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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陸佰陸拾玖回 雙槍并舉爭耀世

  若說老曹武藝,不算一流。

  畢竟這具身體的天賦,他都讓給了武二。

  但是陣上廝殺,亦不完全取決于武藝——

  兵刃好壞、馬匹優劣、經驗多寡,甚至運氣如何,都是極為重要的因素。

  似那何六、何七縱橫太行山多年,也算綠林中赫赫有名狠角色,死得何其荒唐?

  況且老曹前世征戰一生,比頂尖高手雖有不如,比一般人,卻是有余許多。

  再加上身上魚鱗甲、掌中化龍刀、胯下照夜玉獅子馬,件件都是奇珍,有這幾般法寶護體,便是對上一流猛將,也未必不能取勝。

  劉豫正在慌亂,見一員矮將,騎匹極神駿的寶馬殺來,心中一慌,連忙喚道:“延慶,為兄的誤信了‘比鬼精’的鬼話,如今這條性命,全在你手中也。”

  此刻他身邊的大將,僅僅只剩一員,便是湖廣好漢,“金槍霸王”羅延慶。

  書中暗表:這個羅延慶,非是等閑人也,他的祖上,便是唐朝名將,“冷面寒槍”俏羅成。

  此前玉麒麟同方百花論槍時提過,羅成的兩個重孫羅英、羅昌決裂,前者傳承了正宗羅家槍法,后者則別開機杼,以梅花七蕊槍、轉身回馬槍為基石,打磨出一套獻把梅花槍來。

  而這個羅延慶,正是羅英這一支的嫡系子孫,所練槍法,便是最正宗不過的一百單八式羅家槍!

  羅延慶為人心高氣傲,因考武舉被軍官索賄,怒起打了軍官,遭皇城司捉拿,仗著一身槍法殺出城外,幾個關系好的伙伴,卻都命喪汴京,因此恨上了大宋國,糾集一干亡命,只在汴京城外劫官掠富,一心一意同官家為難,滿城禁軍,幾番不能剿滅。

  后來遼兵金兵先后殺到,汴京內外亂成了一鍋粥,他這小勢力裹挾在其中,朝不保夕,無奈只得接受了劉豫招攬。

  雖然屈居人下,但于心中,羅延慶是頗看不起劉豫的。

  劉豫受了金人所封汴梁王,麾下人人都以王爺相稱,唯有羅延慶全然不理,只勉強稱一聲“劉兄”,劉豫雖然暗怒,卻又愛他武藝本事,強自忍耐,在他面前也不敢稱“本王”,只稱“為兄”。

  羅延慶雖看不起劉豫,卻更加看不起大宋,此刻“劉兄”慌里慌張求救,他便慨然應下,冷聲道:“你自放心,有某這條金槍,天上地下保你無恙——哼,常常同伱說要好好練兵,你只不聽,如今竟吃一干宋軍殺做這般德性,豈不可笑?”

  說話間,得勝鉤上提起那桿老羅家祖傳鏨金槍,倒持在身后,一身殺氣漸漸蕩出:“也罷,且看小爺先殺那矮子立威!”

  說罷將馬腹一夾,胯下紅馬一聲驕嘶,直奔老曹而來。

  老曹殺得正趁手,忽聽一人大喝:“兀那矮將,休逞兇狂,且來槍下受死!”

  老曹急扭身,只見一員戰將,穿紅袍,騎紅馬,披掛金甲,手持金槍,二十上下年紀,八尺開外身材,淡紅臉龐,獅眉虎眼,風馳電掣般殺來。

  老曹兩世為人,甚么名將不曾照面?觀其器宇,便曉得是個非同小可的將才,不敢怠慢,還刀入鞘,雙手持矛相迎。

  羅延慶氣勢洶洶,把槍一抖,奮起便扎。

  原來羅家槍這個扎法,極有講究,講究的是——

  上扎眉篡先扎手,三扎肩頭四扎肘,五扎前胸六扎膝,七扎怪膀穿襠走,八扎金雞亂點頭,九扎銀蛇刺咽喉,十式五虎短門槍,策馬回身敵難走!

  他這一路扎來,老曹雙眼圓瞪,奮力舞轉長矛,拍、削、化、拆、格、擋、讓,好懸給他擋了下來。

  十槍扎罷,羅延慶把馬一拉,似回身似不回身,露出肋下老大一片破綻。

  曹操看都不看,扭馬便走。

  羅延慶一愣,連忙追去,嘴里嚷道:“你這廝武藝不弱,如何看不出我的破綻?”

  老曹搖頭道:“策馬回身敵難走!我幾個兄弟都練得羅家槍,你欺我不識么?”

  羅延慶奇道:“羅家槍法,傳世不多,你且說說你兄弟是誰?”

  曹操叫道:“你若肯投入我麾下,我不惟告訴你,還引薦你們相見。”

  羅延慶冷笑道:“趙家狗皇帝在位,小爺一生一世也不會替宋朝效力,你既不說,留你何用?送你去見見閻王爺吧。”

  此刻身處亂軍之中,馬兒拉不起速度,羅延慶趁機追到側身,提搶便刺,老曹等的就是他這一下,早把矛交左手,右手握刀,倉啷一聲出鞘,拉出一道赤紅,正砍在羅延慶的槍尖上。

  但聽當的一聲,刀槍撞開,兩個都吃一驚。

  曹操吃驚的是,化龍刀鋒利無匹,這運力一砍,居然不曾把他槍尖砍斷。

  羅延慶吃驚的是,他祖傳的這桿鏨金槍,乃是赤銅鐵精合煉鑄成,又硬又韌,傳承數百年,槍上連一絲劃痕都無,吃老曹這一刀,分明砍出了一個米粒大缺口,這可給他心疼壞了。

  當即怪叫道:“你這什么刀子?竟能傷我寶槍?”

  曹操笑道:“什么刀?前兩日在西京城,花了一百文錢跟個花子買的,你待怎地?”

  羅延慶信以為真,羨慕道:“你這廝倒是有福緣的,這等寶刀,價值萬貫,你一百文便買了,不如我出一千貫,你轉賣給我如何?”

  曹操搖頭道:“你當我傻么?既然說了價值萬貫,如何才出一千貫?”

  羅延慶驚道:“是我說的價值萬貫么?”

  曹操點點頭,羅延慶頓時滿臉悔恨之色,自己罵道:“蠢材,蠢材,偏你話多,到手的寶刀飛了!”

  又把腦袋一搖:“罷了,戰陣上談什么買賣,小爺只消殺了你,這刀自然歸我。”

  曹操呵呵笑道:“我看你殺不得我。”

  羅延慶冷笑道:“你別以為有口寶刀就能不死,小爺的槍法……”

  他兩個口上說話,座下馬匹卻不曾停,老曹也是有意引他來此,不待說出他槍法如何,老曹眼前一亮,歡喜叫道:“史教頭,這廝槍法了得,快快幫我對付了他。”

  曹操見羅延慶厲害,特地引來尋史文恭,不想史文恭抽冷子的一槍,居然也被他避過,兩人齊齊往地上看去,然而哪里有人?

  曹、史都是經驗極豐,立刻看向那跑開的紅馬,果然羅延慶看似滾鞍下馬,其實手不離鞍,緊緊抓著馬鞍狂奔幾步,一翻身又上了馬背,身法利落無比。

  史文恭點頭道:“是個好手!哥哥,交給我了。”

  曹操對史文恭自然放心,一點頭,策馬便往人群中殺去。

  羅延慶那廂調轉馬頭,怒視史文恭,喝道:“那個矮子去了哪里?”

  史文恭怒道:“放屁!你這廝罵誰?他是我的大哥!你在江湖上,不曾聽過‘武孟德’綽號么?”

  羅延慶正要分辨:他本來就矮,忽聽“武孟德”三字,眼睛一瞪:“他便是‘武孟德’武大郎?那你莫非便是打了童貫的武二郎?”

  童貫挨打之事,他雖盡力隱瞞,然而多少兵將耳聞目睹?雖然瞞了皇帝,江湖上卻早已傳播開去,武二郎威名,因此愈發大振。

  史文恭搖頭:“我若是武二郎,方才那一下你避不開!我乃史文恭,‘神槍’史文恭!”

  羅延慶臉色一變,手中金槍攥緊:“原來便是你!小爺尋你多時也!今日倒是真好,且把你那綽號留下吧。”

  史文恭自隨老曹以來,一路南征北戰,所見所聞,都是影響天下格局的大事,眼界胸襟,也早非可比。

  似羅延慶這般,彼此因綽號犯忌怨,倒是許久不曾經歷,不由哈哈一笑:“你使槍的,看不慣我名頭,也自尋常,只是武無第二,你不喜歡亦沒用,有種的贏了我,我自然沒臉再提‘神槍’二字。”

  羅延慶聽了這話,一身血都沸了,哪里還顧戰陣勝敗?更忘卻劉豫死活,當下大喝一聲,縱馬梃槍,飛取史文恭。

  史文恭亦是抖擻起精神,認真同他交戰。

  原來史文恭自藝成以來,只敗過兩場——

  第一場是曾頭市同老曹為敵,許貫忠、樊瑞、牛皋、呂方、郭盛,五將并他一個,又有燕青抽冷子射他一弩,這才惜敗被擒。

  第二場卻是史文恭不服,不肯歸降,盧俊義搦他單挑,兩個大戰一百二十合,力拼之下,史文恭馬力耗盡,因此落敗。

  這一場仗,史文恭折了銳氣、消耗體力在先,馬匹又自庸常,雖然坦蕩認輸,心里卻豈肯服氣?

  恰好如今這羅延慶,也是練得羅家槍,史文恭戰意自然大盛,一身本事,盡數施展了出來。

  但見金槍舞轉日光耀,神槍使動神鬼哭,馬上二將盤旋大戰,兩條槍以快打快,不多時,身周十丈都近人不得,只見兩條槍舞成無數槍影,便似兩條爭霸的蛟龍一般,殺得不可開交。

  劉豫這邊唯一的猛將被人抵住,當下越發不濟,老曹、劉延慶、張俊、扈三娘分頭沖殺,便連公孫勝也自下場,仗著劍術撞陣殺人,戴宗緊隨其后,陸續殺死十三四個人,心中豪情無限。

  劉豫見情況不妙,趁著沒有敵將殺至,親自動手,引一千余親信,撞開條路便走,后面賊軍見了,徹底大潰,滿口嚷道“我軍敗了”、“我軍敗了”,都往深山中躥逃。

  曹操喝道:“公孫先生,且為文恭掠陣,其余人隨我追殺殘敵。”

  當下兩撥人馬,一追一逃,往鞏義殺去。

  卻說王文德伏在路上,聽得前面吶喊震地,精神一振,喝道:“快、快!”

  自領一千軍攔住擋路,見劉豫領著一伙敗兵亂雜雜沖來,呵呵笑道:“呔!大將王文德在此,誰個敢過?”

  劉豫毫不猶豫,立刻轉向,逃向東門,王文德引軍掩殺,張家兄弟兩個,卻領兩千兵馬,都換上了“忠義軍”戰袍,滿口喊著“敗了敗了”,趁勢混進逃跑的敗軍中。

  這些戰袍,卻是此前打罷永安,老曹提前剝下,專程讓王文德帶來的。

  而二張所領眾軍,都是宋軍出身,喊起“敗了敗了”口號,渾然天成、語出自然,比那些敗逃的賊軍,反更見得情真意切。

  這正是:

  并舉雙槍爭耀世,齊呼口號我情真。左右兵出先后至,河南河北亂紛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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