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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零六 斷流

  “什么?你說什么?”

  這天晚上的崇禎皇帝朱由檢還是一如既往——繼續在御書房中苦熬,與那些仿佛永遠都處理不完的國務作艱苦斗爭。

  崇禎六年的國務比起前幾年并沒有什么起色,不過倒也沒怎么大下滑,除了山西,河南那邊的民亂更加猖獗一些外,最令大明朝廷頭痛的后金女真方面倒還算安穩。而原本會對帝國造成重大傷害的登州叛亂被招安后的短毛軍迅速平息,使得這個時空的大明國勢比歷史上要好了不少——當然,崇禎本人并不知道這一點。

  不過他至少能感受到那些短毛帶來的另一項好處——原本被認為僻處蠻荒,從來不曾為大明帶來任何收益的瓊州地區,以及海外以前連聽都沒聽過的什么呂宋,如今竟然已經開始有能力向朝廷中樞提供賦稅——根據朝廷與短毛簽訂的招安協議,后者每年都需要向朝廷繳納一定數量的財貨物資,作為短毛髡人獲得那里實際統治權的代價。這個數目不算高,因為按照大明以往的經驗,招安這種強力武裝集團是要花費大筆真金白銀的。而錢謙益沒花朝廷一分錢,反而從對方那邊榨出一筆,已經算是很成功的交涉了。

  而之后短毛軍在戰場上所表現出的強悍實力,更是讓朝廷上下額手稱慶——把這么一支強軍弄來為朝廷效力,居然還沒花什么錢,可算是大賺而特賺。錢謙益為此晉位尚書,升閣老,也算是略酬其功。

  然而短毛給朝廷帶來的驚喜還不止于此,根據那些被派到瓊州,呂宋的官員所匯報:當地氣候溫暖,人煙稠密,更兼交通東西兩洋。在短毛的治理之下,當地富庶程度正在以一個令人難以置信的速度飛速上升。如果能夠向中原地區提供糧食和物資的話,對于大明的幫助將不遜于江南!

  這是一個極其令人振奮的好消息,唯一阻礙就是當初和短毛簽訂的合約中沒有提及這方面。但包括崇禎在內的明朝上下并沒有把這個問題看得很重要——在這個時代的皇帝和官員們眼中,契約精神根本就是一種可有可無的東西——這不,朝廷才稍稍威嚇一下,便要到了一條大船,接下來能要到的東西想必更多……

  然而這所有一切,都比不上今晚他剛剛聽到的那個消息令人震撼:

  “什么,你再說一遍?”

  “哎喲喂我的萬歲爺啊!大喜哪——那短毛軍打算去和建州韃子開戰啦!”

  跪在地上的不是別人,正是新近登上司禮監大總管之位的曹化淳,除了他以外御書房里就再無旁人,原有的兩個伺候筆墨太監也被他打發到門外去了——在這種關鍵時刻,絕對不能有第二個人來分享皇帝的欣喜與興奮。就算是周延儒,錢謙益等把這個絕好消息帶給他的人,此時也只能乖乖在宮門外候著——嘿嘿,誰讓你們身上多了個零件兒呢。

  “再說一遍,說詳細!”

  在崇禎的要求下,曹化淳詳詳細細把他從錢謙益等人口中聽來的消息給說了一遍,經過幾個人的轉述難免有些走樣,但大體上總還是差不多的。而崇禎在這個過程中一直在屋子里走來走去——這是他興奮無比的表現。

  “山東的短毛軍統領換了人了?原先那個姓解的回瓊州去了?哈哈,換的好!那個公然宣稱瓊鎮軍隊不受朝廷管轄的就是這解某人吧?此人狂妄自大,雖有勇力也不可偎以重權,髡人首腦召他回去,肯定也是看出了此人狼子野心,提防于他了。”

  “正是新來的要出兵旅順?他叫什么……肖朗?好!忠義之士,忠義之士啊!”

  崇禎拿起御筆,在旁邊一面白紗屏風上寫下了“肖朗”這個名字,想了想尤嫌不足,又在自己袖子上再寫一遍——按慣例,能夠享受到這個待遇的都屬于“簡在帝心”之輩,很快就要大用了。

  “朕要封賞他,重重的封賞!原先那個姓謝的是參將吧?朕看這位肖義士可為副將……不,總兵!直接給他一個實授總兵!”

  崇禎皇帝興奮萬狀的在屋子里轉了十幾個圈兒,好容易才想起還有個曹化淳在旁邊呢——要知道朱由檢向來最是看重所謂“天威難測”四個字,有時候哪怕作些莫名其妙的決定也不想讓臣子把自己給看穿了。曹化淳雖然只是家奴,他也不肯讓對方看到自己情緒失控的樣子——殊不知他的這種性情早就讓下面人揣摩透了。曹化淳方才一直把腦袋緊貼著地面,壓根兒就沒抬一下頭。

  于是朱由檢覺得自己并沒有在這奴才面前失態,頗為滿意的咳嗽了一聲,又開始詢問他一些具體的事情。在知道那帶來消息的短毛使者和自家三位尚書,一位情報頭子都還在宮門外等候著的時候,先是要立刻召見,但想了想之后卻又覺得這樣好像有點丟份兒,弄得朝廷好像迫不及待一樣。

  于是最終,從宮門傳來的消息是:周,錢,張三位尚書以及駱指揮使可以覲見,但欽天監陳官正品級太低,又兼未曾學習過見駕之禮,恐君前失儀,只能去偏殿里候著,有什么話可以通過旁人轉達。

  也虧得陳濤在穿越眾里屬于脾氣比較好的那一類,在京城里混了這么長時間也算是磨練出來了。再加上負責和他交涉的曹化淳曹公公態度極佳,可以說是把平時拿來伺候皇帝的熱情分了一小半出來,所以陳濤對這種頗為別扭的交流方式倒也沒特別不滿,靠著曹公公和其他幾位大臣的解釋說明,總算把他想要表達的意思給傳遞了到崇禎帝面前。

  要朝廷直接下令讓大明軍隊服從瓊海軍指令,這是絕對不可能的。但中華文化博大精深,同樣的涵義,換一種說法給人的感受就大不相同。而能夠在朝廷里身居高位的個個都是語言大師,不要說那幾位兩榜進士底子的尚書閣老,就連駱養性和曹化淳也精通此道。通過他們的“翻譯”,陳濤提出的要求轉達到崇禎那邊時,已經是變得非常順耳而且完全可以接受了。

  其實若不是怕將來給人揪住不放當成把柄,這事兒錢謙益自己都能解決。之所以鬧這么大,非要到皇帝面前掛個號,主要還是出于官僚自保的心態。而一旦崇禎皇帝點了頭,這事兒要處理起來又非常簡單……官場的事情么,總是這樣。

  ——不久之后,東江鎮總兵黃龍發現他前段時間瘋狂寄出的求援信似乎是一夜之間統統有了回音——他收到了一大堆上官來信,但其中并沒有公文,而全都是以私人身份寄送過來的。不過寄信人的來頭個個都非同小可:當朝首輔周老爺,兵部尚書張老爺,連跟他八桿子打不著的禮部尚書錢老爺都發了信件過來。不過更讓他驚恐的還是來自錦衣衛指揮使駱老爺和東廠首領,秉筆大太監曹公公的來信——在最后一封信中,甚至隱約透露出這是皇上的意思!

  其中要求倒是相當一致——都要他傾盡一切力量,努力配合南方來的瓊鎮援軍。怎么個配合法并沒有明說,那些官僚是不會在文字中留下破綻的。但字里行間透露出的意思卻很明確:必須要設法讓瓊海軍留下來,如果瓊海軍那幫大爺一時不痛快跑了,那朝廷肯定會讓你一世不痛快!

  對于這些書信黃龍只能苦笑,心說各位大老爺盡可以放心,小將我配合的不能再配合了——連地皮人員都差不多全送給他們了,還要怎么個配合法?

  當然,這是后話。以明朝官吏的辦事效率,即使再怎么加急,沒有十幾天功夫這些文書也休想渡海抵達遼東。而就在陳濤夜訪紫禁城的第二天,肖郎這邊已經下達了讓部隊登船,出海的指令……

  威海衛的港口中,十余艘經過改裝的大型福船正依次停靠在一條條深入海中的木制棧橋邊上。在每一條棧橋上都站滿了全副武裝的瓊海軍士兵,他們背著裝具,步槍,以及個人物品排列成整齊隊列,依次登上甲板,并在軍官的指令下按序進入船艙。

  “這運力還是有些緊啊……沒有大帆船就是麻煩。”

  負責后勤與運輸工作的吳南海站在碼頭上,一邊將手中運輸表格與實際進度相對照著,一邊向站在他旁邊的肖郎抱怨著:

  “如果按全裝備輸送的話,我們手頭的改裝福船和廣船一次只能運送半個營。就是按照你的要求只運輕步兵,一次也只能送一個營過去,徐磊的第二營得放在下一批了。而且,沒有火炮伴隨,你們光是步兵上去恐怕有點危險……”

  “沒關系,現在對面還不是戰區,對付個嚇破膽的黃龍,一個營的輕步兵也足夠了。更何況海南的北上船隊已經出發,最多一個月功夫,我們就有足夠的大船可用。”

  肖郎充滿自信道,他甚至不知從哪兒記起一句古辭,手臂一揮,指向那海面,縱聲大笑:

  “吾之眾旅,投鞭于海,足斷其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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