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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七四 樂不思蜀

  無論東印度公司所找的理由如何拙劣,最終還是被鄭家接受了——這本就是事先計劃好的事情,如果不接受的話鄭芝龍根本不會到這里來。況且真正的罪魁禍首早在淡水河口被滅的差不多了,鄭家該出的氣已經出過,在這邊裝腔作勢不過是為了多弄點好處而已。

  當然,荷蘭方面要擺平此事,光靠一個“臨時工”借口肯定是不夠的,在淡水河之戰中被俘獲的艦船和武器屬于戰利品,也算不上賠償,想要鄭家以及背后的福建官員高抬貴手放他們過關,他們總得真金白銀的拿出點東西來。

  至于具體該要些什么賠償,龐雨等人并未插手,人家鄭芝龍好歹也是一方豪杰,拿得起放得下,在這方面肯定早有成算的。他們只是有意無意,通過與鄭芝虎閑聊的方式,將他們那本“金手指參考書”上所記載的,這一時期荷蘭東印度公司的實力向鄭家透露了一些,這樣可以讓鄭家知道對手的家底,要東西時不致于太離譜。

  在此后幾天的談判中,鄭芝龍他們果然很好的利用了這些情報,狠狠割了荷蘭人一刀子——從老戈曼等人的臉色就可以看出來。而之后不久來自迪亞戈的內線報告更是證實了這一點——鄭家從荷蘭人那里敲詐到了整整五條船!

  “鄭家這回可算賺到了。”

  光是聽到這個數字,龐雨等人仿佛就能看見鄭家人在談判桌上的嘴臉——肯定是跟荷蘭人講:你們既然派了十條船來攻打我們,想必再拿出個十條來也不難,就按這個規模賠償吧!而老戈曼等人肯定是大聲叫苦……雙方討價還價下來,最后確定了五條船的賠償額度。

  乍聽起來五條船似乎不是很多,可鄭家能看上的,肯定不會是他們自己能造的小型船,而必定是可以進行遠洋航行的大帆船!這一時期荷蘭東印度公司正處于上升期,但根據史書記載,即使在他們全盛時期,公司旗下也不過才擁有一百五十艘商船,以及四十條戰艦而已,這還是連歐洲總部的數量一起算上。

  而在亞洲這里,普特曼斯在被趕出臺灣島后,足足等了一年多,才從歐洲本土等來十條艦船為他報仇,這些遠洋帆船的稀有難得可見一斑。而且龐雨等人還很奇怪一點——根據他們的了解,荷蘭東印度公司采取的是以船入股原則,也就是商船主用自己的船作為資本加入公司,在公司框架下親自經營,或者雇用其他船長跑商賺錢,但船只本身仍然是屬于船東的,不知道老戈曼他們是如何敢答應賠船給鄭家的?

  不過無論如何,既然荷蘭人愿意被宰上這一刀,那么鄭家這一關就算是給他們闖過去了,老戈曼等人經歷千辛萬苦,終于可以開始這次出行的使命——與瓊海軍進行商業談判。

  “伯爵閣下,您請。”

  “不不不,尊貴的夫人,當然是您先請……”

  ——正當荷蘭人在辛辛苦苦披荊斬棘,努力達成他們的目標時,那些被阿德“請來”的西班牙人在海南島上卻是如魚得水,每天都有人陪同著,在島上四處參觀游玩。海南島在后世作為旅游大省,自然風景還是不錯的,不過要說天然景致,比起先前的宿霧島也未必能強到哪兒。但此時的卡洛斯卻是一臉陶醉之色,仿佛身在天國。

  原因很簡單——此刻在他身邊不遠處,正有一位絕世美人微笑相陪:安娜塔茜婭德美第奇,這位南歐美人本身天賦條件就是一等一,這幾年又從王嬌嬌等女生那里學到了全套的現代化妝技術,包括服飾搭配什么,也都是后世非常成熟的理念。比這個時代的人,不知要強了多少倍去。

  平時她生活在一群“見多識廣”的現代人中間,倒也沒人覺得如何出奇。但忽然出現在一群本時空的歐洲人眼里,那震撼效果就無法形容了——當安娜與杰克夫婦第一次被介紹給卡洛斯等人認識的時候,趙立德這邊話都說完半天了,卡洛斯那邊十幾個人沒一個有反應的,全都呆立在原地,只呆呆看著對方,當場就被“震”暈了。

  而除了容顏之外,安娜的身份也很讓這些西班牙人感到震撼:托斯卡納大公后人,佛羅倫薩美第奇家族的直系血脈!這些西班牙貴族有資格看不起荷蘭人,但對于意大利教皇家族的成員,那絕對是要擺出一百二十分尊敬來的。更不用說安娜本身的才貌談吐是那么出眾,讓這些西班牙人幾乎是一見面就徹底淪陷了。

  于是自從頭一回見面之后,卡洛斯等人有事沒事就前去拜訪“安德森爵士夫人”,并在言談之間毫不遮掩的對安娜大獻殷勤——按照他們的習俗,安娜已經結婚這一點并不構成什么障礙。

  而安娜本身,對于能在這里遇到一群真正的“同類”,可以讓她回顧到從前的生活氣氛,也很是開心。西班牙和意大利雖然相隔甚遠,這兩個國家的傳統貴族習俗也不大一樣,但畢竟同屬于歐洲,很多東西還是共通的。尤其是在這個遠離家鄉的地方,即使有些小小差異也可以忽略過去。對于安娜來說,能夠從這些西班牙貴族口中了解到一些有關家鄉的訊息,哪怕只是些傳聞,也足以讓她感到欣慰了。

  所以對于那些西班牙客人明顯有些過于頻繁的會面請求,她只要能抽出時間,卻也盡量予以配合。除了陪客人外出游玩之外,又陸續在家中組織了幾次宴會,邀請那些西班牙人上門做客——在這個時代,西方貴族家里常常舉辦沙龍聚會,由女主人出面招待客人乃是常事。當然,安娜很聰明,無論在外頭還是家里,與歐洲客人們會面時必然是和老杰克在一起,言談舉止之間也只是盡顯女主人的大方和善意,卻不會給任何人以誤解暗示——在她心目中丈夫當然仍是第一位的。

  說起來,安娜早些年雖然很“叛逆”,可終究是在那樣一個環境下長大的,從小潛移默化,心里頭也曾相當羨慕那些在沙龍中長袖善舞,八面玲瓏的女主人們。只是那時候安娜還很年輕,對于長輩們的舊世界更多是鄙視,而如今隨著年齡漸長,特別是來到這樣一個環境,又嫁了人以后,她原先最感興趣的自然科學,以及對宗教的懷疑精神……這類追求在現代人的團體中都已經得到了充分滿足,甚至還遠遠超出了她所能接受的范疇。比如老杰克有一次跟她講述一些關于外科手術的事情,安娜雖然明知道那些都是很有用的知識,卻依舊會忍不住感到抗拒和惡心——畢竟她是出生于一個神權家庭,即使懷疑上帝的存在,對于現代醫學把人體徹底分解,徹底研究的做法終究難以認同。

  在這種環境下,反而是原先那種長輩們的“舊式”生活又漸漸令她懷念起來,婚后時常與杰克談起小時候家族中的宴會是如何盛大華麗,高朋滿座……杰克身為心理學方面的專家,對于安娜的思鄉情緒自是一眼就能看出來。所以對于妻子這段時間把主要精力放在社交上是抱著完全贊同的態度,并且一直陪同在側,作為男主人共同待客。

  醫生這個職業,在西方社會一直算是上流社會的成員,以老杰克的談吐應對,與那些西班牙貴族交談起來并不顯得吃力。尤其這家伙還是個醫生,并精通心理學,往往只要幾句話便能把主動權抓在手里,自然成為聚會中心。卡洛斯等人雖然性情高傲,對于老戈曼等人嗤之以鼻,可在這位同樣來歷不明的“安德森爵士”面前卻沒有絲毫懷疑之念,反而有意無意在學習對方的風度舉止,覺得那才符合一位真正紳士的派頭。

  ……總之,在海南島的這段日子,可以說是卡洛斯等人一生中難得的奇遇。如果說瓊海軍這幫現代人與十七世紀的西班牙貴族有什么共同點的話,那就是他們都很注重生活質量與物質享受。這邊用現代技術和理念所經營起來的生活條件,肯定要遠遠超過這個時代的任何地方,歐洲的貴族家庭也不例外。而那位卡洛斯伯爵及其隨員恰恰都是些講究人,對于這些生活上的細節特別在意。他們很快便充分體會到了現代生活的好處——這幫東方人可真會享受啊,不但衣食住行,連盥洗廁浴這類看起來不值得注重的小事都非常注重。他們的房子外觀看起來并不怎么華麗,可里面卻是舒適無比,國王陛下的宮殿與之相比簡直就是牛棚!

  ——這是卡洛斯本人在八月炎夏季節中享受到空調房間之后發出的感慨。

  如此良辰美景之下,時間自是過得飛快,某一日,當趙立德在交流中提及返回歐洲的話題時,卡洛斯反而顯出了滿臉不情愿的神色:

  “不著急,不著急,我們還有很多地方需要互相了解,還有很多東西可以談呢。”

  那位西班牙伯爵如此回答道,他完全忘了自己是被俘虜過來的,更忘了當初被趙立德半強迫來到海南時,可是一心想著要找機會早點離開呢。

  “此間樂,不思蜀”——如果卡洛斯象當初安娜一樣也能知道這句古語的話,一定也會毫不猶豫的大喊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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