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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伍百陸拾捌回 計中更有計策藏

  遼人心中大抵清楚,如今戰局,中京克破,幾為必然,長城之外大片國土,都將成為女真獵場。

  南京的魏王、奚王們則更加悲觀——

  若非如此,豈會不顧一切去打宋國?

  比之南京諸王,屢敗屢戰的天祚帝終究堅強些,尚有御敵長城之外的幻想,在居庸關布置了一萬勁卒,派遣左丞相幽西孛堇親自鎮守。(注1)

  孛堇者,部族之長也,本是女真詞匯,平時為孛堇,戰時則根據其麾下戰士多寡,稱為猛安或謀克,遼國亦以此稱擁有本族親兵的小族首領。(注2)

  莫看一萬人并不算多,卻都是皮室軍中虎、熊兩部的銳卒。

  皮室于契丹語乃“金剛”之意,相當于遼皇的御林軍,內以鷹、龍、鳳、虎、熊、鐵鴿子、鶻等兇禽猛獸為號,戰力不可小覷。

  這一萬遼兵不說別的,單說和金人大小打了百十仗,屢屢大敗之下,活至如今,自然能耐不淺,也算是天祚帝最后能拿出手的牌面了。

  何況居庸關雄絕天下,本就是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所在,若是平時駐兵,不過兩三千之數,

  那幽西孛堇手下,又有四員悍將,頭一個統軍都監高六,第二個廣陵軍節度使左企弓,第三個諸軍都統虞仲文,第四個侍郎曹勇義。

  題外閑敘一筆——

  后世某校長有名句曰:“一寸山河一寸血”,便是抄襲左企弓的句子,原句為:“君王莫聽捐燕議,一寸山河一寸金。”

  原本時空,金兵殺過長城,高六等奉表而降,獻幽州,仕于金,其時金太祖完顏阿骨打欲踐前盟,還幽州于宋國,左企弓遂作此詩,力勸金太祖不可歸還幽州,金太祖不納。

  書歸正傳。

  卻說幽西孛堇等人,自履任居庸關以來,夙夜擔憂,只怕金人下了中京,將兵馬來攻打,不料金兵未至,“賊寇”先來。

  這日夜間,昌平縣縣令派遣心腹,倉皇奔至關上,報稱占據幽順二州的西風軍,提十萬大軍殺來——

  老曹故意扎下老大營盤,縣令根據規模推算,認為有五萬人馬,順口乘以二,報至居庸關。

  幽西孛堇聽了大驚:“這些賊人,短短時間,如何恁般大弄?”

  忙召眾將商榷對策,誰知幾人聽了,都是滿不在乎。

  高六不屑道:“幽州守將無能,竟吃一伙賊寇打下雄城。然而賊寇畢竟還是賊寇,號稱十萬人馬,其實誰知幾何?且都是裹挾了百姓充冒大軍,能有何用?左丞相只消與我五百兵馬,必大敗賊軍、生擒賊酋而還。”

  幽西孛堇聽他一說,也不由點頭,兵不在多而在精的道理,他當初隨駕征討女真,在護步達岡便有了極為深刻的認識。

  以他麾下一萬熊虎,若要同金人較量,固然有所不足,對付初起的這伙賊寇,豈不是手拿把掐?

  左企弓也道:“高統軍說得有理,況且我軍此前屢敗,士氣一直難振,恰好借這些賊兵的骨頭磨磨刀子,大殺一場、大勝一回,也讓兵卒們提一提心氣。”

  幽西孛堇愈發覺得有理,連連點頭道:“兩位將軍說的都不錯,本人也是這般想來。不過五百人未免太少,我把關中兵馬,分出一半,由高、左、曹三位將軍率領,去對付賊兵,虞將軍隨我守城。”

  當下議定,擂鼓聚兵,一番整頓,便把關門大開,五千遼軍滾滾而出,踏著夜色,往昌平趕赴。

  夜間行兵,按理說該打火把才便利,然而這么多人火把一打,便似火龍一般,數十里外都能望見。

  居庸關至昌平不過一二十里,若是聲勢過于浩大,幾個遼將只怕將賊兵嚇跑,豈不平白沒了功勞?

  干脆便令眾軍一個扯著一個,深一腳淺一腳,摸黑趕路,想著反正也近,了不得摔幾個跟頭,爬也能爬到了。

  屆時賊兵們不知虛實,冒冒失失來打城,這才一舉殺出,要多少功勞沒有?

  這般跌跌撞撞走了十余里,眼見要到昌平縣,忽然望見道路中間,隱隱綽綽立著一物,約摸一丈來高、四尺來寬,上面還有些白花花的,也看不清是個什么。

  高六見了好奇,喝停隊伍,令人點了火把,走到近前一照,赫然竟是一尊豎立的棺材!

  棺材板上,白漆刷著六個大字:遼狗盡死于此!

  高六跳下馬,大步上前,搶過火把,瞪起兩眼,從上到下、從下到上照著看了幾遍,發作道:“還不來個識字的看看,這上面到底寫了個啥!”

  這時中軍的左企弓趕到,見遼兵們都簇擁在一團不走,眉頭一皺,下馬上前,他卻是個肚里有墨水的,當下念道:“遼狗盡死于此!”

  高六聽了大怒:“哇呀呀,敢罵我們是遼狗,捉了此人時,舌頭都給他割了……”

  左企弓魂飛天外,扯著他就跑,口中叫道:“中計也!”

  話音未落,兩邊林子里,嗖嗖射出亂箭來。

  高六手舉火把,像是照耀黑夜的太陽,又仿佛現成的箭靶子,左企弓吃他連累,那射出的箭雨,大半都沖他兩人射來,頃刻間射的刺猬一般。

  只是這兩人都穿了數重重甲,那些射箭的,臂力也自有限,雖然歪歪斜斜插了一身的箭矢,透甲及肉的卻是有限。

  麾下皮室軍也都穿著鐵甲,箭雨來得雖然突然,也只射殺了數十個人。

  高六怒極,果斷大叫:“你左我右,入林子里殺這干人!”

  兩人也不上馬,各自抽出腰刀,便往林子里沖。

  這伙遼軍反應也快,立刻分成兩股,跟著殺進林中。

  林中弓手們見遼兵反沖進來,勢如狼虎,都不由手忙腳亂,反應快的回身便跑,也有一些呆呆愣愣,站在原地發呆的,頃刻被皮實軍殺翻了一片。

  高六連殺十數人,察覺出這伙伏兵并不善戰,越發忿怒,大罵道:“什么鳥人,這般實力,也敢伏擊爺爺?”

  話音未落,一條大漢自樹后閃出,沉聲喝道:“遼狗,且瞧爺爺的實力如何!”

  手中兩口鑌鐵劍,沒頭沒腦砍來,高六聽他劍風如嘯,心中一凜,知道遇上了好手,暗自驚道:不料賊寇中竟有如此人物!

  不敢大意,一口刀緊緊守住門戶。

  遼兵們見高六吃人殺得步步后退,都涌上前來幫忙,又紛紛點起火把,火光之下,只見一條九尺大漢,面如鐵、目如鈴,兩口重劍兇悍異常,只顧往前猛撞,百余人攔不住他往來沖突。

  直到麾下兵馬都逃遠了,這大漢才返身殺透重圍,遁跡于山林中。

  高六提著單刀,望了望地上五六十具尸體,不由后怕,口中卻道:“這廝也只步戰了得,若是爺爺騎馬持槍,早戳他八個窟窿。”

  帶兵退出林子,正見對面林中,左企弓滿臉悻然之色,垂頭喪氣退出來:“不過是一干草寇,一沖便散,倒是一個使鐵棍的頭目,著實有些本事,不曾留得下他。”

  說話間,曹勇義領著后隊趕上來,聽二將說了遭遇,脫口道:“此乃孫臏殺龐涓之故計也!只是戰陣之道,兵精將勇、甲厚糧足,才是王道,若不然任誰聽得幾個故事,便都能照樣做將軍打仗了?”

  高六、左企弓聞言,都點頭大笑:“不錯!”

  這時又有遼軍捉了幾個受傷未死的俘虜來,一番拷問,招供說都是幽州新募的兵馬,又招出來犯兵力一共也只一萬余人,卻是特意扎下老大營盤,唬人耳目。

  三將聞言,齊聲大笑:“不過萬余草寇,枉我等這般重視他,如此說來,何必等到天明?徑直一鼓作氣,破了他的大營!”

  說罷將俘虜斬殺,全軍急行,進了昌平城,讓縣令準備了戰飯,飽餐一頓,不待天明,便開城門,殺向老曹營地。

  西風軍大營中,孫安、欒廷玉兩個狼狽而回,抱怨道:“哥哥,這些兵馬,也著實羸弱了些。”

  他二人按曹操吩咐,各領五百人,繞過縣城伏擊于要道,一番廝殺,跟隨回來的只得二三百人,其余非遭殺死,即是逃散。

  老曹笑道:“若是精兵,我如何特意吩咐你保全自家性命為上?正是要他小看我方好!”

  孫安擔心道:“哥哥,這伙遼兵,反應迅捷、敢打敢拼,戰力著實不弱,我等兵馬雖多些,畢竟操練太短,若是硬撼,難有勝算。”

  曹操點頭笑道:“放心,都在為兄料中。”

  這時時遷進帳,笑瞇瞇道:“哥哥,盡數安排妥當也。”

  老曹點頭道:“好!按計行事!”

  四更時分,六千遼軍,如潮水般殺來——

  如何多了一千?卻是昌平縣令,得知自己被老曹蒙騙,賊兵實則只有一萬余人,心中大怒,盡起守城兵馬,隨大軍一起殺出。

  曹操麾下兄弟,早得了吩咐,寨門當即大開,秦明、徐寧各引千余人殺出,秦明大吼道:“兀那遼狗,我哥哥五萬雄軍在此,爾等豈敢造次!”

  高六破口大罵,飛馬直取秦明,秦明揮狼牙棒迎戰,曹勇義上前來并,卻吃徐寧攔住。

  一個“霹靂火”,一個“金槍將”,各自施展手段,同兩個遼將大戰,左企弓將槍一招,揮軍大進,兩軍激戰片刻,西風軍吃他殺得步步退后。

  這些遼軍,大都被金人打寒了膽,此刻廝殺,發現天下竟有這般沒用的對手,都不由奮發起來,正所謂見了慫人摟不住火,本來五分的本事,生生使出了十分的威風。

  徐寧大叫道:“哥哥,撞上遼狗的精銳了,我們退吧。”

  把槍一擺,逼開敵將,回馬就走,秦明也虛晃一招,勒馬逃去。

  他兩個一退,那兩千兵立刻潰敗,扭頭都往營中逃命。

  高六數年不曾見過勝仗,興奮地滿臉通紅:“殺進去,一個都不要放過他!”

  左企弓倒是有些驚疑:“不是說他一萬多人,莫非營中竟有伏兵?”

  高六大笑道:“這等廢物,十萬伏兵也不怕他!你休要多想,我看他也只有這兩三千勉強能戰的,其他怕不都是裹挾起的亂民。”

  左企弓一聽,覺得大有道理,當下放下心來,縱兵殺入營中,果然見他營里許多兵卒,都拼命往后奔逃。

  遼兵們這一仗是真正打痛快了,口中狼一般嚎叫,奮力往前猛沖,不多時,沖殺到營地中間,只見偌大一頂帥帳,空空如也,顯然賊兵主將也見機不妙,提前遁逃了。

  高六興奮至極,大喝道:“追!一個都不要放過他,都把頭來領功。”

  話音未落,便聽訇然一聲,最前方百余人陡然沒了蹤影,遼兵急停,才見帥帳前老大一個陷坑,把前面遼兵盡數落入其中。

  高六面色微變,強笑道:“這個賊頭,小伎倆倒是不少,這卻又不知哪個故事里聽來……”

  話音未落,便聽一聲清朗的高呼:“射!”

  頃刻間,便見前左右三方,都有數百支火箭飛起,劃過一道華麗的軌跡,落在四下的營帳上。

  三個遼將面色齊變,這才后知后覺發現,這里的營帳竟是如此密集……

  三面火勢,沖天而起,那些帳篷中,又有數百匹駑馬、牛羊,拉著大大小小的簡易木車,滿載著熊熊燃燒的柴草,暈頭轉向撞入人群。

  所謂水火無情,這兩樁無事平日里無奇,一旦出現在戰場上,必然是大殺器。

  老曹營中這場火,準備了大半夜,這些帳篷,特意密密布置,都是塞滿了柴草淋了油的,那些牛羊馬車,事先都蒙住了眼,固定好了方向,火勢一起,本能便往前跑。

  因此火箭一落,遼軍前左右三面,便似三道火墻,又有一輛輛火車縱橫亂撞,便似瞬間踏入了火海地獄。

  饒是皮室軍精銳,至此也不由大亂,至于千余昌平守軍,更是魂飛魄散。

  “中計了!”左企弓驚得面色慘白,高叫道:“快,快撤軍!”

  皮室軍眼中都露出兇光,先把后面慌張亂跑的昌平守軍砍殺了一片,望后便退,然而老曹如此用計,豈能無備?

  但見許多大車被人推出,上面都是火焰,遼軍撤退之路,便如被兩道火墻夾在中間,墻后卻是西風軍不斷射出箭、丟過石頭來。

  遼軍此刻只顧奔逃,吃他射死的、砸翻的,自己人爭路砍殺、擠在火里燒死的,少說也折了千余人在此。

  自中軍帳,至營地大門,火焰夾成窄道,逃出的遼軍哪里顧許多?軍不成軍、陣不成陣、都不回頭的奔往縣城去。

  待高六領著最后數百人逃出時,吃它煙熏火燎,頭發都隱隱冒煙,正要離去,忽然營外繞過數千兵馬,領頭一將,騎馬仗劍,正是孫安,大喝道:“那遼狗休走,方才打得不痛快,此刻再來打過!”

  有分教:老曹定計取居庸,殺氣騰騰用火攻。他日后人憑吊日,滿地野花一片紅。

  注1:遼國居庸關守將查不到資料,只提及是天祚帝安排了一支勁旅:“以勁兵守居庸,及金兵臨關,乷石自崩,戍卒多壓死,不戰而潰。”——《遼史》

  此外,居庸關之戰金兵俘虜了耶律大石,此人是否便是守關主將,并無實證,反正他現在去打宋國了,就給換個主將吧,幽西孛堇是水滸人物,高六等皆史實人物,破居庸后投降的遼臣。

  注2:《水滸傳》中遼國孛堇頻頻出現,筆者認為可能是施大爺搞錯了,把金國的制度套在了遼國頭上,反正我們跟著大爺的設定走,不做究竟考據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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