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二三戰后的山東 隨著黃縣叛軍的徹底覆滅,讓大明朝廷為之頭痛了一年多的登州叛亂終于平息,但當地的麻煩還遠未結束。執掌帥印的朱大典為此忙得焦頭爛額,戰俘問題只是其中之一,需要他要操心的地方實在太多。
——仗打完了,幾萬大軍卻依舊駐扎在登州附近,每天光人吃馬嚼就是一個大數目,負責后勤的巡按謝三寶為此叫苦不迭。他幾次三番提出行營應該盡快把各路軍隊遣返回去,可說易行難。當初辛辛苦苦把那些丘八大爺召集過來,如今取得勝利了,還沒論功行賞就想把人打發走?哪兒這么容易 一場大戰結束之后,對傷亡者予以撫恤,對軍功者給予獎賞,該升官的升官,該發財的發財……這本是題中應有之意。大明朝立國多年,這一套程序倒也頗為完善。何況這次還是打了勝仗,本應該正是大家興高采烈排隊分果子的時候,可朱大典以及整個行營系統的文官們現在卻絲毫高興不起來,因為他們不知道這功勞應該怎么計算。
——還是由于那支瓊海軍 如果根據“正常”的記功模式:無論按殺賊,奪城,斬首,繳獲……任何一種方式來計算功勛,瓊海軍都在這一次的平叛戰爭中都獨占了鰲頭——他們幾乎是憑著一己之力把山東叛軍給滅了個干凈。如果不是親身經歷了平叛的最后一戰,親眼看到那支短毛軍是如何不出一兵一卒,僅用遠程火器就將大明軍強攻數次都未能取下的縣城籠罩在一片火焰與煙霧之中,朱大典或者其他明王朝的文臣武將,是無論如何也不敢相信對方僅用兩千余人就創造出如此戰績的。
當然現在他們是確信無疑了,就是各路軍頭對此也不好再有什么異議——叛軍的戰力他們已經親身領略過,不是什么軟柿子。如果沒有短毛的火器,光憑朝廷自己的力量,就算能在野戰中將叛軍擊敗,甚至收復黃縣,但這登州府是萬萬拿不下來的,到時候戰禍延綿,沒個一兩年怕是完不了事——這一點就是最為狂傲的遼東軍也不得不承認。
所以對瓊海軍理應占據此次平叛戰役的頭功,各家軍頭其實并無異議。但榮譽可以給他們,利益卻不能。各家各路的數萬軍隊到這邊來可不是為了做一回旁觀者就走的。何況軍隊從來不是能講道理的團體,若是朝廷把封賞都給了只有區區兩千人的瓊州軍,而不能給剩余幾萬兵丁一個過得去的交代,那這登州府怕是馬上要引發第二次兵變。
好在瓊州軍在這方面很識相,他們主動表示對朝廷的官職不感興趣,所以功勞什么你們自己看著辦罷。甚至于連金錢方面,他們看得也不是很重,有當然好,若一時拿不出來,也可以先欠著——只要當官兒的打個欠條就行。反正按照協議海南島每年都要上繳給大明若干財賦,到時候直接從上繳里面扣除就行了。
瓊海軍所要求的只有人力資源一項:他們把大批叛軍俘虜及其家屬,還有那些自愿跟隨的流民用船只運到南方海島上去開荒。從理智上說朱大典知道朝廷不該答應這要求——國以民立,老百姓都跑光了還成個什么國家呢。可當前的形勢卻又令他不得不對此予以默認——這些人如果還留在登州府,行營還得四處籌措糧草供給他們,可眼下行營的存糧連養兵都快不夠了,哪兒還養得起那么多俘虜和老百姓?到時候又將全是自己的麻煩。
當然如果沒辦法也就只好硬撐,可現在既然有個冤大頭自愿出錢出糧,那當然是把這包袱扔給對方解決了。所以行營上下對此都是非常歡迎的。
不過朱大典和他手下的整個文官團隊卻無論如何也不敢把與瓊州軍達成的這項協議正大光明寫到朝廷奏報上,因為這不符合規矩——作為一群富有經驗的老官僚,他們深知“規矩”二字在官場中的重要性:一切按以往規矩辦,即使錯了,那也是規矩有問題,與本人無關。而如果擅自打破了某些規則……哪怕辦成了,也免不了口水一大堆。若是其中稍稍出了一點差錯,那更是會變成了不得的大罪。
他們完全可以想象,如果當真傻乎乎把這事情寫上去了,將會在朝廷中遭遇到什么樣的待遇——那幫儒生酸丁肯定會把各種各樣大帽子扣到這邊頭上,什么身為父母官卻拋棄子民啊;買賣人口去海外喪盡天良啊……反正怎么難聽怎么說。至于這些人留在登州府會不會被餓死,會不會惹出其他麻煩來……那些評論者是不關心的,他們只是要找個理由噴人而已。
——于是朱大典等人就不知道該怎么分配軍功了,按真實情況上報?挨罵。搞一份虛假奏報上去……當大明朝的廠衛機構是假的?更何況還有監軍太監在這里看著。
最終他們只能把這里的情況寫成密奏,委托呂直先派人悄悄送去京城請示圣裁——皇帝做出的決斷,終歸好解釋一點。而登州這邊的狀況就先拖延下來了,大家安心等待。
比起文官的郁悶來,山東行營的各路武將們這段時間倒是很愉快。大明軍這些年來每況愈下,難得打一次勝仗,雖然并非是由他們親手取得,好歹也是勝利者中的一員。無論將來評功結果如何,終究算是有功勞的——希望往往在沒有變成現實以前才最是美好。對于廣大普通的明軍官兵而言,在取得勝戰之后,賞賜還沒發下來的時候,才是他們心情最好的時候。真正到了要兌現的關頭,卻多半會感到失望。
但眼下卻還不用為這個發愁,難得出兵在外又不用打仗,有些無聊官兵們就每天在登州府內外到處閑逛耍子。經過戰亂以后的登州府當然遠遠不如先前那樣繁華,但畢竟總體環境已經安定下來,各種商品和服務業還是在慢慢恢復。
就連城外的流民大營,那些為了生存下去的難民們也必須要設法賺錢生存下去。男人們可以出賣勞動力,而女人……往往只要幾個小面餅或者一小碗糙米就能換到一晚上的全套服務,亂世中人是最不值錢的。
軍隊是她們最大的主顧,這時候的官軍手頭都比較寬裕——黃縣決戰時瓊海軍把最后抓俘虜的功勞讓給了他們,這使得各路軍將都能分潤到一些功勞,同時也趁機從叛軍手里搜刮到不少浮財。再加上朝廷方面在得到叛亂被徹底平息之后大喜過望,先期派發下了數萬兩白銀作為酬勞。同樣是由于瓊海軍沒有出面爭奪,這筆錢大部分被分發給行營官兵,算是預支的賞錢。
一般來說這種情況下會比較容易生事,但在登州府這里卻沒這個問題——又是瓊州軍,他們在這方面十分嚴厲。曾經有幾個青州軍的兵痞子在難民營地里鬧事,還殺了人。瓊州軍的人過來處理,想要將那殺人士兵帶走。結果青州軍的首領不樂意了——打狗還要看主人呢,大家都是大明軍鎮,你有什么資格處置我們的人 青州軍將那士兵藏到了軍營里,揚言你們有本事就來軍營里抓人——結果瓊海軍不但出動包圍了此地,還帶來幾門大炮,黑洞洞炮口直接瞄準了青州軍的營帳,一點沒給這些“友軍”面子。
“……我們從大明得到的指令是清除登州府地面上的所有叛逆,包庇窩藏殺人罪犯毫無疑問也屬于叛亂行為,如果貴軍繼續堅持要這樣做,我們將不得不按對付叛軍的方法處置。”
即使當著巡撫朱大典面前,瓊海軍那位名叫北緯的冷面酷哥也如此宣稱,最后是青州軍服軟認慫,交出了那個肇事兵卒,然后眼看著那家伙被掛在絞刑架上漂來蕩去,直到化作一具干尸還在那兒掛著。
打那以后登州城附近的秩序就很容易管理了,基本上只要看到有綠皮官兵出現,就是正在打架的也立刻作鳥獸散。而且總體上來說,只要不去觸犯他們的條例,瓊州軍還是很好相處的——早就跟他們交上朋友的川軍自不用說,諸軍中最為傲氣的遼軍現在也很佩服他們。小將軍吳三桂開口閉口就喊北緯作“師傅”,平時經常出入于瓊州軍的營地中,與他們切磋各種軍事技能。
其他各路軍將也都盡量與瓊州軍搞好關系,哪怕僅僅為了換糧食——行營糧臺給的補給中有很多粗糧糙米棒子面之類,士兵們都不愛吃,干脆按一定比例去跟瓊州軍換精糧。那些綠皮短毛們在這方面表現的很大度:正常如果是三比一標準的,他們就按二比一換。如果粗糧實在太差,只能按五比一甚至更少的,他們也同意按三比或者四比一的標準折換成大米。
于是在這段時間,大明山東行營中對于海南瓊州軍的評價開始在兩個極端間搖擺:一方面,“瓊州軍囂張跋扈”的言論仍舊保持不變;而另外一邊,“短毛做事情很上路”的觀點也漸漸開始流行起來。
月底了,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