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被董平、張清合力大殺一場,完顏斜也丟掉了僥幸心思,欲憑實力強克薊州。
他攻了兩日不曾建功,遂用劉彥宗之計,分兵襲破檀州,把檀州、景州治下,各縣百姓掠來十余萬眾,逼在陣前攻城。
百姓們哭喊連天,李俊心意如鐵,親自督戰,凡近前者,箭射石打,皆殺無赦。
數日之間,薊州城下,已成尸山血海。
然而景州倒也罷了,待檀州百姓被掠來上陣,城中軍心頓時大亂。
概因李俊麾下人馬,多系薊、檀兩州漢兒,檀州同薊州一般,異族幾乎殺盡,金國所掠來的,都是北地漢家百姓,其中多有城中兵士的家眷。
當日便有一眾檀州籍低級軍官,聯名求見,懇請李俊派兵出城,營救百姓。
李俊自然不許,這伙人心中不甘,私下呼朋喚友,以“董平奪頭”為例,彼此鼓勵,當夜聚一萬余眾,私開城門,殺向金營救人。
斜也當代名將,自然早有準備,一時伏兵四起,殺得檀州眾軍大潰,更派精銳兵馬,趁勝掩后追擊。
那些殺潰的兵馬魂飛魄散,顧頭不顧腚一心逃躥,金兵前鋒混雜其中,直殺進城中。
所幸李俊得知后,倒是不曾慌亂,咬牙孤注一擲,陸續召集了半城兵馬,集合于北門血戰。
這一場好殺,自亥時二更,戰至天光將曙!
雙方尸首,在城門洞中形成一個兩丈余高尸堆,幾乎將門洞塞絕,內外進出不得。
城上趁機把滾木擂石,乃至尸體往下亂砸,斜也見狀無可奈何,怒吼一聲,引軍暫退。
這時旭日初升,日影漫過城墻,照入薊州。
殘余的兵將,皆是渾身血跡,似血海中掙扎出來一般,日光照在臉上,這才如夢初醒,呆呆望向四周——
只見以北門為中心,一二里方圓地面,尸積如山,血流沒足,斷壁殘垣間,火光兀自不滅,真似無間地獄一般。
李俊本人亦在其中,他面頰、左臂,各中一刀,疲憊之余,不顧腌臜,背倚著墻,坐在兩具疊在一處的金兵尸體上,雙手微微顫抖,滿心都是后怕之意。
按理說來,這一仗事起突然,薊州軍準備必然不足,兵馬戰力,又不及金兵驍勇,既已吃他殺入城門,如何竟能鏖戰一夜,終于殺退了金兵?
這里卻見出了李俊的本事:知世事、見人心、敢擔當!
此人雖不曾讀過多少兵書,卻深知戰陣之上,士氣為先。
士氣一旦潰了,便是精銳,也成爛泥,士氣若是高昂,雖是小卒,敢敵大將。
因此他當夜用兵,先把城中兵馬分作數十隊,一隊一兩千人左右,各自駐扎不同處,使其彼此難通消息,然后親自調派,陸陸續續將之投入戰場。
這般添油,按理是兵家大忌。
但李俊深知自家兵馬短處:若是一擁而上,說不定一陣便被金兵殺崩。
干脆用這添油戰術,每一隊殺上前,他都滿臉歡欣,口口聲聲道是“金狗只余一口氣了,你等這支兵馬壓上,必獲全勝。”
那一隊隊人馬豈知主將奸詐?都信心滿滿殺上,待吃金兵殺崩了欲要退時,后面自有段三娘帶著刀斧手,死死把住后路,凡欲跑的,殺得人頭滾滾。
那些兵馬此時所剩人數有限,反抗不得,也只得大哭向前,同金人拼命。
李俊就這般仗著心狠、手硬,巧妙調撥,硬生生把普通兵士用出了死士效果,這才讓完顏斜也在先奪城門的大優局面下,最終無功而返。
但縱使如此,先后數十隊人馬填進去,誰也知道有異,豈不懷疑?
然而李俊對別人狠,對自己也狠,到了這時,干脆親自帶兵填了進去,金兵苦戰一夜,也是強弩之末,見城門都遭尸體塞絕,只得退兵。
過了不久,張順急急尋來,見李俊無恙,方才安心,連忙扶起李俊來,令醫士看治,又令人計點傷亡,直到中午,才出結果。
城中尋得金兵尸骸三千余具,薊州兵這邊,戰死一萬五六千人,傷者亦有近萬。
至于被金兵追殺死在城外的,更是不知多少。
將領方面,低級軍將折了二三百,便連李俊、張清、鄒淵、樂和、顧大嫂,也是各個帶傷。
算上先前傷了的孫新、張順、董平,如今城中還完好的將領,竟是只剩段三娘一個。
尤其令眾人神傷者,卻是折了“獨角龍”鄒潤。
鄒潤奉命鎮守北城,那些要救親人的檀州軍,又不是董平,豈敢擅闖?
于是找了幾個會說話的隊將,先備酒肉來尋鄒潤。
鄒潤奉命鎮守北城,那些要救親人的檀州軍,又不是董平,豈敢擅闖?
于是找了幾個會說話的隊將,先備酒肉來尋鄒潤。
隨李俊來得這批元老,素來在軍中受慣奉承,鄒潤又是江湖好漢的粗魯習性,有酒有肉便稱兄弟,哪里想到這些人存心弄他?
一時喝得大醉,抬去旁邊屋里睡了,檀州軍自開了城門殺出。
及金兵殺來時,殺伐嘶喊之聲驚醒鄒潤,出門一望,金兵浩蕩殺入城中,頓時驚得六神無主,酒氣都化冷汗出了,一迭聲怪叫道:“哥哥叫我守把北城,如今貪杯失利,哪有顏面生見哥哥?死了罷,死了罷!”
抄起板斧撞將出來,連砍七八名金兵。
領兵的小元帥薛里花豹見他兇猛,策馬提戟來戰,鄒潤步下只使一柄短斧,豈是對手?
勉強斗了幾合,發起蠻性,飛身一頭撞在馬上!
看官們須知,鄒潤這個好漢,若論武藝,不算奢遮,但一身力氣,非同小可!
此人如何得了“獨角龍”綽號?
不惟是腦后天生一個肉瘤,更是當年同人相爭時,一時興起,一頭撞在松樹上,生生撞折了一棵大樹,因此眾人欽服。
此刻鄒潤懊悔失了城門,誤了兄弟們事業,奮起一頭撞來,不留半點氣力,只聽咔嚓一聲,把那匹好馬的骨頭都撞塌了半邊。
馬悲嘶而倒,薛里花豹也沒料到鄒潤這一記怪招,驚呼一聲,撞下馬來。
鄒潤也自頭暈眼花,兀自要拼命廝殺,見敵將落馬,連滾帶爬撲上去,左手按住了胸膛,右手只一斧,把這薛里花豹的腦袋,砍做了一對瓢兒。
薛里花豹的副將張兆奴,見折了主將,心中大驚,催馬上來,手使宣花月牙斧,咔嚓一下,也把鄒潤腦袋劈開,鄒潤往下一撲,同敵將死做一堆。
有詩證曰——
異象天生氣不凡,當年聚嘯登云山。
心懷忠義性剛烈,兄弟思之熱淚潸。
鄒淵后續帶兵來戰,黑夜之中,哪知鄒潤折了?酣戰之中,大腿上不知吃誰捅了一槍,親兵們抬了下去。
及得知死訊,驚得呆了半響,望后一仰,頓時氣絕。
李俊等在身旁,都慌了手腳,卻是段三娘臨危不亂,掐著人中救醒來,鄒淵干嘔兩聲,放聲大哭,也不顧傷勢,跌跌爬爬便要來看鄒潤遺體。
他兩個自小相依為命,名為叔侄,其實和兄弟無二,這番悲慟,難以言說。
李俊等都隨著他來,及見尸首,又自大慟,撫尸嚎哭,幾度哭得暈厥,最后翻轉過身體,看著腦袋上傷口半響,指著哭道:“哥哥們看,這個口子,必是斧頭劈出來的,我侄兒使了半輩子斧頭,如今死在斧頭之下,我定要替他報仇。”
李俊上前抱住他道:“你且寬心,這是我們兄弟的血仇,走遍天下也要報了,回頭且用心著意,凡是使斧子的金狗,都殺了他報仇。”
經此一役,城中兵馬損折近半,雖然還有六萬余人,但是戰力較強的,多沒于此役。
尤其許多檀州籍兵將,心中不滿日盛,暗地傳播道:這干人若不來,我等父母妻子,豈有這般劫難?他既取了地盤,卻不加以保護,我等同他賣命何益?
完顏斜也攻城略地無數,早料到會有類似聲音,當晚,射了無數無頭箭矢入城,箭桿上捆了紙條,書寫著:“出城投降者,與家人皆得赦免。”
李俊得知大驚,連忙令人收繳,哪里繳得及?城中軍心,越發搖動。
李俊同張順等人商議,不由悔恨道:“吾當初取薊檀二州,手段酷烈,雖然見效快,根基卻是難固,如今始嘗苦果,怪不得這般好用手段,為武大哥所不取,又讓我等都用化名,卻是早知其害。”
董平忽然笑道:“李兄亦不必消沉,金兵自起以來,所至攻無不克,自有他厲害處。李兄先于黃崖關拒他半載,又在這薊州城數攖其鋒,以弱旅當強兵,打成這般局面,天下有幾人能為?”
李俊面色微微好看,搖頭苦笑道:“終究誤了大哥重托。”
張清道:“我等如今雖然艱難,尚未真敗,哥哥不必沮喪。大不了棄了薊州,往幽州匯合唐斌哥哥。”
正說間,忽聽小校來報:“龍王,西南方向殺來一支兵馬,正同金狗大戰。”
李俊霍然而起,驚道:“西南方向?莫非是唐斌來了?”
話音未落,又一個小校匆匆奔來:“龍王,東南方向,潮河上行來無數戰船,一支兵馬自船上殺來,正同金人交戰。”
張順大喜道:“潮河上來的船?必是孟康去青州搬得了救兵!”
李俊聽了仰天大笑,當下精神抖擻,說出一番話來!
有道是:
氣鎮西北熙河槍,尉遲帶病又何妨?兩路援兵紛紛至,梁山全伙來正忙。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