,此刻放出一看,明教一眾大高手,俱叫曹操哥哥,曹操卻娶了自家大哥的掌上明珠,自己妹子方百花,又嫁了他兄弟,一顆心頓時涼透。

  方杰見了父親,卻是大喜過望,他本以為方貌死在了蘇州,不料此刻相見,跌跌撞撞起身,奮力張口,擠出幾個嘶啞的詞匯:爹,你沒事吧?如何在此處?”

  方貌見愛子如此重傷,大吃一驚,頓時將其余心思拋去了爪洼國,快步上前扶住兒子,垂下淚道:“兒子,你的本事,江湖上也沒幾個能比肩,如何傷成這般模樣?”

  方杰苦笑,他雖然好轉了許多,開口終究吃力,石寶連忙走來,代為解釋了前后情形。

  方貌聽說曹操令人數千里搬梁山神醫來,不由呆住:若不是這位大仇人相幫,自己豈不是要做那送別黑發人的白發人?

  后怕之余,哪里還存報復心思?況且他雖是方臘胞弟,但一向生活在乃兄羽翼下,溫室小花,本事有限,秉性是個識時務的,當著石寶等人,決口不提雙方間惡戰,只下拜道:“先從童貫處救了我命,又救方杰,我父子性命,全賴哥哥成全。”

  曹操連忙抱住:“叔父,莫折武某壽草,我是圣公女婿,同方杰平輩論交,豈能受你拜?”

  方百花也勸道:“兄長,你莫亂了禮法,石寶他們倒可各論各的,你我和金芝是實在親戚,自然算他長輩。”

  方金芝恍然大悟:“啊呀,原來要從實在親戚論起,這般說來,武哥哥,我倒對你不起,盧家姑父雖是你兄弟,姑姑卻是我血親,你也只好喊兄弟做姑父了。”

  眾人一想,果然如此!當下和方金芝沒血緣的,都和曹操同進退,大家齊齊降一輩,都稱“盧姑父”。

  老盧此人,生來富貴,別無所求,唯愛兩樣東西,一是武藝,一是朋友,自從做了武孟德的兄弟,又隨他結交許多好漢,每每以此為榮,此刻輩分升級,頓覺落寞,委屈巴巴站在原地,便似一個失意的胖孩子。

  方百花一生見多了豪邁漢子,卻又看不上文弱書生,好容易遇見盧俊義,既有一身好武藝,又是鐵骨錚錚,難得的是卻不粗魯,性子天真,還會害羞,打心底里愛的不行,此刻見他這委屈失落模樣,頓時吞了一口口水,上前摟住胳膊邊往外走。

  一邊走,一邊附耳在他耳邊不知說些什么,盧俊義白白的臉蛋,眼見得飛起兩朵紅云。

  石寶等人看得瞠目結舌,都郁悶道:“罷了,不料圣女竟愛這個調調,難怪看不上我等兄弟。”

  老曹看在眼里,卻是滿心替他歡喜:這女人能讓他在武藝、朋友兩大愛好上,再添一個愛百花,卻是填補了老盧心地里一塊空白,不由人不替他高興。

  當即開口打斷了眾人議論:“諸位兄弟,如今既已匯合,且收拾起本地財帛糧草,戴宗兄弟辛苦一趟,往宣州方向,接應了武松幾個來此,大伙兒一同回青州。吳學究寫封捷報,就道青州兵收復了歙州,就此回鄉。”

  眾人聽了,當即奉命行事。

  不兩日,戴宗引得武松、楊再興、云宗武三個到來,兄弟們相見,好生親熱,席間說起武松殺朱勔的威風,又是一場熱鬧。

  又過一日,恰是五月初一,一行萬余人馬,棄了歙州,打著官兵旗號,浩浩蕩蕩北返:

  經昱嶺關至宣州,直抵常州,金節聽說曹操北歸,當即棄了官職,攜家小同去。

  牛皋又喜又憂:喜的是同金節妻妹秦玉蓮小別勝新婚,好不繾綣情濃,憂的是從此刻起,走一步便離家近一步,朱明月發現自己竟帶回個小老婆來,卻又如何理會?

  雖然自我安慰,道是玉蓮好廚藝,明月好吃喝,當能和諧,但自見了段三娘險些打殺梁紅玉的一幕,心頭便存了個怕字。

  百感交集之間,不由詩興大發,當即做詩一首——

  明月高懸白又圓,玉蓮盛開香又甜。我欲采蓮歸家去,又怕明月淚漣漣。

  寫罷自覺大有長進,當即拿筆寫了,顛顛跑去給李逵看,李逵讀一回,大聲叫好。

  牛皋便道:“我如今悟出了做好詩的法子,就是日子切不可好過了,經歷艱難困苦,便能做出好詩來,你若要有長進,且娶一個小老婆。”

  李逵聽他說完,瞪著他冷笑道:“分明是你怕被朱明月打死,卻想拉我下水,也害寶蓮殺人,同你去黃泉路上寫詩,卻當鐵牛是傻子么?俺自有阿瓜要養活,雖然兄弟情深,也只好恕不奉陪。”

  牛皋聽罷呆住:這廝如何又不傻了?連忙堆起笑臉道:“鐵牛你胡說什么,我豈有此意?何況男人乃是一家之主,大丈夫三妻四妾,豈不平常,哪個女人便會喊打喊殺?再說了,以后哥哥成就大業,你我都當大將軍,不多找幾個老婆,多生幾個孩子,如何繼承偌大家業?”

  李逵聽他一席話,不由點頭,露出神往之色:“若這般說,也非無理,俺其實何嘗不想生出一支兵馬?到時候我帶著我那一千個兒子,替哥哥打先鋒……”

  話音未落,便聽段三娘母虎般大吼:“韓五狗賊,你這雙狗眼睛,長在了梁家妹子的屁股上么?這個日子不要過了,且吃老娘一棒打殺,尋個自盡,地下同你做夫妻罷!”

  便見韓世忠飛一般狂奔過去,后面段三娘手舞狼牙棒,一路飛沙走石的打了過來。

  李逵渾身一抖,把牛皋那詩箋撕得粉碎,咬牙道:“呔!你這廝休要帶壞了鐵牛!我對寶蓮一心一意,一千個兒子只要她一個人生,回頭明月妹子若要殺你,我替她按住你雙手!”

  段三娘經過時恰好聽到,當即喜道:“鐵牛當真是好男兒,好漢子!你若講義氣,也替姐姐按住了韓五。”

  曹操看他眾人混鬧,嘆了口氣,想想自家五個妻妾,彼此相處得宜,一覽眾山小的豪情油然而生。

  離常州又行數日,過了潤州,渡江來到揚州,卻見幾個衙役押著一輛囚車北去,囚車中不是旁個,正是揚州的知州徐處仁!

  李逵見了奇道:“咦!這個老兒,先前還把高官坐,如何今日坐囚車?”

  曹操一見,雙眉皺起,淡淡道:“童貫大軍,北歸未久,這老徐和他本有不睦,多半是平了方臘,志得意滿,尋個過處,拿下老徐烏紗,呵呵,看方向,大約是要送去東京論罪了。”

  這老兒當初賣了曹操面子,赦了梁紅玉罪過,韓世忠對他很有好感,當下道:“童貫大勝,權勢滔天,若要為難此人,縱然不死,也難好活,這人是個好官兒,不如救了他去青州,替大哥牧民。”

  曹操點點頭:“正該如此!”

  韓世忠見他允了,當即便要去救人,不料他近日來身體銷伐厲害,動作不免遲鈍,牛皋、李逵兩個,當先已自殺出。

  原來曹操猜的果然不錯,當初拿了潤州,朝廷沒及時派人接手,便由徐處仁暫時代管。

  童貫回軍時,考慮到回頭伐遼,要爭主帥,免不得大撒金銀,因此雖自幫源洞繳獲無數,猶嫌不足,順手洗蕩了潤州,徐處仁見了,怒發沖冠,便去營中質問童貫,兩個三言兩語動了真火,童貫便誣徐處仁通匪,裝模做樣令金陵府派來官員查辦。

  金陵這些官員不在其位,自然懶謀其政,待童貫離開,徑直派個囚車押解徐處仁上京,聽憑圣斷,卻遭老曹遇見。

  徐處仁正坐在囚車里灰心喪氣,忽然聽得一聲暴喝:“呔!那干惡吏,青州詩圣、詩仙在此,還不把我兩個的詩友放了出來?”

  老徐愕然抬頭,只見兩條鐵锏、兩把斧頭,稀里嘩啦卷將過來,打得那些公人連滾帶爬,不由驚奇道:“噫!竟是男婦好、活秦瓊兩位猛將,你等如何在此?我那李墩子賢弟,卻在何處?”

  李逵咔咔兩斧劈開囚車,捉小雞般提出徐處仁:“喏,那不是我哥哥?”

  徐處仁眨巴眼睛望去,卻見一匹馬飛奔而來,曹操一躍落地,扶住老人道:“仁兄,小弟來得遲了,卻見你平白吃苦。”

  徐處仁搖頭道:“無妨,他們見我年老,沒用大刑,只打得幾個嘴巴子,愚兄便佯裝暈死,因此不曾吃什么苦。你不是官兵先鋒么?童貫早已退兵,怎得遲遲回返?”

  曹操笑道:“實不相瞞,李墩子三字,是借別人名號,小弟姓武名植,乃是青州節度使!此番南征隱姓埋名,實有不得已的苦衷!仁兄如今既然遭奸臣構陷,且隨我回青州,待我把胸中事業,一一告知!”

  徐處仁驚道:“你便是剿王慶、平田虎的武節度?怪不得打仗這般厲害!你不是童貫那廝的心腹愛將么?”

  李逵大剌剌道:“那個鳥童貫連鳥都沒有,我哥哥豈肯服他?”

  有分教:大帥本無鳥,老曹豈肯服?一席肺腑話,萬里江山圖!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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