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這薊州府,本是個大去處,市井繁華,米麥豐盈,廣有錢糧,乃遼國庫藏之所在。
如今遼國兩路作戰,一面于中京死守,一面向宋國攻打,各州都得了命令,愈發狠勁搜刮錢糧,一半調往軍前使用,另一半分藏于薊州、幽州二府,以便隨時解往前線。
論理此等重地,該有雄兵猛將,嚴加守把才是。
然而在遼人看來,南面是二十萬大軍攻宋,渾如鐵壁,北面是群山巍峨,中京堅固,薊幽一帶,自是萬無一失。
若說有人自海上來打,遼人必要大笑:一則百年來不見先例,二則憑借舟船能運幾多兵馬?至多一支偏師,宋人難道有這般膽色,敢領偏師殺入腹地?
因此遼國滿朝上下,無一個想到此處府庫竟會有失。
李俊這里闖進庫中,巡視一遭,先自大驚,隨即狂喜:此處米面草料,堆積如山,槍矛弓刀,不計其數,此倒也還罷了,尤其難得的是,有新造的鑌鐵戰甲三千余副,都已裝好了車,正待運往軍前,也被李俊湊巧奪下。
眾好漢俱是大喜,張順叫道:“卻不是天公助我?兒郎們穿了此甲,連幽州都一發打下了。”
當即便令水軍換裝,都把鐵甲披掛,兵器不順手的,一并換了。
這些水軍先前見梁山精銳盔甲鮮明,早就羨慕不已,此刻聽說要換新甲,齊聲歡呼,你爭我多奪便要穿戴,李俊笑罵道:“這般多甲,你一人穿兩副都足夠,哄搶什么,土匪出身么?”
一頭說,一頭自己也搶了一副將領的戰甲,喜孜孜扎束得當,又撿了一口鋼火上乘的丈二點鋼槍,擺了幾個造型,自覺威風凜凜,不遜林沖。
這里正美著呢,留在外面做眼的兵卒飛奔來報,道是數千遼軍急急殺將來!
李俊聞言大笑:“怕他怎地?我‘混江龍’正要立功立業,他卻頂了人頭來送功勞,好生識趣!”
說話跳上一張桌子,把槍重重一拄,提口丹田氣,沖著眾軍高聲叫道:“這一伙遼兵來得巧,天助李俊成功勞,站立在庫門高聲叫,大小兒郎聽根苗!”
那一千八水軍見主帥興高,都要湊趣,齊齊高叫:“聽著吶!”
李俊啪的一轉身,瞪起兩只豹眼,殺機騰騰下令:“頭通鼓,戰飯造,二通鼓,緊戰袍,三通鼓,刀出鞘,四通鼓,把兵交!上前各個俱有賞,退后項上吃一刀,三軍與爺——”
張順急得一跺腳:“哥哥,怎地還唱上了?小弟去請沙愚者再給你票一段好不好?遼兵殺來啦!”
李俊一看,啊呀,遼兵來得好快,轉眼間竟是殺到了庫門前。
他也顧不得叫三軍聽什么令號了,將身一縱,躍起在空中,長槍掃開一片空地,落在人群中,喊一聲“殺”,那條槍便似扳槳似的,左一劃,右一蕩,當即砸翻了七八個遼兵。
若論他這槍法,江湖罕見,卻是自家從劃船中悟出的功夫,有名的喚作“逆流溯洄槍法”!
張順見李俊發威,不甘人后,大喝一聲撲入陣去,他亦披掛精甲,手使一桿長刀,劈波斬浪,連殺幾人。
那一千八百水軍齊齊發喊,一并殺將出去,前面的槍扎刀砍,兇狠異常,后面便把出梭鏢吊射,刁鉆凌厲。
遼兵主將金福侍郎,見了大吃一驚:這伙人殺法齊整,悍不畏死,哪里是烏合之眾?分明是百戰精兵!
他卻不知,這伙水軍雖稱不上百戰余生,但大都是漁民子弟,以及江湖上的私商水盜,慕李俊、張順好名來投,慣搏風浪惡魚,于生死二字看得極開,成軍后操練又勤勉,故此一派精兵氣象。
金福侍郎見自家兵馬被沖的陣型漸亂,暗自道:“除非我斬將立威,否則豈能取勝?”
他是國舅爺的愛將,自然武藝出眾,當下掣出兩條銅鏈流星,殺向李俊。
此人所使兵刃,形貌奇特,戰場少見,乃是一個一尺長銅柄,綴著二尺來長銅鏈,頂端一個碗口大小的八棱銅錘,十八般兵器中,“刀槍劍戟、斧鉞鉤叉、鞭锏錘抓、鏜槊棍棒、拐子流星,”這個便是流星。
武行有云:軟中硬最要命,硬中軟最難防,伱似“出林龍”鄒淵的兵器折腰飛虎棍,就屬于硬中軟,施展起來,若不知他關要,著實難防難架。
這金福侍郎的流星,則屬于軟中硬,一旦擊中,不死也要重傷。
這兵器如此厲害,自然難學難練,尋常好手,能把一個流星練得運轉自如,便足以揚名立萬,這個金福侍郎卻是練成了雙流星,有名的又喚“日月流星”,施展開來,當真神鬼莫測。
但見他這兩個流星此起彼落,角度既刁,速度又快,力道還沉,李俊枉自潯陽江上稱霸,碰上這等硬手,一口槍哪里遮攔得住?
交手數合,只辦得遮攔招架,眼見難敵。
張順見了大驚,連忙上前相助,然而他兩個水性固然絕倫,性情也自悍勇,但論起陸上搏斗,畢竟大打折扣,金福侍郎以一敵二,精神愈長,兩口流星使發了,連張順一并籠罩住。
孫新、鄒潤等人,武藝高不過李、張兩個,見遼將這般驍勇,都不由心驚,解珍解寶對視一眼,正待上前夾攻,忽聽得身后一聲吶喊:“都給老娘往后稍!兀那遼將,你敢欺負我兩個哥哥,老娘不攥出他干屎來,便算你養活的!”
話音未落,“女天魔”段三娘,如一輛戰車般撞出陣來,她身披兩重鐵甲,右手提二尺來長狼牙短棒,不知哪里尋得一塊大半人高鐵盾,撐在身前大步如飛,直取金福侍郎。
金福侍郎見她氣勢逼人,便似暴龍般殺機畢露,哪敢大意,忙棄了李俊、張順,挺身同她交戰。
兩個各逞本領,錘來棒往,叮叮當當打鐵一般,殺得激烈異常。
因是步戰,免不得高躍低躥,騰挪輾轉,所到之處,眾人爭避,那府庫大門三寸來厚,亦遭兩個錘棒波及,打得粉碎狼藉,李俊張順看了,都自搖頭怕怕,登州好漢目睹,不由瞠目魂驚,兩軍將士都看得呆了。
如何見這兩個本事?卻有一首變格《南歌子》,道盡兩個交鋒光景——
漢家天魔女,契丹武侍郎,
流星飛墜閃寒芒,
亂舞狼牙棒上鐵生涼。
福禍安足道?浮沉豈有常?
各拋性命作癲狂。
顯圣人前爭把姓名揚。
顧大嫂為人最是知機,見段三娘抵住了這個契丹猛將,把刀一指,高叫道:“她一個女孩兒,尚自舍生忘死,你這等男人家,不殺遼兵還待何時?”
說罷一腳踢在老公臀上,孫新怪叫一聲,便似霹靂車打出的砲彈,直飛入遼軍里,一條單鞭亂抽亂打,正是夜戰八方的招數。
眾人如夢方醒,齊齊喊聲殺,一發殺入遼軍陣中。
這一遭遼軍沒了勇將壓陣,愈發難以招架,只見那——
混江出林獨角龍,三頭惡龍齊咆哮,
兩頭雙尾母大蟲,一群猛獸怒沖霄!
懷嗔孫新鞭出手,尉遲薊州傳名號,
逞勇張順刀橫腰,尸山血浪顯白條!
這八籌好漢領頭,一千八百鐵甲水軍奮力沖殺,遼軍雖然多些,城中街頭,又擺布不開大陣,待頭前數百人被殺寒了膽,后面一發都潰了下去,倒把金福侍郎賣在了陣前。
這侍郎見事不妙,虛晃一招便要逃走,段三娘哪里肯放他?叫一聲:“相好的,待往哪里跑?”脫手便將狼牙棒擲出,嗚的一聲,正中金福侍郎背心,打得盔甲碎裂,吐血撲街。
段三娘殺紅了眼,怕他不死,縱身一躍,就空中將盾牌塞在腳下,使出一招“天外流星”的絕技!
她小二百斤的身軀,加上兩重鐵甲的分量,帶著巨大慣性,踩著鐵盾,重重砸在金福侍郎身上,但聽撲哧一聲,便似一只大腳丫子踩老鼠一般,肉泥鮮血,四下濺射遍地。
真個是:
登州豪客雄威逞,渤海健兒意氣驕,辭舟上岸披鐵甲,猶能平地卷狂濤!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