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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柒佰伍拾捌回 一人蕩絕滿天龍

  此時天色已暮,韓世忠寨中,諸軍都在吃飯,忽然聽得天空之上嘯音大作,眾軍抬頭,只望著無數金光,猶如萬家燈火一般,疾向這里撲來。

  士兵們見了驚呼一片,有那等見多識廣之輩,一眼看破端倪,驚聲大叫:“不好哩,不好哩,玉皇大帝的天宮怕要掉下來哩。”

  許多士兵聽了都被唬住,紛紛相互打聽:“是那猢猻又打上天宮去了么?”

  韓世忠等聽得營中噪雜,忙自帳中躥出來,抬頭望天上一看,一時都驚得呆了。

  要知他這伙男兒,個個都是腦袋掖在褲帶里的好漢,此刻卻也不由嚇出一身冷汗,此時那伙兒駝龍越發飛近了,眾人都清楚看見漫天怪物撲來。

  一時間,營中一片大嘩。

  方杰驚呼道:“罷了,不料我等兄弟,竟是要葬身獸吻!且待我提了戟來,好歹戳死幾頭,先為自家報仇。”

  這時喬道清披著厚厚的大氅出來,臉色慘敗,眼眶灰黑,掃了駝龍一眼,皺眉道:“噫!番邦之中,果然亦有高人。”

  隨即眼神里發狠,把牙關一咬,喝道:“只是既放著喬某在此,若讓他傷我一個兄弟,也算是喬某無能!韓五!”

  韓世忠慌忙道:“哥哥有何教誨?”

  喬道清指著天上道:“此乃一門極為邪惡的法寶,喚作駝龍陣,你看他這里數千駝龍,都是猛獸所煉,一旦煉成,比之數千頭猛虎還要兇惡十倍!更兼有翅能飛,莫說我這里兩萬人,便是二十萬人,也一發吃它吞了,此陣非人力可敵,待我施展三昧真水,困住這些駝龍,你趁機帶兵退回大定府,遣人去薊州二仙山,求羅真人出面應付番邦異人……”

  說到這里,忽然自嘲般一笑:“只是那老牛鼻子定是不肯,嘴里還要說些自己化外之人不染紅塵是非的屁話!你就對他說,若不肯出面,凡軍中吃妖法害死一人,便殺一百個好百姓報復,還要那些百姓知道,是二仙山道士羅澄殺得他們!哈哈哈哈,這個老牛鼻子滿口因果,道要看這場大因果,他結得起還是結不起。”

  他這番話說的兇神惡煞,韓世忠等卻都紅了眼眶,梁紅玉苦勸道:“哥哥,伱前番吐了許多血,如今如何行得大術?和我們一起逃命罷。”

  喬道清搖了搖頭,雙目發出兩道藍光——

  韓五等人眼眶紅,那是蘊了淚花的緣故,喬道清此刻藍眼,卻是眼中凝結出兩塊冰晶,緩緩旋轉,藍光幽幽,顯得猙獰邪惡。

  怪笑道:“妹子畢竟是女娃,總歸心軟,卻不知為兄的以魔飼心,所履大道,正是當仁不讓四字!自古以來,凡遇不利,道退、儒退、佛退、人退,誰曾見過魔退?兄弟們,真正大魔,與天爭命,寧死不退一步,你們若是俺好兄弟的,都聽俺吩咐,休誤了俺喬冽的道行!”

  說到最后幾字,雙瞳寒意大盛,須發無風亂飛,一張臉白的冷玉一般,真個是魔性盡露,唬得韓世忠等人都不敢吭聲。

  喬道清見他們面有懼色,曉得自家魔意深重,嚇到了兄弟,卻又搖頭一笑,揮手道:“兄弟們,去休!”

  說罷把背后寶劍抽出,一指腳下,白云自生,托著他緩緩飛起。

  韓五等淚眼相看,但見他一朵云、一口劍,頭也不回,迎向漫天駝龍。

  梁紅玉一時克制不住,放聲大哭。

  方杰、劉唐、袁朗、索超這些硬漢,亦都滾滾灑下熱淚來。

  鄧元覺放下禪杖,跪地而拜,口誦佛號。

  韓世忠擦把淚花,嘶聲吼道:“傳令全軍,棄了營寨,糧秣輜重,一概不要,立刻退往大定府去。”

  這個命令,說是退兵,其實便是潰敗。

  麾下眾軍,本來正慌著手腳不知所措,聞聽主帥言語,嘩啦一聲,有馬的騎馬,沒馬的掄起兩條腿,望著后方就潰了下去。

  那些駝龍見營中眾人逃跑,哪里肯容到口的血食溜了?都把翅膀一拍,便要掠下地面去噬人。

  喬道清大喝道:“孽畜,道爺在此,豈容爾等放肆!”

  當下震碎金丹,傾盡了周身的法力,口中念動真訣,把劍一指,便見一道藍汪汪大水,勢如天河倒掛,直卷向大群駝龍,那水中大小冰塊相撞,其音鏗鏘如刀。

  然而那群駝龍入水,卻不見如何慌張,只把雙翼貼著背脊收起,手足都挾在身側,搖頭擺尾,隨波游蕩,縱然吃冰塊撞在身上,自有一身厚實皮甲,竟是不懼。

  喬道清吃驚道:“卻作怪!這些駝龍,原來是水里的怪物煉成么?”

  扭頭望了望逃走的大軍,暗忖道:“以俺此時法力,本也支撐不了多久,待得功散人亡,法術自解,這些駝龍抖抖水花,振翅再追,道爺豈不是白死一場?罷了,罷了,水之從魔,曰冰曰毒,冰水既然奈何不得它,且棄了這具軀殼,看看毒水如何!”

  他發起狠,懷中掏出幾瓶丹藥,噸噸噸吞入腹中,頓時面似火燒,片刻,皮肉寸寸潰爛,原本出塵面孔,霎那間恍如老尸惡鬼。

  此時他周身劇痛無比,心中卻只覺痛快,桀桀笑道:“那廝毀了這件法寶,只怕尿也要嚇出,道爺再給他瞧一記好的,說不定連命都取了他的!嘿嘿嘿嘿,且棄仙心浴業火,舍得軀殼報明君!”

  說著涌身往水中一跳,霎那間肉爛骨消,那一河之水,盡數化為赤紅,流露出鮮血般腥臭氣味。

  這正是——

  白云出世難出塵,寶劍斬龍亦斬人。

  帝子千秋長富貴,黎民萬古久沉淪。

  道德高坐矜毛羽,俠士長吟振甲鱗。

  且棄仙心浴業火,舍得軀殼報明君。

  駝龍噬血如狂,此刻鼻子一嗅,仿佛置身酒池肉林,紛紛狂喜,張開大嘴痛吸血水,不多時吃得肚皮溜圓。

  這時那凌空橫流的大河,失了喬道清道術支撐,漸漸消散無形,駝龍們往地面墜去,連忙都將翅膀打開,重新飛將起來。

  這時韓世忠的兵馬,還在駝龍望中,只是駝龍都吃得撐了,一只只懶洋洋的,哪里肯再去吃人?猶豫片刻,紛紛扭頭飛回。

  這時金兵營中,燈火輝煌,一眾戰將興高采烈,簇擁著吳乞買,守在烏靈圣母等人身旁說笑,卻是斜卯阿里眼睛尖,指著遠方叫道:“哎呀,神龍飛回來也。”

  眾人一看,果然點點金光,仿佛無數燈籠飄來,不多時到了近處,見那些駝龍一只只肚皮漲得老大,要把翅膀疾拍方才能勉強飛行,都大笑道:“可知把武植這支兵馬吃了個凈。”

  烏靈圣母滿臉狂傲,得意洋洋捏個訣,便要收駝龍回葫蘆里,誰知咒語一念,那些駝龍身形方有縮小之勢,忽然都齊聲嘶吼,吼聲中滿是痛苦之意。

  烏靈圣母面色大變,叫道:“這是如何緣由?”話音未落,那些駝龍忽然皮肉潰解,砰砰連響,一瞬之間,竟炸成漫天血水,嘩啦一下,便往下落。

  吳乞買眾人駭得面無人色,烏靈圣母尖嘯一聲,劈出一顆寶珠,名喚“黑風珠”,口中叫道“疾”,只見一陣黑風卷起,那顆珠子在半空一旋,一變十、十遍百,霎時間化作滿千滿萬的鋼珠。

  那些珠子凌空疾轉,一道道黑風吹蕩,遮蔽了畝許大一片天空,將那落下的污血都吹得四下飛散。

  這一下,吳乞買等人雖得了救,但金營廣大,區區一畝得濟,其余四下卻都倒了大霉。

  他自大定州敗下的一萬余人,加上普風等帶來的五千人,十個中倒有八個,把那血水波及,但見沾染之處,迅速潰爛,那些金兵一個個慘絕人寰的怪叫,不過片刻,連肉帶骨,都化為了血水。

  書中暗表,金營之中幸存之人,有那鉆研毒物之輩,見這血水如此厲害,偷偷裝了一瓶,趁亂逃出營去,回到西域老家細細研究,想要開創出一門厲害法門。

  后來此人收了個極厲害的徒弟,依據此物調和蛇毒,制成了一種極為厲害的“化尸粉”,沾染傷口,立刻將人化為血水,待血水干后,收集粉末,又成新藥,循環不休,可畏可怖。

  此是后話,暫且按下不表。

  總之金營淋了這一場血雨,一萬多能征慣戰的健兒,不曾與敵人照面,便自化為膿血,吳乞買等人俱是驚駭不已,便是烏靈圣母,也唬得驚疑不定——

  她亦不知道這是“幻魔君”拼了性命才得出的戰果,只道對方陣中有高人,不知用什么手段毀了她五千四百零八條駝龍,一時也不敢再吹噓本事。

  又過兩日,探子回報,韓世忠那里只有空營,兵馬都回了大定府,吳乞買斷言道:“罷了,想必那些駝龍,也唬得他們不輕,因此不敢冒進,趁他敗退機會,我等索性去同陛下匯合,一鼓作氣殺了武植,這些偏師,自然彈指可定。”

  普風聞言,神情復雜道:“不料那位武施主,竟然能逼得大金國如此被動,當初卻是小看了他。”

  吳乞買定定看他片刻,不曾言語。

  及至夜晚,吳乞買提了一個包袱,來尋普風,摒退左右,同他推心置腹說道:“國師,你來我女真,已有十年,這十年來,是你傳授諸將武器、兵法,又替我軍演練戰陣,教我們打造諸般甲胄兵器,對我女真人之恩德,可謂莫大。只是宋國乃是你的母國,武植那廝,雖然和宋皇翻了臉,卻也是宋人中的英雄好漢,若是讓你和他那一干宋人為敵,想必你心中也自難痛快。”

  普風聞言,默默不語。

  吳乞買嘆一口氣,眼中露出誠懇神色,直直望著普風道:“國師的仇家,如今早已死了,宋國那些昏君讒臣,自家位子都難坐穩,想來應無人再同國師為難。因此本王欲贈國師千金,任由國師南返,認祖歸宗,以報國師十年教誨之大恩!”

  普風聽他這般說,不由露出驚訝之色。

  吳乞買卻是灑脫一笑:“我女真人恩怨分明,國師是我等良師益友,本王這番言語,出自肺腑,絕不是要詐你——哈哈,只要國師不替武植效力,轉頭來對付我們,便足見這些年的情意了。”

  說著解開所帶包袱,里面金光閃爍,都是一塊塊黃金。

  普風伸手拿起一塊金子把玩片刻,目光閃爍,看向吳乞買道:“王爺這般做事,若是陛下得知……”

  吳乞買大笑,笑意豪邁慷慨:“我兄長乃是世間第一等大英雄!他若無此胸襟,女真如何以小族而霸天下?”

  普風搖頭笑道:“若無武植,此言不錯,既有武植,稱霸天下談何容易?”

  吳乞買笑道:“女真男兒,早年以漁獵為生,若要捕獵,捕小熊比大熊容易,捕鹿比捕虎安全,便是肉的滋味,也是鹿好吃些,可是真正族中好漢,誰不愿去捕巨熊、猛虎?殺敗他武植得來的天下,可比殺敗耶律延禧、趙佶之流得來的天下,要有滋味的多。”

  普風笑意一收,惡狠狠道:“要是敗了呢?”

  吳乞買笑容也自收斂,淡淡道:“要是敗了,便是敗了,人生一世,草木一秋,轟烈一場,也算不虛。人如此,族亦如此,如今闔族數百萬人,我不信誰能殺絕,他便除了女真之名,千百年后,焉知我等血脈無再興之日?故此吾曰:管他呢!做一場!”

  普風聞言哈哈大笑,伸手拍打著吳乞買手臂——

  早年他剛至女真時,女真基業未創,和阿骨打等人喝酒,常常有這般親昵舉動,后來建了大金國,威嚴日增,你是王爺,我是國師,這些忘形之舉,卻是久不為之。

  他拍打著吳乞買結實的臂膀,眼中流露出狂熱之意:“貧僧雖是宋人,老母死了,又無一男半女,剃了頭發,更是四大皆空,如今貧僧的朋友兄弟,徒子徒孫,都在女真,我回甚么狗屁宋國?自是和你們同生共死。”

  吳乞買聞言,神情激動,還要再開口,普風緊緊握住他手:“不必多說!管他呢,做一場!”

  沉默片刻,守在帳篷外的山獅駝,忽然聽見師父的帳篷里傳來兩道極為酣暢的大笑聲,山獅駝一張丑臉,也自浮現出笑意,同吳乞買的護衛長說道:“嘿嘿,卻不知王爺說了甚么好事,我師父可好久不曾這般快活了。”

  次日,金兵拔營,絲毫不再管顧后路,徑直去同阿骨打會師,欲畢其功于一役。

  這正是:

  吳乞買豪縱普風,幻魔君舍身屠龍。豪杰未必分胡漢,各有英雄各有蟲。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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