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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八八 最好的機會

  穿過重重護衛,走到自家兄弟身邊,見他正愁眉緊鎖,看著前方那亂糟糟的一片。后金軍政集團的二號人物,古英巴圖魯,未來的大清帝國和碩禮親王,大貝勒代善輕輕咳嗽了一聲:

  “老八,那些綠皮太硬了,啃不動,不如暫時退了吧。”

  并未轉頭,仍然注視著前方,過了好一會兒,才從他口唇中飄出一句話來:

  “然后呢?”

  “什么然后?”

  代善一時不解,此時方見一直緊攥望遠鏡觀戰的轉過頭來,長長嘆了口氣:

  “我今天可以退,但退兵之后怎么辦?”

  他伸出手,朝北邊位置指了指:

  “那些綠皮之前的行軍方向,就是直沖著我們昌平大營去的。我們退了,他們肯定還是往那邊去。在昌平打不打?不打?繼續退?放棄營寨,丟下所有戰利和輜重,我們退回草原,退回遼東?”

  “可短毛是沒去過遼東嗎?他們有大海船運輸兵員物資,恐怕比在明國京畿這邊還更加方便些。到那時候,我們還往哪兒退?”

  代善嘆了口氣,低聲道:

  “我是想,今日暫退,以后再找機會......”

  嗤笑一聲,當初代善支持他上位,他也一向對這位二哥甚是尊重——當然按照歷史記載,用不了多久便要原形畢露了:也就是一年后,天聰九年,便斥責這位曾與自己平起平坐的大貝勒“輕視君上,貪財違法,虐待屬人。”把他好好削了一頓,趁機逼代善明確君臣關系,徹底確立了自己在后金朝中獨一無二的君上地位。

  不過這會兒卻還沒翻臉呢,之前對代善總是二哥二哥的叫著,從來不以臣屬視之,客氣無比。但此刻在戰場上,最緊急的時刻,他也沒心思再裝腔作勢,直接打斷了代善的話語,搖頭道:

  “不會再有比今天更好的機會了,二哥!——就現在,我若敢退兵,蒙古人馬上就會跑掉大半,那誰來替我們誘敵?誰來替我們消耗?難道全靠我們八旗健兒去硬抗綠皮的火銃火炮?”

  “今天還是在明國境內交戰,我們吃的喝的,拿來賞人的,包括被那些兵將丘八糟蹋掉的,全是明國的家當。咱們不心疼,可將來在哪兒打?草原上?且不說短毛會不會追出來,真要在草原上交兵,蒙古人會支持哪一頭可就難說了。”

  “而若是回到遼東故地去打......大家還敢打嗎?”

  這句話讓代善一時啞然——短毛軍駐扎在旅順口的那幾個月,后金朝廷上下絕對是猶如芒刺在背。雖然后來短毛主動撤走了,但后金方面除了對外宣傳大勝,內部可沒人真以為是己方取得了勝利,復州城外那座京觀至今還堆著呢。

  真想要和短毛在遼東交戰,他們當初就有機會——剛開春的時候,短毛軍糾集兩千多人,氣勢洶洶自金州北上,分明便是有正面邀戰的意思。但當時后金朝廷是什么反應?

  ——大家集體公議“搶西邊”去了。

  雖然當時說起來是早就安排好的計劃,沒必要因為區區兩千綠皮而更改。把麻煩全丟給孔有德了,但實際上,后金這些首腦人物們心里都有數——有十貝勒德格類的下場在前頭,誰都不想去直面綠皮的兵鋒。

  所以后來臨時改變策略,從順手劫掠明國到再入大明京畿,誘使短毛軍北上決戰,后金上下全都是贊同的。因為他們也知道:既然不想和短毛在遼東交戰,那最好就是在大明腹地和對方打一場。

  ——利用中原的金帛子女,吸引蒙古的人力為他們作戰。總比在遼東完全耗費自家力量與對方死拼要好。如果能在這里擊敗或者重創短毛軍,自然便可確保遼東本地安全。

  此策可是得到了所有人的支持,包括他二貝勒代善。而且當時代善真心認為這是一條絕妙的主意,老八無愧于“天聰汗”稱號。

  但是現在,代善有點后悔了。

  “......也許我們可以暫時退兵,他們若敢追來,在半路上找機會打他們一個突襲?”

  旁邊又傳來一個聲音,卻是貝勒阿巴泰,努爾哈赤諸子中排行第七,但是由于其母族地位低下,他在后金朝堂中的地位也不高,年齡雖然大些,可從來沒有把他看成兄長。

  不過阿巴泰統軍多年,實戰能力相當不錯,此時提出了一條比較具體的方略。而其核心卻也跟二貝勒一樣:不看好今日之戰。

  但結果依然只換來一聲冷笑:

  “五千銳步可以打突襲,兩萬精騎也能打突襲,可是老七,你什么時候聽說過八萬人能打突襲戰的?你是打老了仗的,也敢拿這種話來哄我?”

  阿巴泰頓時無語了,而依然嚴厲斥責他道:

  “況且這些天來我們沒找過機會嗎?那群綠皮設在順義附近的行營你我都去看過了,他們連僅僅停駐一天的營地都搞成那副樣子,日常行軍也是又慢又慫——但是我們找到過破綻嗎?”

  “要打突襲,首先是看哨騎,我們能隨時探知對方的動向,而不為敵人所知,這才有可能突襲成功。可哨騎我們比得上人家嗎?這些天來大伙兒吃的苦頭還不夠多?人家的哨騎可是差點連我都給刺殺了!你以為他們的哨騎不懂得刺探軍情,會不了解我們的動向?”

  “要么便是指望他們的統帥自己犯錯誤——可短毛犯過嗎?這些天我也不是沒用過策略,可就連明國皇帝的詔書,都不能令他們有所動搖——老七,你自己說,你有什么辦法能讓他們犯錯?”

  似乎是把戰事不順的怒氣都發泄在了阿巴泰身上,對著他劈頭蓋臉一通罵,后者只得跪倒在地,請罪道:

  “奴才錯了,請大汗責罰。”

  阿巴泰不敢再勸諫了,代善卻愈發著急,眼下軍前最有資格說話的就他們幾個愛新覺羅氏親王,若是再不開口,旁人就更不敢說話了。

  “老八,你說的都有道理。可對面那分明就是個鐵核桃,強要吃下,多半會崩了牙。我們損失不起啊!”

  代善誠懇道,他確實是出于公心才來勸說,絕無趁機打擊威信的意思。后金軍縱橫遼東多年,其首腦人物都是懂軍略的。

  但他們知道的軍略么,其核心無非還是欺軟怕硬的強盜思維:看見能打得過的便去欺負一下,比如和蒙古,打不贏的就躲著點唄。

  而眼前那伙綠皮分明是最最惹不起的那一類,又何必非要跟他們死磕?

  然而作為后金軍政集團中最有戰略眼光的一個,其視角早就突破了傳統的強盜思維,所考慮的也不再是“打得過就打,打不過就躲”那么簡單。

  他剛剛辛辛苦苦說了那么多話,其實已經把自己最擔心,最憂懼的話題給挑明了。卻見自家最主要的兩位副手和兄弟還是油鹽不進,依然改不了原先游獵部族,撈一把就跑的強盜秉性,心下一急,鼻孔中竟然流出一縷鮮血來。

  “大汗!”

  附近侍衛已經在他們交談時便被趕開,此刻只有代善和阿巴泰在場,兩人見狀俱是驚恐不已,但本人卻毫不在意,摸出一團早就準備好的棉花堵住了鼻孔,甕聲甕氣道:

  “你們還不懂嗎?真要崩牙,我寧可在這里崩,連蒙古人也一起跟著崩掉!這樣多少還能有一些回旋余地,而不是一退再退......若退到沈陽,遼陽,赫圖阿拉時才被迫打這一戰,那才叫全完了!”

  稍稍頓了一頓,他又伸手指向對面道:

  “對面的那些短毛,他們也一樣是人!他們一樣會害怕,而且他們不是沒有弱點的!”

  “......什么弱點?我們打輸了,我們還能走。若他們打輸了,他們就只能死!”

  “他們人少,他們的炮子火藥不可能是無限的。哪怕拼光最后一個蒙古人,哪怕葬送掉全部漢軍旗,只要有幾千滿洲健兒殺進去,就能殺光他們!”

  “即使殺不光,即使我們最終還是敗了。但只要有幾百人沖進去過,讓他們受到重創,讓他們也崩上一回牙,讓他們從此不想再與我們交戰,這也是勝利!”

  “只要能做到這一點,二換一,三換一......哪怕十換一!我們都不虧。”

  說到此處,揮一揮手,再次重復了他剛才說過的那句話:

  “不會再有比今天更好的機會了。今日不戰,則再無可戰之日!”

  看著那疲憊卻又亢奮的臉色,代善與阿巴泰都知道絕對不可能動搖大汗的心意了。而且他倆畢竟也是后金出類拔萃的人才,并非不能理解的想法,只是出于本能,不想拿腦袋去撞石墻而已。

  但此時已經別無選擇,自家大汗顯然是下定了決心,要用頭把那堵墻給撞倒。兩人不再多說,各自深施一禮,默默退下。

  周邊侍衛和傳令兵們又一次圍攏過來,稟報說先前潰敗的殘兵已經被清理掉。事先早就考慮到這種狀況——他本也沒指望靠一群炮灰部隊就能擊垮對手,第一波攻擊的崩潰,本就在意料之中。

  此時無非按既定計劃,繼續投入更多本錢罷了——隨著“嗚嗚”的號角聲響起,更多更強的部隊被調動起來,向對面短毛軍壓迫過去。包括兩側騎兵,也開始緩緩移動,準備策應中央步軍。

  第二波突擊力量,也是此戰的主力,出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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