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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伍百叁拾回 橫刀立馬石將軍

  “霹靂車!”

  石秀把大腿一拍,驚呼道。

  轉是湯隆驚訝起來:“啊呀,石秀哥哥果然不愧是‘武孟德’的兄弟,端的見多識廣。”

  石秀笑道:“你這話倒不錯,原是我哥哥喝酒閑聊,說起當年官渡之戰,袁紹那鳥人堆土成山,山上建樓,樓上站著箭手放箭,曹公便造這霹靂車應對,大石頭砸得袁軍哭爹喊娘,當時我兄弟鐵牛不肯信,說他尚且丟不動那么老大石頭,什么車能比他力氣大?我哥哥便沾著酒水畫了式樣,細細解說,與你所造這件物事,雖不盡似,卻也仿佛,都有這老長胳膊。”

  他口中“老長胳膊”,自然便是投石的力臂。

  湯隆贊道:“不錯!官渡之戰,的確有這家伙,其實此物早在春秋戰國便有雛形,《墨子備城門》中所舉‘藉車’,即此物也,《范蠡兵法》亦一筆載著,‘飛石重十二斤,為機發,行二百步。’此物正式名稱,卻是叫砲!本朝《武經總要》中,共有十九種砲的造法,不過小弟不才,只會區區十四種罷了。”

  口中說著“小弟不才”,神情卻無絲毫愧意,大路的鼻梁與天空平行,仿佛一個驕傲的阿凡達。

  石秀聽他引經據典,口若懸河,一派大匠風范,不由又驚又喜,上下打量這“金錢豹子”,暗忖道:難怪他相貌奇特,原來竟是位身懷絕技的奇人!常言道,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此人于我哥哥卻有大用。

  轉而看向楊雄,肅然道:“哥哥,今日我二人死在此處,也要保這兄弟生離!他在江湖上,不過一個鐵匠,若是在我哥哥處,能抵萬馬千軍!”

  楊雄雖不理解,也看得出石秀并非虛言,當即一點頭:“罷了!但有楊某一口氣在,絕不叫他少一根頭發!”

  湯隆亦是聽得呆了,茫然抓了抓腦袋,十余莖頭發應手而落。

  他落魄半生,從未受人如此重視,一時間百感交集,兩只參商永隔的眼睛眨了眨,竟是垂下淚來,泣聲道:“諒小弟一個庸人,如何值得哥哥這般厚看!”

  石秀拍了拍他臂膀道:“兄弟切莫妄自菲薄,千里馬得逢名將,便是萬金不易,若是遇上個農夫,也只有耕田拉車的份。湯兄乃千里馬,我家武大哥,便是蓋世名將!”

  湯隆忍淚,連連點頭,同老曹雖還素昧平生,卻是生出了為他效死的念頭。

  后人有詩一首,單題石秀收攏湯隆一節,有道是——

  豪情長在襟,重義輕黃金。

  聲價播湖海,英風滿綠林。

  男兒慕同道,琴劍貴知音。

  未逅明公面,已生效死心。

  楊雄見石秀為老曹招攬人才,不遺余力,不由暗自感佩:昔日見“武孟德”時,也覺他豪情一往,風采照人,如今看石秀情狀,才知“武孟德”之奢遮,怕還在我預料之上,不然他這等好漢,豈會如此死心塌地?

  一時間,立功之心愈熾,連忙道:“湯兄弟先莫流貓尿,你這個霹靂車,卻是如何發作?”

  湯隆回過神來,解釋道:“哥哥容稟,遼軍糧草,都存在那一邊,相隔我等大約一里,駐扎后營的三千軍,倒有兩千都在那處守把!若是動起刀兵強闖,我等不過三個人六只手,廝殺之際,又能燒他多少糧食?因此特地造了這個多梢砲!”

  他拍著自己的杰作,自信道:“似此砲,半斤重的石頭,一次可發十枚,能打一里遠近,且待小弟尋些硫磺來,做成火彈,打他幾砲,火勢自成。”

  楊雄喜道:“若是如此,賢弟當記首功!亦不須別處尋去,我兩個自帶了硫磺焰硝。”

  湯隆取了一看,都是上好質地,當即動手,削竹為條,編制成球,里面塞滿稻草,再置入硫磺等物,楊雄、石秀也上手幫忙,頃刻間做了百余個,先取十個,一一放在皮兜里——

  原來他做那砲,其力臂分長短兩端,長端頂頭,橫釘長木,一排系了十個皮兜,短端擇系了幾條皮帶,一旦發力扯動,短頭落,長頭起,皮兜里的物事便高高拋飛。

  這等梢砲,又名手砲,兩三個人即可發動,因打不得重物,故難以用來攻城,只能兩軍陣前殺傷散兵。但是湯隆要打的火彈本也不重,又是自營里發砲,不須及遠,倒也恰好得用。

  當下湯隆把那砲調整一番方位,遙遙沖定糧草方向,叫楊雄、石秀兩個拉住皮帶,囑咐道:“二位哥哥,小弟但說一個‘拉’字,伱們便使全力拉動!”

  見他兩個點頭,便用火鉗子,在爐子里燒得紅亮,依次在十個火彈上輕輕一點,頓時點燃稻草,冒出青煙,急聲道:“拉!”

  楊雄、石秀兩個早已蓄勢待發,聽他發喊,當即使出拉屎的氣力,拼命一扯皮帶,杠桿砰的一聲大響,長的那頭猛然揚了上去,皮兜子里的火彈憑借慣性,忽忽悠悠便飛上了天,看大概落點,正是堆積糧草處。

  湯隆見準頭大致無誤,連忙叫他:“放下、放下,趁他沒察覺我,能打幾砲是幾砲!”

  幾人飛速上彈,照樣點燃,再喊一聲“拉”,又是十顆火彈發出。

  這些火彈點燃了稻草,飛在空中,被風一催,當即引發了中間硫磺,刺啦一下便化做火球,一枚枚火球,飄飄忽忽落向糧草堆積之處,雖然不免有的遠了,有的又近了,但至少也有小一半,都砸在了糧草堆上。

  待湯隆第四砲發出時,隔著許多帳篷,也遮不住那邊熊熊燃起的火光。

  遼兵們睡夢中驚醒,都驚呼道:“下火了,下火了,天上下火了!”

  少數機靈的,連忙便去撲救,更多蠢萌的遼兵,卻是直挺挺往地上一跪,沖著黑漆漆的天空叩拜不絕,以為這“火雨”乃是天怒征兆。

  不多時,火勢越烈,后營中民夫們都被驚醒,四下亂跑亂叫,頓時后營一片大亂。

  那三個趁機不斷發砲,竟是無人過問,任他們把做好的火彈全數打出。

  湯隆猶不知足,又取了許多大小鐵塊,爐子中燒成暗紅,也裝在皮兜中打出,一連又發三四砲,直到皮兜燙得爛了,方才罷休。

  這些鐵塊,威力比火彈還要更強,概因體積極小,又無明火,落在糧草上便不易尋找,不知不覺間,又憑空冒出好些火頭,還有些誤砸在人頭上,連腦袋都打稀爛,嚇得遼兵們連連喊道:“了不得,剛剛下完火,又開始下鐵了。”

  耶律宗霖今夜值哨,聽見后營大亂,以為營嘯,嚇得連忙點兵過來彈壓,未到跟前,忽見大火熊熊而起,驚得肝膽欲裂,發瘋般沖了來,望見那些遼兵跪拜場景,鼻子也氣歪了,大罵道:“你們都瞎了么?什么下火、下鐵,分明是投石車打出來的……”

  只因宋遼之間承平久矣,雖然遼國和金國打個不休,但也很少攀升科技樹,因此除了耶律宗霖這等世家子弟,大多數兵將都未見過投石車發威,一時間自然想象不到。

  耶律宗霖卻是見多識廣,心道我這糧草深儲內營,便是宋軍出動投石車,又哪里打得到這里?他四下一望,指著湯隆那個方向道:“不消說了,敵人就在我家營地里,都隨我去捉了他們出來,活活燒死方解我恨!”

  說罷縱馬便沖,攔在前面的帳篷揮刀砍破,擋了道路的民夫徑直撞翻踏死,直直殺向石秀等人所在。

  湯隆三個打完了砲,便要逃離,湯隆的打鐵家伙盡數棄了不要,只提一條鐵瓜錘在手,又揀兩條打磨好的鐵矛給石秀楊雄,三個往營外便沖,未跑出數十步,只聽后面馬蹄鏗鏘,石秀心中一動,低喝道:“你兩個先走,我隨后就來!”

  腳步一轉,縮身躲在一頂帳篷側畔。

  耶律宗霖本道是要是彈壓“營嘯”,又是夜間,只帶了二三千步兵前來,這營地里帳篷密布,一里地趕下來,只余他獨自騎馬在前,后面步兵跑的亂哄哄的,拉成一條長蛇。

  若是換了個老成的,必不肯孤身犯險,但耶律宗霖既認定敵人在營中,自然料得對方人數絕不會多,他自恃武藝,絲毫不存畏懼,先自追到湯隆的臨時鐵匠鋪,見了那砲車,曉得自己猜測無誤,一刀劈得粉碎,忿然又追,不多時追便望見楊雄、湯隆背影,大喝道:“無恥鼠輩,膽敢燒我糧草,留下命來!”

  楊雄聽見,心道雙腿如何能跑過他四條腿?想起石秀囑托,猛把湯隆一推:“保住命,去滄州!”

  自家回身,持定長矛,吐個門戶,靜靜待他來攻。

  耶律宗霖一眼此人,正是殺自己大哥、四弟的仇家,一口牙頓時咬得咔咔作響:“啊呀!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該死的反賊……”

  話猶未了,湯隆打了個轉,搶回楊雄身前,擺個“金剛敲鐘”的架子,叫道:“活一起活,死便一起死!”

  耶律宗霖發狠道:“一干只會暗箭傷人的卑劣小人,在這充什么英雄好漢!你有種再來暗算我呀……”

  話音未落,石秀自斜刺里躥出,手起一矛,戳在耶律宗霖腰子上,將他頂下馬來,口中喝道:“固所愿也,不敢請耳!”

  耶律宗霖還待掙扎,石秀拔出矛頭,又補一下,直戳進喉嚨里去,鮮血不要錢般涌出口,耶律宗霖不甘地抖動幾下,無奈死去。

  書中暗表,耶律宗霖一身好武藝,在原本時空,同梁山五虎大將呼延灼,大戰半晌不折威風,如今卻不曾施展本領,便遭了暗算,尤為可恨者,竟還是出自他自家的要求。

  因此怨念難平,下一世轉生為人后,再不肯從事武職,苦苦求學,終于高中舉人,便是鼎鼎有名的瀟灑大狀師方唐鏡,以一句“打我啊笨蛋!”名留青史——此是后話,按下不表。

  單說石秀故技重施,以伏兵計殺死遼將,先撿起他那口鑌鐵掃帚刀,這時追兵已到近前,石秀飛身上馬,舞刀反沖,頃刻間斬殺十余人,楊雄緊隨其側,亦戳翻了七八個,湯隆不甘后人,鐵瓜錘掄轉如風,敲碎首級三顆。

  這時節,后營中火勢已然蔓延,燒得半天通紅,民夫們不知所以,四下狂奔亂叫,都翻出寨子外逃生,這些遼兵本已慌亂,見這三個如此勇猛,氣勢越餒,人數雖多,竟是無人敢上前一步。

  石秀本待同楊雄二人逃生,此刻見遼營大亂,遼兵畏怯,忽然省悟:啊呀!我為什么要逃?如今局勢大好,該逃的分明是他們才對!

  當即大喝道:“呔!爾等遼狗聽真,你家主將擅起邊釁,我大宋五十萬兵馬已然四面殺到,爾等慢逃片刻,都做他鄉之鬼!”

  所言五十萬兵馬者,仍是梁山全伙之故計也!

  說罷將馬一拍,單刀匹馬,殺入遼兵群中,馬撞刀劈,如入無人之境!

  這場好殺,有詩為證,說得是:

  拼命三郎蕩陣狂,長刀到處卷寒芒!

  一聲暴喝人全到,半世行俠血未涼。

  百戰先登威撼世,千軍辟易勇無雙。

  滄州城下決生死,勇者生兮懦者亡。

  楊雄本道他略略沖殺,阻敵追勢,便要退走,誰料這廝膽氣恁般驚人,看這架勢,直是要以一己之力摧破千軍!

  霎時間目眥欲裂,只覺得一口豪氣自小腹里涌將上來,飛快塞滿胸膛,忍不住吐氣開聲,大吼道:“石秀兄弟,不要都殺盡了,且留一半,與我楊雄殺一殺!”

  大踏步上前,一條鐵矛大開大闔,橫抽斜掃,殺得遼兵如稻草般倒下。

  湯隆見他兩個發威,瞪大雙眼,呆了片刻,忽然大笑道:“快當!快當!原來老子半生學武,都是為了今日!”高聲叫道:“石秀哥哥,楊雄哥哥,做兄弟共死同生,等一等我湯隆!”

  說罷沖進人群,雙手握定大錘,呼呼飛轉,所過之處,骨碎魂消!

  他三個放手大殺之際,耶律得重早被驚動,見后營火光沖天,人喊馬嘶亂作一團,只道有敵軍自后襲營,慌忙點起兵馬,往后營去救援。

  他這里兵馬剛動,滄州北門驀然大開,千余騎兵當先涌出——細看便不難發現,真正騎馬的,只有百余,其他都是大騾子、大叫驢,便連耕地的老牛,都有人騎著沖出,卻是柴進大手一揮,買下了全城的牲口。

  騎兵之后,火光如龍,看規模竟不下數萬人之多,城墻上亦是火把林立,少說又是數萬人守在墻上。

  耶律得重扭頭一看,驚得幾乎落馬:“啊呀,原來南蠻們在滄州伏下這般大軍,豈不是專為了算計本王?來人吶,先前那幾個報說城中兵馬不多的廢物,都給我捉下砍了!”

  有分教:英勇誰說關索病?廝殺自屬楊雄強。金錢豹子威風擻,好漢爭相拜大郎!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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