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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陸佰肆拾叁回 狼煙席卷潼關西(玖)

  書接上回、上上回——卻說老曹下蘭州,因見諸胡把漢民肆意屠戮,惹動雷霆之怒,把蘭州內外胡人,凡是稍有牽連者,都盡數斬殺一空,積尸兩萬余,筑京觀于城東。京觀雖成,怒猶難泄!思忖數日,毅然分兵,一路親領,按原計劃去取興慶府;一路令李助為主將,令他收復隴右都護府故地,再殺去西夏,取肅州、瓜州、沙洲、玉門關,恢復漢唐故土。老曹這次分兵,看在別人眼中,不免以為他盛怒之下,任性而為。其實老曹一生征戰,經驗何其之豐?自他下令筑京觀時,便隱隱有了此意,又細細思忖了數日,這才定計,說與眾人知曉。在老曹看來,如今之西北,黨項人雖強絕一時,然而先天便有諸多不足。一者所據土地,多貧瘠之壤也;二者諸胡林立,爭鋒無止休也;三者內亂頻頻,元氣常自耗也;四者強鄰在側,天時固已失也。四不足之中,最緊要便是第四條。李元昊建國時,遼宋根基已固,雖以雄武之才,軟硬兼施,輾轉騰挪,硬生生在宋、遼、群胡之間,創建西夏,但畢竟失了天時。這就相當于游戲開新服,登錄慢了人家兩天,以至于一步慢、步步慢!況且西夏人雖然肯肝,但大宋走的是人民幣玩家路線,你能奈何?加上土地貧瘠,便難以自給自足;群胡林立,便給了大國拉攏分化、令其彼此牽扯的空間;內亂頻頻,又始終難以形成合力——這幾點先天不足,又因宋遼的存在,而始終無法彌補:一旦見其有破局之勢,立刻迎頭打壓,最終徹底形成了惡性循環。如此近百年消耗下來,西夏其實已勢微至極,幸得女真豹變、龍躍東北,天下格局顛覆,這才得了喘息之機。正因如此,完顏兀術一來求親,李乾順便果斷使出招打蛇隨棍上,全盤接受金國指派,發動全家老少一波流,誓要把那些魂牽夢縈百年的肥美之地盡數吞下,一戰定下西夏的大國之基。老曹于此看得極為清楚,更看出大宋經營西北百年,所消耗的并非僅僅是西夏,周圍諸胡亦不能免。譬如吐蕃,當年鷹踞高原的吐蕃王朝,灰飛煙滅久矣,四大王系、二十余支政權,可謂一盤散沙。吐蕃諸支中,以“佛子大王”唃廝啰最具梟雄氣概,然而病卒之后,諸子相互攻殺,生前好容易打下的青唐基業,再度七零八落。譬如回鶻,比一盤散沙的吐蕃更散,比七零八落的青塘更加零落。甚么高昌回鶻、黃頭回鶻……立身之本一以貫之:有奶就是娘,誰強喊誰爹。至于諸部雜胡,實力又在吐蕃、回鶻之下。正所謂:時勢造英雄!昔日班超何以能憑三十六人縱橫西域,滅國無數?自身本事是依憑,大國背景是底氣,但小國林立彼此攻伐的西域棋局,才是最重要的“時勢”。如今之西北,西夏舉國大軍,盡數殺入宋境,這盤棋局之亂象,略似班超當時。因此老曹所選主將,非是猛將史文恭,亦非是忠義小李廣,更非那些久經戰陣的西軍諸杰。而是出身江湖,一條舌頭說反王慶、播亂淮南的半仙劍客李助。至于攻打興慶府,老曹反復斟酌,認為蘭州既已速下,西夏軍又已盡出,這般局面下,是三萬兩千人,還是一萬七千人,并無本質區別。關鍵還是兵貴神速四字。一令既發,萬夫景從。五月二十二日。李助、馬勥、王彥、吳玠、吳璘五將,引大軍沿黃河南岸,浩蕩西征。同日,李懷、史文恭、馬勁三將,引五千紀山鐵騎,亦沿黃河,北上靈州。四日后,五月二十六。黃河波濤滾滾,萬余將士屹立河畔。站在他們身前的,是三四千個民夫,皆是筋骨精悍,滿面風霜。每個民夫身邊,都有一名士卒,持刀而立。刀光如雪,民夫們神色惶恐,卻有夾雜著些許期待。看官不免要問——蘭州不是被胡人們殺得殘破了么?何來這許多民夫?原來數日以來,老曹麾下兵馬四出,早將方圓一二百余里的船工、漁人、渡夫,盡數“請”到蘭州。其間過程,自然未必愉快。好在這些民夫抵達后,食宿待遇,甚為優厚,讓他們勉強減了三四分懼意。不久,又有軍將前來,每人發他三貫足錢,于是懼意又減幾分。待人數差不多了,有人前來告知,朝廷征發他們為船夫,運送大軍,事成之后,還有厚賞。所謂厚賞,民夫們本來未必盡信,但是刀在人手,也只得盡量讓自己信以為真。但是當彼等得知做這船夫,竟是要順黃河而下,直抵西夏興慶府時,還是炸開了鍋!其實老曹“奇襲蘭州、沿河而下、飛奪興慶府”這條計謀,并非自家首創。早在元豐四年,蘭州尚在西夏手中,宋神宗便有了自熙河路造船,順黃河而下,突襲興慶府的方略,詔令李憲“相度置船筏于洮河上游,相機率兵東下……”李憲當即令人勘察秦鳳路至興慶府河道,回報稱有一段險灘,長達六十余里,其間激流涌浪,礁石如鱗,“舟船過此,損折泰半”,風險極為巨大,李憲思忖良久,最終放棄。前人雖棄,曹操卻取。要知老曹用兵,向來不吝行險。譬如昔日遠征烏桓,路途莫測,除郭嘉外,無一人肯加認同,便連老曹自己,得勝歸來后,也大賞勸諫之人,以為其議乃老成之言。且看古往今來名帥,似老曹一般,一生屢屢陷入危境者,著實不多。此非老曹用兵無能,只因好行險招之故。因為險招,往往也是絕招。你所不敢想的,正是敵人也不肯相信的。便似西夏人,何嘗肯信有人竟會從上游沿河而下?此時此刻,黃河岸邊,有大石如龜,仰首看天。老曹高立其頭上,俯視一群漁民、船夫。下方,焦挺仰著沒表情的面孔,領著數千人,戰刀出鞘,一個看一個,立在船夫們身邊。曹操喝道:“黃河北上,險灘難行,汝等皆知,吾亦知之!然而人生何日不曾艱難?汝等今日有命在,能聽得吾言語,焉知明日后日、明年后年,還有命在?”其聲如雷,傳蕩河畔:“吾為節度使,尚不惜此身。汝等本都是風波浪里討生涯的,何故懼之?今日便于你等明言,有那敢不從我的,一刀一個,都送你下黃河喂魚!若肯幫我的,打破了興慶府,金銀財寶,任你搬取!”民夫們一陣騷動,顯然最后八個字,威力不小。老曹察言觀色,繼續吼道:“汝等亦不必擔心吾說話不算,吾在這里,當著你等眾人,當著皇天后土、浩蕩黃河起個大誓——若是食言而肥,天誅之、地棄之,死無葬身之地!”他這里說罷,時遷忽然尖著嗓子,用本地方言高呼:“干了!大將軍既然這般說,我等都信你!這把干完,能換一生富貴,便是拼命也值了!”這些人素來風波里討生涯,膽子原本就比尋常人大些。想那險灘雖險,又非必死,若是拼上一把,立刻能夠暴富,這些窮漢十個倒有八個動心。至于剩下兩個,老曹也不談什么仁義,徑直掏出刀子:你既然不想發財,必死和可能死,且選一個吧。于是無人不從。這時有個年輕漢子,忽然張口大叫,所說漢話,胡味十足。他說的是:“大將軍,俺不要金銀,若送伱們去了,求你收俺當個親兵。”老曹側頭望去,見這廝周身上下,曬得黝黑,深目高鼻,長得倒是英氣勃勃,高不下八尺,赤身赤腳,只腰下掛了幾層魚皮,一雙眼定定望著老曹,見他目光掃來,也無退避之意。老曹暗自點頭,伸手一指:“你這廝叫什么名字?哪一族人?”漢子一搖頭:“我母親是羌族人,但他們都說我是野種,所以我也不是羌人,至于名字,我沒名字,因吃得多,浪費糧食,人都叫我漲糧。”曹操聽他不認自家是羌人,暗自點頭,當即笑道:“看你是條好漢,吾便答應你又如何?好!到了興慶府,你便是我身邊護衛,隨我提刀去殺敵,你敢不敢?”那漢子大喜,連忙叫道:“俺敢!當初有人侮辱我母親,我一把短刀,殺了他們七個!可惜,我母親也遭他們害死了。”曹操聽見是個無牽掛的,愈發大喜,面上卻做出同情神色,點頭道:“世間不太平,便是人殺人!不過你既然敢殺人,便隨我殺出一個太平罷。我不怕你吃得多,有的是糧食給你,‘漲糧’兩字,再莫提起,我給你起個名字,就按原來的讀音,叫做張良!你須記住,這個名字,曾出了一個了不得的豪杰,如今給你用,卻不可辱沒了此名。”“張良!”那漢子歡喜大呼:“主人放心,我絕不會辱沒這個豪杰的名字!”“主將!”曹操大笑:“哈哈哈,你個人的命,只歸你個人,如今投靠我,我便是你的主將。”張良連連點頭:“主將!遵令!”他興奮地沖上前,來到龜石頭下——眼見老曹收了他,看守的士兵亦未阻止。“連起來!”張良努力做著捆綁的工作:“主將!把筏子都連起來,便能沖過那急流的河道。”曹操眼前一亮:是啊!把船連起來,豈不是我拿手好戲?原來黃河上游水急,暗礁又極多,若不下絕大氣力修繕,舟船著實難行,因此老曹此次所用的渡河工具,都是皮筏。此物以牛羊皮制成,一個個吹得鼓鼓的,七八個、十余個連在一起,上面覆以硬木或大竹,可載數人、十數人不等,這種皮筏,浮力極佳,且扁平不易翻覆,便是撞上礁石,也難摧毀,乃是黃河上游最常見的渡河妙物。老曹聽了胡人張良的建議,猛想起前世連環船來,心道我若是把此物連起,浮力、平穩,都要倍增,難道這次還怕人來燒?于是當即下令,船工們一起動手,十個、二十個皮筏一組,各自死死栓在了一處,輕輕放入河中,便似憑空多出塊地面一般。老曹親自上去,來回走動,還蹦跳了幾下,只覺得又輕又穩,哈哈大笑,當即令人取黃金十兩,賞了張良,其他船夫見了,都不由羨慕。張良一生,還是首次摸到金子,拿到手上,自家先驚訝了半天,隨即眼都發紅,低聲告訴老曹:“主將,待會你所在的筏子,讓我來操,莫說險灘,便是河往天上流,我亦穩穩替你掌住了筏。”老曹大笑,高喝道:“眾軍上船!”自己亦跳下高石,果然便坐了張良所在的皮筏。扈三娘、時遷、焦挺三個,亦都牽馬上了此筏。卻是多虧提前用了扎筏之計,把十余只最大最好的皮筏都扎在一處,又上了數十個精銳戰兵,這才出發。一時間,但見滔滔河上,無數皮筏扎成大筏,順水而下。不多時,那寬闊無比的河面,幾乎都被皮筏占滿,場面甚是壯觀。那些筏子在水上,并不用人費力劃動,自然順著水流飛快穿行,船夫們站定四周,一個個手持長篙,但見哪里有露出水面石頭,輕輕一點,便把筏子撐開。兵士們則都坐在筏子中央,有些膽小的或是怕水的,自然頭也不敢抬,只顧低著頭顫抖,而那等膽子大的,則不免東張西望,甚至沖著鄰近筏子上同伴大呼小叫,乃至唱歌應答,那番熱鬧,便似郊游一般。又有些扎得格外碩大筏子,專載馬匹,都把韁繩系在一處,令那騎術精、知馬性的騎手們看顧安撫。這一場史無前例的黃河大漂流,到得日暮,已然飄出近百里。曹操見天色不早,令人尋水流和緩處靠了岸,上岸點火休息,以免夜里看不清水情,平白遇險。如此一連兩三日,日出而流、日落而棲,雖有些小波瀾,或是急流處人馬落水,卻無大的損傷。只是途中岸上有人看見,驚愕之余,飛馬便跑,老曹料想多半是西夏人,見了河上這般浩蕩宋軍,曉得不好,回城報信,只是陸路蜿蜒崎嶇,只消他不會飛,便萬難趕在頭前預警。又行一兩日,水路已然過半,時至正午時,眼見筏子的速度越發快了,張良滿面嚴肅,看向老曹道:“主將,峽谷險灘將至,可千萬坐穩了!”曹操神情一肅,曉得此行最大的考驗,便在目前。這正是:老曹決勝險中求,船在波心難調頭。世上何曾有易事?人難預料是奇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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