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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陸佰壹拾柒回 官家只手挽天傾

  天慶二年(1112年),當時還是天祚帝的耶律延禧,前往“春捺缽”鉤魚,設下頭魚宴,會見各族首領。

  期間,天祚帝輕狂習性發作,傳旨令眾頭領獻舞,阿骨打誓死不從,幾乎被殺,反意遂萌。

  兩年之后,阿骨打正式起兵,八年鏖戰,攻無不克,戰無不勝,硬生生在遼人心中鑿出一個血淋淋的“怕”字。

  連女真人自己都未必清楚,這個“怕”字,究竟多深多疼。

  但是云州王耶律延禧知道呀!

  他最知道!

  還有什么耶律淳,什么蕭干,什么耶律大石,一干名聲赫赫的名王大將,又有哪一個,不是女真人刀下僥幸偷生的游魂?

  故此耶律延禧獻計,計名:嚇丫一跳!

  先以群匪佯攻,以驕其心,然后女真人忽然殺出,一舉喚醒那個深刻無比的“怕”字,果然一舉功成,頃刻間便把堅城克破。

  不多時,城門洞開。

  耶律延禧滿眼精光,沖著婁室一抱拳:“元帥,且待小王擒了那叛賊來,獻在帳前!”

  這廝一生唯好打獵,若論治國或許難為了他,若說武力,其實頗有可夸耀之處。

  但見他,身披黃金鎖子甲,手提紅纓點鋼槍,純白狐裘做的披風,迎風呼啦啦招展,胯下一匹日行千里黃龍馬,左帶射日弓,右帶鳳羽箭,端的是威風凜凜!

  一馬當先殺入鄭州,口中大喝不斷:“耶律淳狗賊,速來受死!”

  婁室看得大笑,指著其背影,對身邊體己人笑語:“云州王此人,頗肖蜀漢后主。以后陛下若起殺心,吾當為其求情一二。”

  卻說西城頃刻間告破,“虛日鼠”徐威屁滾尿流逃出,急報耶律大石。

  耶律大石是當機立斷之人,一聽“女真”二字,便知局勢難挽,毫不戀戰,當即去接了耶律淳,開東門撞出,恰遇降將耶律佛頂。

  耶律佛頂此人,曾和耶律大石同在大林牙院供職,亦有林牙稱號,亦曾在耶律淳麾下任職,二人算是老同事了,且都以文武雙全著稱。

  兩個相逢,耶律佛頂把槍一橫:“大石林牙,汝欲何處去?”

  耶律大石怒道:“佛頂林牙,你亦是耶律氏男兒,降金已是奇恥,莫非還欲為難故人么?”

  耶律佛頂面色頓時漲紅,叫道:“陛下尚降,我能如何?”

  耶律大石往回一指,厲聲道:“陛下在此!”

  耶律淳出馬,苦笑道:“佛頂,汝欲將吾首級換富貴乎?”

  耶律佛頂心中天人交戰,最終一咬牙,把馬帶開:“罷了,汝等速去……”

  耶律淳和大石對視一眼,卻是不動,耶律淳指著周圍笑道:“無數人眼見你放朕,金狗豈容你活命?且隨朕去罷,他日縱不敵金狗,大家酣戰而死,不失壯烈,九泉之下,亦有面目見大遼諸位先帝。”

  耶律佛頂長嘆一聲,回首喝道:“諸位兄弟,佛頂今日還遼!汝等愿去的,都隨我去,不愿去的,休要為難。”

  說罷打馬來到耶律大石身旁,同他們一起奔向汴京,麾下兵馬伱看我、我看你,大半站著不動,唯有數百人追隨逃去。

  耶律延禧城中遍尋耶律淳不見,得知被佛頂放了,大為光火,下令耶律習泥烈、耶律馬五,帶兵將佛頂麾下未隨他走的二千余人捆了,要請婁室斬首號令。

  婁室趕來,得知此事,望見那些被捆的兵丁哭聲震天,嘆道:“何至于此。”

  遂令盡釋。

  消息傳開,數萬降軍,都覺心寒,愈發肯臣服金人。

  遼軍逃走得急,鄭州城中糧草、軍械,盡為金兵所得。

  婁室下令大賞三軍,休整一日,開往汴京,與遼軍決戰。

  葵向陽同李助吩咐了一回,辭別婁室,孤身趕往汴京。

  汴京城池廣大,遼國數萬兵馬,自然不能團團相圍,葵向陽不費吹灰之力,進得城中,急往水師船上去見官家。

  他走這些日,遼兵數次攻城,雖然不曾打破,官家也難免一日三驚。

  如今見葵向陽歸來,不由大喜,也不顧尊卑,急步奔來,一把捉住葵向陽雙手:“愛卿,金兵可肯來救朕?”

  葵向陽告曰:“幸不辱命,說得金人來援,今日已克鄭州,若非耶律淳走得快,已遭捉了。后日便要發兵來解圍。”

  官家歡喜道:“金國兵馬,果然如此善戰么?”

  葵向陽眉頭一皺,先點頭道:“不敢相瞞陛下,趕來十余萬兵馬,六萬多都是太行山招納的強人,金兵只有四萬,其中又有三萬,乃是遼國降軍。觀其廝殺本事,與耶律淳這伙遼兵也只仿佛。”

  官家聽了一呆,隨即強笑道:“一萬也自夠了,豈不聞:女真滿萬不可敵!”

  葵向陽苦笑道:“那一萬中,也大都是北地漢兒、渤海等各族,真正女真,只有三千。”

  官家面色一白:“只有三千?如何、如何這般少?”

  葵向陽嘆道:“若是不曾走這一遭,萬萬想不到竟是這般局勢——陛下可記得,青州節度使武植此人?此人狼子野心,擅自出兵,占了幽云十六州,金國婁室元帥,倒吃他堵住了歸路……”

  說著一五一十,將婁室等人所告,合盤托出。

  官家都聽呆了,半晌才道:“此人……怎的如此厲害?金兵吃他一戰,殺傷數萬?”

  葵向陽點頭:“完顏婁室的兒子完顏活女,金國皇帝的親侄兒完顏宗雄,都死在這一戰!”

  “哎呀!”趙官家猛然一拍大腿:“向陽,你、你糊涂啊!”

  葵向陽露出懵比表情:“?”

  趙官家連連搖頭,低聲道:“童貫所領西軍,打不過遼軍,是不是?”

  “遼軍被金兵打得嗷嗷叫,是不是?”

  “金兵這般厲害,吃武節度一仗殺死數萬,躲在孤城中動彈不得,是不是?”

  葵向陽隱隱猜到了這位官家意思。

  果不其然,官家又把大腿一拍:“你糊涂啊!既然你知道了武植善戰,就該領著雁門關兵將,聯手武植,滅了這干金人,然后讓武植回援,大事可定也,燕云十六州,復歸我大宋也!”

  說到最后,歡喜若狂,手舞足蹈。

  葵向陽驚道:“陛下,金國乃是盟國……”

  “屁的盟國!”趙官家拍腿一拍,腰板子一挺,露出英明神武之態,神色睥睨:“哼,當朕心中沒數么?老種相公正要大勝遼國,便是金兵殺來,壞了好事!他如此行徑,心中豈當我是盟國了?”

  “你須知道!”官家看向葵向陽,滿眼恨鐵不成鋼:“朕這一招叫做驅虎吞狼!你可知何為驅虎吞狼?虎!狼!此皆食人之輩也!”

  “童貫敗于河北,老種潰于雁門,西夏虎視眈眈,朕若有良將可用,又何必請金人御遼?向陽,汝誤了朕也!”

  趙官家搖頭連連,嘆氣不止。

  葵向陽眨一眨眼,露出哭笑不得神情:“陛下還不曾看出來么?這個武植,有反心吶!金人根基,乃是北國,如今遼國尚未盡滅,豈能望我河山?陛下,武植這廝若要動手,自山東出兵,數日便到汴梁也!”

  趙官家一驚,擺手道:“胡說,怎么會,不可能!向陽,你有所不知,武植此人,乃是童貫的愛將,昔日平王慶、滅田虎,多得此人之力,乃是個忠臣良將也。”

  葵向陽無奈道:“陛下,倒不妨召童相來,一問便知。”

  趙官家見他說得肯定,也不由疑惑,連忙派人,召了童貫來覲見。

  不多時,童貫趕來,聽葵向陽把前情一說,噗通跪倒在地,大哭道:“陛下!陛下!老臣有罪,老臣誤信了奸人也!”

  官家大驚,連忙追問:“愛卿莫要傷悲,究竟如何因果,細細說來。”

  童貫便道:“陛下,你道老臣一生征戰,從不曾大敗,如何大潰于河北?”

  官家迷茫地眨了眨眼:“不是王煥、張開領軍無能,河北禁軍不堪戰,反沖垮了西軍,因此大潰么?”

  童貫微微一愣:哎呀!吾畢竟老矣,若是當年,說過的謊話如何會忘?

  好在他反應快速,連忙道:“王煥、張開固有錯失,其實真正根結,還不在兩個身上。只是如今局勢敗壞,老臣包羞忍恥,不敢輕言,以免那廝得知,沒了忌憚,真正禍亂天下。”

  官家急道:“如何便禍亂了天下?童道夫,你到底有多少是瞞著朕?速速與朕道來!”

  童貫捂面假哭,眼珠子在袖子后面轉了幾圈,腹稿已修好,悲聲道:“陛下,武植這廝有個弟弟,叫做武松武二郎,此人陣斬田虎有功,封他在高唐州做武將……”

  他哭哭啼啼,便把武松怎么救柴進啦,怎么打他啦,怎么導致山東諸將領兵跑路啦,細細說了一遭——

  “柴進那廝,乃是前朝余孽,蒙天之恩,賜他家永世富貴,卻暗藏野心,陰蓄死士,借著遼人入寇,大肆結納民心,滄州一地,只知柴大官人,不知宋國皇帝!”

  “此人之害,猶勝于遼,臣欲處置,卻被武松救出。山東諸州,陳兵于后,用心莫測,陛下,老臣那時處境,等同于兩面臨敵呀,軍心士氣,都受影響,若不然,憑借老臣胸中本事,便是河北禁軍不堪戰,又豈能敗于遼人?”

  “然而遼人洶洶殺來,老臣雖知武植勾結柴氏,用心不良,卻不敢輕易提及,不然撞破了他心思,造起反來,山東淮北一地,立刻便非國家所有也!”

  “陛下,老臣一心為國,這番委屈,誰人又能見之?”

  說罷,伏地大哭。

  官家腦子嗡嗡的:“你是說,這武植得了兵權,便生出野心,與前朝后裔勾結,心存不軌?”

  “正是!”

  “那……”官家搖頭疑惑道:“他如何跑去了山后九州?”

  “這個……”童貫一滯,他是今日才知老曹去了遼國,一時如何編得齊整?

  “陛下!”葵向陽卻是眼前一亮:“微臣曉得了,這個武植,他和柴進勾結,只怕所求不止從龍,而是要平分天下!柴進,取我大宋之土,恢復周國,武植,取那遼國之土,自立開國!”

  “對對對!”童貫一骨碌爬起身,連連點頭:“葵指揮使所言,振聾發聵!陛下,果然是好大一盤棋,連老臣也只道他欲在山東,助柴氏立國,原來他自己也不甘寂寞!這就明白了,他趁著宋遼混戰,糾集柴氏,平分兩國疆土,然后一起對付金國——怪不得、怪不得他去做使者,敢那般得罪金國皇帝!”

  明!白!了!

  一瞬之間,趙官家全盤想通,把早已通紅的大腿,又猛拍了一掌——

  “哎呀,我三國殺伐不休,鬧了半天,共同的敵人,竟然是他武植武大郎!”

  童貫、葵向陽齊齊一拍大腿:“陛下圣明!”

  趙官家神清氣爽,心道罷了,朕果然英明神武,武植狼子野心,布下這般大局,若不是朕看穿了他的毒計,豈不是偌大三國,都要替他做了嫁衣裳!

  以前不知也還罷了,此刻既然知道,頓時有無數妙計生出。

  當即道:“既然如此,向陽,你去替朕往遼營出使,告訴耶律淳,朕割山東、河北于他,讓他復建遼國,兩國依舊結為盟好!哼哼,武植會布局,莫非朕就不會?朕且舍了此地,讓遼人去滅武植,待他兩家殺得精疲力竭,童愛卿!”

  童貫精神煥發:“老臣在!”

  “你便掛帥力挽狂瀾,替朕掃滅他兩家余黨,復把山東河北,原樣收取。”

  “陛下高明!”

  官家得意一笑,做了這么多年皇帝,終于明白雄主指點江山之樂:“向陽再去知會金國,便說遼人之事,朕已有主張。讓他們速速回去罷,山后九州朕不要了,只要他們奪得過武植,任由他們取去。”

  葵向陽連連點頭:“屆時待他們兩敗俱傷,我們再漁翁得利。”

  官家大笑,手指頭點著葵向陽,欣慰道:“你看,向陽亦開悟矣!”

  童貫大拇指一翹:“果然是能者無所不能,老臣本心,只道自家軍略本事,該當算是朝中翹楚,今日才知強中更有強中手!真個到了危急關頭,還要陛下這等圣君乾綱獨斷,才能救天下人于水火也。”

  趙官家矜持地點點頭:“朕要掌天下諸多事業,小小軍務,自然托付汝等,只是,呵呵,汝等若難能挑起這大梁時,朕也只好——”

  他舉起一只手,自信地望著,淡淡道:“憑只手,挽天傾!”

  船艙底部,一根銅管旁邊,聞人世崇無聲一笑,起身欲走,卻被兩個副將拉住:“哥哥,皇帝老兒要算計武大哥,我們可要知會青州那邊?”

  聞人世崇笑道:“他自說夢話,傳去何用?”

  有道是:武大毒謀神鬼驚,官家只手挽天傾。縱橫萬里英豪氣,叱咤一聲世界驚。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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