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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0 七宗罪

  十一月的京師,下起了明良二年的第一場冬雪,本就因“考成法”跟京官外派給攪動熱鬧非常的官場,再次迎來了一記重磅炸彈。

  內閣大臣楊鴻澤上疏皇帝,公開彈劾內閣首輔沉憶辰“七宗罪”。

  第一條結黨營私,組建“沉黨”獨霸朝堂。

  第二條黨同伐異,聯合吏部考核權力,大肆排擠官場同僚,外派打擊言官清流。

  第三條專權擅政,內閣遙控六部施政,打破閣部平衡從而出現首輔主宰百官。

  第四條違背禮法,沉憶辰取消了《大明會典》中很多關于上下尊卑的禮法規定,包括且不限于隔一品避馬,隔三品跪等等。

  第五條目無尊上,仗著帝王師身份,多次不對皇帝行大禮,簡直能稱之為大不敬!

  第六條與民爭利,開海禁,筑海關,收海稅,朝廷推行商業違背了“士農工商”的祖制,敗壞了仁義道德,來日人人“不言義,只言利”。

  第七條窮兵黷武,麓川戰事稍平,就想著出兵西征,還曾籌備北伐。古人云好戰必亡,如此推崇武事征伐四方,大明必受其害!

  這“七宗罪”公布出來,朝野內外可謂是一片嘩然,眾官員曾經皆認為領銜反對沉憶辰的,會是前任禮部尚書胡濙,結果誰能想到最終由弟子楊鴻澤吹響了進攻的號角。

  除了楊鴻澤的彈劾,禮部尚書何文淵、刑部尚書俞士悅、都御使王文、通政使樂惲、工部侍郎趙榮等人,紛紛選擇同一時間上疏皇帝,痛斥沉憶辰跟沉黨的枉法行為,掀開了文官集團的全面反攻序幕。

  如此的聲勢浩大,別說是年僅七歲幼帝朱見清無法處理,就連喜歡插手朝政的曹吉祥,一時間都有些亂了陣腳,不敢代替皇帝隨意做出決斷。

  沒辦法,曹吉祥左思右想之下,只能帶著小皇帝前往后宮,面見太皇太后孫氏跟皇太后杭氏,關鍵時刻還是需要皇族來穩定局勢。

  太皇太后孫氏這兩年后宮生涯,可以說心態上有了很大的改觀。當初景泰帝朱祁玉主政的時候,她雖然對權勢不太執著,但對嫡子皇位旁落還是不甘心,期望通過后宮干政來奪回屬于英宗一脈的帝位。

  只是天下大勢所趨,帝系傳承不是她一個女子能左右,局勢幾經反轉之下最終由明良帝朱見清即位,算是為兄弟兩代帝王之間的爭奪畫上了一個句號。

  本來孫太皇太后都認定,自己將被囚禁在慈寧宮這方圓之地孤老終身,結果誰能想到沉憶辰言出必行,真的做到了給予自由,兩年過來沒有任何的限制。

  經歷過人生的起起落落,特別是見證著大明從土木堡之后的困境,朝著中興的方向發展,孫太皇太后看清楚了許多東西,對于沉憶辰的那些恩恩怨怨也早已經放下。

  聽完曹吉祥關于前朝紛爭的訴說,她神情始終如常,仿佛這并不是一件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一樣。

  “太皇太后,沉宮保專權擅政已經犯了眾怒,如果不給百官一個交代,恐怕很難把事端給平息下去,長此以往下去會引發朝野動蕩。”

  “奴婢擔任司禮監掌印,實在是不敢大意,特領著萬歲爺前來請太后平穩局勢!”

  曹吉祥故意滿臉慌張惶恐的強調事態嚴重性,他的印象之中孫太后跟沉憶辰積怨頗深,并且還曾被硬生生阻斷了臨朝稱制的念想。

  現如今沉憶辰前朝被群起而攻之,對于孫太皇太后而言是個絕佳的好機會,把握住便能順理成章的罷黜沉憶辰,從而做到掌控幼帝垂簾聽政。

  聽到曹吉祥的描述,坐在一旁的杭太后立馬就慌張起來,相比較孫太后再怎么婦道人家,好歹也歷經五帝見識過太多朝堂的風風雨雨。

  杭太后小戶人家出身,母憑子貴才得以母儀天下,一聽到要朝野動蕩,下意識就朝著孫太皇太后詢問道:“母后,前朝沉憶辰又惹出事端,會不會影響到皇兒?”

  杭太后雖然母憑子貴,但朱見清終究不是親生兒子,外面還有一個法統更為名正言順的沂王朱見深。她害怕朝野的動蕩會順勢影響到明良帝的統治權,要是英宗一脈趁勢復辟就危險了。

  “慌什么,前朝爭端是好事,難道你想要看到朝臣們其樂融融,一團和氣?”

  孫太皇太后板著臉訓斥一句,對于皇家而言根本不怕官員紛爭,相反這就意味著朝堂沒有出現一家獨大的局面。況且屋內曹吉祥這個司禮監掌印在,杭太后這般怯弱豈不是讓內官看了笑話。

  聽到母后的訓斥,杭太后不敢多言,立馬就認錯道:“臣妾失儀了,還請母后見諒。”

  “皇帝年幼,爾執掌六宮還是得穩重些,別遇事慌慌張張的。”

  “是,臣妾明白。”

  孫太皇太后看似是告戒杭太后,實則把目光放在了曹吉祥身上,以前她身為局中人看不清楚很多東西,現如今遠離了政治的紛紛擾擾,反倒能以局外人的身份領悟不少。

  回想起來,曹吉祥不是什么省油的燈,現如今他領著皇帝過來,恐怕目的也不是為了請自己出山穩定朝堂。

  王振當權的時代,孫太皇太后同樣是經歷過,甚至可以說縱容過。有過土木堡之變的慘痛教訓,她肯定不會再親手培養出第二個王振。

  可能沉憶辰不是傳統意義上的良臣賢相,但絕對比宦官當權要好上太多太多。

  “曹公公,朝堂出現政見之爭很正常,沉宮保執掌朝政以來大明欣欣向榮出現中興之相,也是有目共睹。

  “哀家已經不問朝政多年,前朝之事前朝了,就別牽扯到后宮來,相信以沉宮保執政才華定能平息紛爭,不用過多擔憂。”

  太皇太后孫氏的回復,完全出乎曹吉祥的意料,整個人懵圈的呆立在原地。

  他一直認為孫氏這些年深居后宮,是迫于形勢的蟄伏,定然對沉憶辰的掌權心有不甘。結果就目前來看,太皇太后好像還挺信任沉憶辰,就算忘卻了對權勢的渴望,難道還能忘卻殺子之仇嗎?

  曹吉祥想不明白這是為什么,更揣摩不透孫太皇太后的本心,于是乎只能繼續扇動道:“太皇太后,同為閣臣的楊閣老,已經列出了沉宮保的七宗罪,專權程度堪比霍光曹操之流。”

  “如果不趁此機會加以限制,恐怕日后朝堂將成為一言堂!”

  曹吉祥本以為說出沉憶辰的“權臣”身份,會讓孫太皇太后感到忌憚跟危機。結果沒想到對方聽到后,臉色立馬就陰沉了下來,冷冷問道:“曹吉祥,這是你應該多嘴的事情嗎?”

  后宮不得干政,宦官同樣不能,曹吉祥這是專橫跋扈慣了,忘卻了自己的內官身份,公然對孫太皇太后議論起當朝大臣!

  聽到孫太皇太后的警告,曹吉祥本能的感到心中一股怒火,他這兩年養尊處優人人稱之為“內相”,哪怕連皇帝都“俯首帖耳”沒有在意身份。

  結果這么一個身處后宮的老太婆,毫不留情面的訓斥自己,對于曹吉祥來說算是許久沒有感受到這里“冒犯”。

  不過這股無名怒火很快就降了下去,曹吉祥終究還是沒有昏了頭,忘卻眼前這個老太婆的身份。臉上立馬流露出一副誠惶誠恐的神情,下跪請罪道:“是奴婢多嘴了,還請太皇太后恕罪。”

  見到曹吉祥這副“驚恐”的樣子,一直坐在旁邊沉默不語的明良帝,趕緊幫著說了一句:“皇祖母,曹伴伴是一時心急才會說錯話,您就大人不記小人過。”

  本來孫太皇太后還板著個臉,聽到皇孫的求情后,臉上神情柔和了下來,順勢道:“既然皇帝幫你求情,就起來吧。”

  “謝太皇太后。”

  曹吉祥趕緊磕頭謝恩,埋下去的嘴角卻流露出一抹冷笑,只要皇帝信任依賴自己,等明良帝親政之后,沒有血緣關系的太皇太后又算得了什么。

  大行皇帝能囚禁,明良帝同樣能!

  只是曹吉祥心中那抹皇帝信任的告慰,很快便被太皇太后孫氏的一句詢問給粉碎。

  “皇帝,哀家不便插手政務,你身為大明天子,如何看待沉宮保。”

  明良帝再怎么年幼,他也是大明的九五至尊,孫太皇太后想要知道,皇帝對于沉憶辰這個帝王師的態度。

  “回稟皇祖母,朕相信先生絕非權臣,乃匡扶社稷的輔弼之臣!”

  如果說明良帝幫曹吉祥求情,僅是帶著孩童良善親近的本性,那么評價沉憶辰幾乎是充斥著一股絕對的盲目信任。

  這種態度跟信任,別說是讓孫太皇太后感到意外,就連站在一旁的曹吉祥,臉上都是滿滿震驚神情。難道自己的日夜陪伴,真就抵不上沉憶辰隔三差五的講學嗎?

  此子到底有著怎樣的魔力,能讓皇帝如此篤信,自己又輸在了哪里?

  曹吉祥想不明白這個問題,一股無力感跟挫敗感充斥心頭,他都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渾渾噩噩的離開慈寧宮。直到等候在司禮監衙門的嗣子曹欽,見到他這副魂不守舍的模樣,呼喚多聲才讓曹吉祥回過神來。

  “欽兒,你一定要好好執掌京營,切莫讓為父失望!”

  面對曹吉祥雙手搭在自己肩膀上,這句語重心長的告戒,曹青有些不明所以。

  但是對于父親的遵從,讓他還是趕緊點頭應道:“是,父親大人,孩兒一定會好好掌管京營。”

  得到了曹欽的承諾,曹吉祥仿佛松了一口氣,嘴中輕聲喃喃了一句:“咱家絕對不會再讓人如此輕視羞辱,哪怕她是太皇太后!”

  “父親大人,你說什么?”

  曹欽沒有聽清楚曹吉祥的話語,還以為是對自己的告戒,于是追問了一句。

  “沒什么,記住了為父的話就好。”

  深宮之中曹吉祥在太皇太后那里吃了癟,另外一邊的文淵閣,吏部尚書李賢、工部尚書徐有貞,得知了閣臣楊鴻澤公開上疏彈劾沉憶辰“七宗罪”后。

  便第一時間趕到了沉憶辰的值房,想要商討應對之策。

  因為他們都很清楚,這次不是一般的彈劾,而是朝廷文官集團對沉黨的宣戰。雙方互相忌憚隱忍了這么久,隨著前任禮部尚書胡濙的致仕,再無可以壓制之人。

  說實話面對彈劾,李賢跟徐有貞兩人除了意外,更多的不是慌亂,而是一種莫名的興奮。文官集團那邊有胡濙壓制,“沉黨”這邊領袖沉憶辰,又何嘗不是維持著朝堂陣營之間脆弱的平衡?

  雙方的少壯激進派,其實早就已經看對方不順眼,文官集團認為沉黨這邊都是一群見利忘義的小人,企圖掌控朝堂為禍天下。

  沉黨視文官集團大多數官員為尸位素餐之輩,早就已經被時代淘汰踢出官場,他們的存在才是對百姓萬民的危害,沉憶辰的經世致用跟銳意進取,才能讓大明迎來中興!

  現在對方主動開戰,終于不用維系那脆弱的平衡,可以放開手腳互相攻訐。

  李賢跟徐有貞兩人來到值房,發現屋內還有閣臣商輅,至于沉憶辰一臉平靜的坐在書桌面前,手上拿著的正是楊鴻澤那篇“七宗罪”的上疏彈劾。

  “沉宮保,商中堂。”

  “大冢宰、大司空。”

  進屋之后李賢和徐有貞,與商輅客氣了互相拱了聲招呼,唯獨沉憶辰就像是沒有看到聽見一樣,注意力依舊全盤放在彈劾奏章上面,臉上的神情頗為玩味。

  直到過了差不多片刻鐘之久,沉憶辰才放下手中的奏章,用著一種意味深長的語氣說道:“沒想到在楊中堂的眼中,本閣部專權擅政到了如此地步。”

  “不過話說回來,楊中堂沒有彈劾我任何關于私德方面的問題,你們說這是不是在某種意義上,算是對本閣部的一種認可跟稱贊?”

  屋內等候的幾人,想過無數種沉憶辰看完彈劾奏章的反應。

  可能是憤怒,也可能是不屑,還有可能是委屈,卻唯獨沒有想到沉憶辰會流露出一種沾沾自喜,仿佛是收到了表揚的反應。

  果然非常之人行非常之事,沉宮保還真是異于常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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