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路遠對于烏托邦來說,是一個什么樣的人呢?
二十多年前,他和寧輕侯等人相遇于武國,兩人的想法理念一拍即合,是組織最早的發起者。
他是烏托邦能在武國西境立國的關鍵人物,在確定了組織將在武國西極立國之后,他便早早地來到了這個地方。
那時候的西極還只是武國西境最偏遠窮困的地方,他和伙伴們一起壓服了附近的宗門,告訴這里的普通民眾,他們將會過上不受壓迫和剝削的生活。
他們經常白天和群眾們一起勞動,晚上給群眾們上課,聊天,描繪他們的理想理念,以及未來的幸福生活。
在田路遠情緒共鳴的能力和第一代天選之人們以身作則的帶動下,西極的群眾才慢慢信任了這些稀奇古怪的異界來客,接納了他們的理念理想,而民眾的支持信賴,則是后來烏托邦得以立國的基石。
于公,田路遠是烏托邦的締造者之一,他是受到民眾仰慕信賴的導師、宣講思想的政委,也是戰場上沖鋒陷陣的戰士。
于私,他也是一個非常有人格魅力的伙伴,幽默風趣,重義輕利,他是可親的兄長,是接引許多同伴到烏托邦的引路人,是好丈夫、好父親。
而此刻的田路遠卻是滿頭白發,坐在陸川對面,緊張地雙手交握成拳,眼神中充滿期盼。
他們此刻在行政大樓的一間會議室里,房間里除了陸川和田路遠之外,還有余歡和烏托邦此時在家的幾位部長,以及烏托邦的領袖寧輕侯,和負責記錄會議內容的程冠學。
陸川沒有拒絕田路遠想要聊一聊的請求,但他的要求是如果田路遠想聊的事跟田瑤和天選之殤有關,那就公開地聊,既然張三問可以旁聽,那其他的部長自然也可以。
幫助田路遠找回田瑤是天選之殤項目里的一部分,是科學部和陸川本就要做的事情,沒有什么見不得人的。
田路遠沒有必要私下再請托陸川,陸川也不會答應他,無論是請求還是質疑,要聊就公事公辦地聊。
陸川當然沒有這么大的臉晚上的召集部長們開會,不過張三問、劉明江和過來接商隊的張靜雅三位部長都在機場。
張三問干脆臨時發起一個小型會議,時間定在兩個小時之后,其他幾位部長雖然都忙,但也能安排得出時間。
“各位晚上好,不好意思這么晚了把大家喊出來,今天晚上的會議主要有兩個議程。
一是田哥對目前天選之殤的項目有一些想法想要跟大家交流,二是陸川就這次s級任務的完成情況做一個簡短的述職匯報,以及對項目后續工作的一個簡單討論。那么田哥這邊先開始吧。”
張三問算是這次臨時會議的組織者,簡單地開場之后,便把球踢給了田路遠。
田路遠的眼神從陸川身上移開,環顧了一圈,老伙伴們也都正看著他。
他想過陸川會拒絕他,也想過陸川會答應他,但他沒想到陸川這么虎,直接讓張三問幫忙組織了一個會議,還拉了這么多人一起參加。
他在機場的時候沒辦法拒絕,拒絕了這次公開談話,更顯得自己心里有鬼,而現在陸川讓他把自己的私心當眾說出來...
“陸川,三問,我想先問你們一個問題,科學部是不是已經確認了,我的女兒田瑤現在還活著?”
“嚴謹一點講,在半個多月前,我們確認田瑤的意識還活著。確認的方式屬于機密,但領袖、焦部長和張部長都已提前知情。”
陸川話音剛落,會議室里許多不知道陸川金手指的大佬們眼神瞬間變得鋒利了起來,他們馬上就理解了為什么田路遠會單獨找上陸川。
大家都是聰明人,很多事情聯想到一起,很快就能知道這件事肯定跟陸川的金手指有關。
而且陸川話里的信息量非常大,田瑤的意識還活著,那她的意識在哪里?還有其他人呢?科學部為什么要隱瞞這么重要消息?為什么沒有發動人力去救援?
“大家安靜一下,既然田叔問到了這件事,那我這邊也要先做出幾點說明。”陸川見大佬們有要擴散討論的跡象,連忙把控會議節奏。
“首先,咱們科學部在進行天選之殤項目時,將項目的進程劃分為了三個部分。
第一部分是阻止接下來即將滿十六歲的孩子被穿越取代,第二部分是找回已經被穿越的孩子們,第三部分是探究天選之殤的原因,徹底終結這個問題以及懲戒幕后黑手。
這個計劃進程是在委員會上討論通過的,各位領導應該都有印象吧?”
陸川看到有人開始點頭,便繼續說道,“其次,半個月前我們確認田瑤的意識還存活,并不是我們的項目進展到了第二階段,而是在研究過程中的意外發現。
但當時第一部分的進程還沒有完全結束,只有了一個初步方案,我們這次s級任務去武國,就是為了完善這個方案,各位領導應該也都清楚。
得到田瑤存活的消息是一個意外,但我們沒有能力同時進行兩個部分的項目研究,所以這個消息是一個僅限于我跟張部長知道的秘密,請問田叔您是怎么得到這個消息的呢?”
陸川的反擊開始了,他無法接受田路遠對張三問動用能力的事情,這分明就是襲擊。
他才不管你田路遠有什么苦衷,又或者是被神性細胞裹挾,他聽說張三問跟委員會匯報過這件事,結果居然不了了之,不僅沒聽說有什么懲罰,還讓田路遠離開了烏托邦。
那他今天就要把這個蓋子掀開,看看究竟是誰要和稀泥。
“這個事情是我不對,我對三問動用了我的能力,引導他說出了這件事。三問,對不起,真的對不起,我辜負了你對我的信任,我也辜負了大家,我愿意接受組織對我的一切批評處罰。”
田路遠很光棍地承認了上次自己在家里對張三問的動手,并且向張三問誠懇地致歉,張三問只是擺了擺手,他能理解田路遠,但是也感覺到很受傷。
“這件事會后林部長和夏部長再研究吧,田叔您想聊的事情可以繼續說了。”陸川把握著會議的節奏,不給田路遠任何博同情的機會,怎么處罰田路遠是行政部和組織部的事情,陸川只要一個交代就可以了。
田路遠很欣賞陸川的表現,并沒有任何氣惱,陸川表現得越優秀越強勢,他找回女兒的希望就越大。
他今天的目的也很明確,不管是公事公辦還是私人請托,他都希望科學部能盡快開始進入到第二階段,幫他找回女兒。
至于是向張三問道歉還是被組織處罰,被陸川詰問或者令同伴們感到失望,又有什么關系呢?他連神性侵蝕都不怕,還會在意這些嗎?
他只要找回他的女兒,不管要付出任何代價。
“我想知道你們是怎么確定瑤兒還活著的,你們知不知道她現在在哪里?另外我希望能加入你們這個項目,我有很豐富的任務經驗,可以擔任團隊里的任何角色,我一定會聽從指揮,保證完成任務。”
田路遠殷切地看著陸川,期盼著能從他嘴里聽到自己想要的答復。
“抱歉了田叔,我之前就跟您說過,如果您無法控制神性侵蝕,并且會對我產生惡意的話,我必須要和您保持距離,希望您能理解。”
陸川話音剛落,會議室里的氣氛就變了,朱秀素、夏天龍和黎文縉瞬間出現到了田路遠的身邊,抓著他開始查探起來。
“田瑤具體在哪里,要怎么去救他們,我們現在還在做計劃和研究準備階段,請您相信我們科學部和您一樣迫切地想要找回他們,但這需要時間。”
“不行,老田已經被侵蝕得很嚴重了,你現在必須馬上開始靜心對抗,不能再...”
“秀素!我得去救瑤兒!我是她的爸爸,她在等我!”田路遠抓住朱秀素的手,眼眶里轉著淚花,同樣想出言相勸的夏天龍和黎文縉,一時也失了聲。
會議室里很快變得嘈雜起來,有和田路遠關系親近的人靠近出言安慰,也有同樣失去了自己孩子的人嘆息感傷,還有人看向陸川,默默思索他的能力和今天的事情。
程冠學趁著會議暫時中斷他不用記錄,和陸川對視了一眼,給他偷偷豎了一個大拇指,而陸川則是給他翻了個白眼,待會再找你問惡意感知的事兒。
“大家安靜一下吧。”張三問的開口將大家的注意力拉了回來。“田哥,你信我嗎?”
這個問題有些令人尷尬,張三問知道田路遠不信他,不然也不會有之前動手的事,田路遠也不是完全信任張三問,但他此時卻不能這么說。
“三問,這么多年的兄弟,我當然信你。”
“我們這次s級任務已經完成,馬上就會開始救瑤瑤,這件事你交給我,你安心解決自己的問題。瑤瑤如果回來之后看到你現在的樣子,她也會很傷心的。”
張三問的話算是把陸川前面的鋪墊做一個總攻,張三問在找到陸川之后最近對天選之殤的研究進度非常快,其他部長也都覺得很合理,紛紛開口勸田路遠。
田路遠深深地看了張三問一眼,又抬頭看向陸川,今天的談話對他來說幾乎是完全的失敗,他沒有得到更多的信息,也沒有得到陸川的接納,依然被排除在項目之外。
“我只有一個請求,如果你們知道了瑤兒在哪里,一定要告訴我,讓我一起去救她,可以嗎?”
陸川對這個請求倒是無所謂,他跟田瑤又不認識,大概率也不會親自去救她,田路遠想去就讓他去救好了。
“田哥,有新的情況我們會及時通知你的。神性侵蝕不是小事,你要照顧好自己。”張三問走到田路遠面前,自從那天離開田路遠家之后,兩人還是第一次離得這么近。
田路遠看著張三問,心中也百味雜陳,這個認識了幾十年,以往對他十分親近的弟弟,現在的表情和肢體動作,都寫滿了疏離。
他走上前抱住了張三問,“拜托你了,三問,對不起,真的對不起。”
張三問感受著自己的情緒,沒有受到影響,不由得嘆了一口氣,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有了上次情緒共鳴的陰影,他現在連自己產生的感動都會懷疑是不是真的。
但他還是伸出手拍了拍田路遠的背,“沒事的田哥,我能理解。”
劉明江的分身和黎文縉帶著田路遠先離開了會議室,烏托邦對于抵抗神性侵蝕也有許多經驗,但不管用哪種方法,都需要本人靜心專注地配合。
會議室里重新變得安靜,許多部長都在重新審視陸川這位剛剛負責了s級項目的新人,剛才的第一個議程里陸川表現得非常好,幾次提問和回答都卡中了田路遠的要穴,怪不得張三問這么重視他。
“各位領導,那我們接下來就開始今天會議的第二個議程吧。在開始第二個議程之前,我可以先跟各位同步一下可能大家比較感興趣的事情,關于我的金手指。
不過由于我的能力特殊,又剛來不久實力比較弱小,出于保護我的目的,希望各位部長務必要幫我保密。”
陸川在飛機上的時候就考慮過,回烏托邦之后肯定要對s級任務的完成經過做匯報,這次任務這么順利的核心部分就是他的金手指確認了東西在哪,然后才有了后續的信息分析和計策。
如果保密自己的金手指,整個匯報會變得云里霧里,各個部長也會猜到陸川的金手指肯定不是回溯,察覺到陸川對大家不信任和隱瞞,到時候寧輕侯說不定也會請自己授權,把秘密告訴大家。
而隨著自己在烏托邦生活的越久,參與的事情越多,金手指的秘密遲早會被更多像程冠學這樣的有心之人猜測出來。
那與其等寧輕侯開口,還不如自己主動一些,給大佬們留個好印象。
當然了,如果田路遠沒走的話,那這個環節就會取消。
“小陸的能力比較特殊,來烏托邦的之前就跟我們要求過保密,今天小陸愿意將這個秘密告訴大家,也是出于對烏托邦,對我們的信任,大家也都要做好保密工作。”
寧輕侯聽到陸川的話,笑著點了點頭,接著陸川的話,幫他強調了一遍保密。
部長們也來了興致,大部分的人金手指雖然特別,但都沒這么講究,也很少搞得這么神秘兮兮的。
陸川便簡明扼要地講解了一下自己的表面金手指,銅幣哥的占卜能力,結合了探查趙無涯性別和解決天選之殤方案的兩個案例,在座的大佬們很快就清楚了他的能力是怎么回事。
“三問,陸川應該來我們軍事部,他的能力在信息分析和戰略方面非常有意義,只搞科研太大材小用了。”劉明江眼睛一亮,人才啊這是。
“以后有機會一起合作,你這個能力,所有的腐敗分子都無所遁形。”夏天龍有些期待又有些遺憾地看著陸川,他這個能力很好,但是不能做成符箓,太可惜了。
陸川笑著回答目前還要優先支持天選之殤項目,期待以后有合作的機會,然后就聽到了張三問假模假樣地咳嗽了兩聲,示意自己還在現場呢。
“言歸正傳,各位領導,我們這一次的s級任務在組織的領導和團隊所有成員的努力之下,目前已經順利完成,成功在武國取得了一件可以停止時間的寶物,定風波。
接下來我將從我們取得這件寶物的過程、目前仍存在的問題、以及這個任務的后續三個方面來匯報本次的任務情況...”
陸川抓住重點在會議上快速地匯報了過程,其中把自己占卜的內容輕描淡寫帶過,著重突出了隊友們在這次行動中的貢獻。
他是這次任務的負責人,任務已經成功,再怎么夸獎隊友也都少不了他的功勞,而且隊友表現得好,自然也和他的領導指揮脫不了關系。
“這次任務完成之后,我們科學部在阻止孩子被穿越的方案可持續性上得到了很大的補足,但也因為定風波的使用效果不穩定,并且能停止的時間很短,因此我們現在完善后的方案仍然存在幾個方面問題。
第一是時間校準,盡量減小目前烏托邦標準時間的計量誤差,這個問題可以由我的能力來負責,只要能和孩子的出生時間是用統一的標準就行。
第二是誤差控制,一秒的時間很容易失誤,這個問題我們已經有了初步的方案,可以使用霍長歌的時間零符箓,在有限的時間里對時間的感知會變得更慢,能夠更加準確地抓住需要停止的時間。”
陸川停頓了一下,環視西周的大佬們,這兩個問題是有解的,接下來的幾個問題才是要重點討論的。
“由第二個問題可以引申出第三個問題,關于實驗執行者的問題。過去的實驗執行者一直都是張老板,但在新的方案下,這樣的慣性并不合適。
首先我們必須坦率地承認,一秒的定風波確實要比五秒的時間停止符箓更加容易失誤,但這個會引發嚴重后果的失誤風險,不應該由張老板獨立承擔。
我們是方案的研究者,既然方案已經成熟,這里的風險理應交割出去。
當然這并不是決定性的理由,另外一個我認為張老板不再適合擔任執行者的原因是,時間停止對壽命的損耗。
而霍長歌的時間零在將時間放慢之后再停止的損耗程度,我們還沒有實踐過,但根據我的推測,很可能也會成倍數地增加。
因此我的建議是,在方案成熟之后,方案的執行者應當由孩子的父母來承擔。”
陸川說完之后,會議室里開始有了一些議論聲,陸川的觀點有理有據,就是為了把張三問從這件風險極高的事情里摘出去。
方案一直成功還好說,萬一哪次張三問失誤了,或者出現了什么其他意外,導致穿越沒有被阻止,那這個孩子的父母怎么接受得了,到時候難免會把責任都歸結在操作實驗的張三問頭上。
而且這使用道具又沒有什么技術含量,每個孩子的父母都可以執行,并且可以提前找霍長歌買符箓多加練習。
最不濟,也得趁著這次機會把責任的邊界劃分清楚,以后用這個方案阻止穿越之前,必須要像醫院做手術一樣,家屬要簽知情同意書和免責協議,不然這口鍋是真心背不起。
“陸川說的風險和壽命損耗,確實是需要考慮的事情,這個事情我們知道了,大家先回去想一想,下周委員會上再討論吧。”寧輕侯開口說道。“陸川你繼續說。”
“好的。第四個問題,新的方案是一個理論可行的方案,但是并沒有實踐過,我們相信它大概率是可行的,但實踐才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
從我個人的角度來說,我希望能盡早地檢驗,如果定風波不行,我們還有充裕的時間在時間停止符箓用完之前再去找別的方法。
所以我們需要確定什么時候,以及由誰來做這個實驗,來驗證完善后的方案,是不是確認可行。”
會議室里陷入了沉默,陸川所說的問題其實并不能完全算是一個問題,倒像是一個提醒。
新的方案是有風險的,需要一個“幸運兒”來第一個吃螃蟹。
而陸川及早地把這個問題拋出來,其實也是為了把科學部給摘出去,讓大佬們或者委員會來決定。
剛剛加入烏托邦的家庭就有孩子的生日比較靠前的,而且他們本身就不知道方案的內容,即使被選中了做嘗試,只要提前告知風險,就算最后出了岔子也有個說法。
不過陸川自己沒有傾向,不管是新來的孩子還是原來烏托邦的孩子,他都不認識,而姜沫的生日還有一年多,怎么輪也輪不到她做這個小白鼠。
“那就讓修遠來吧。”安靜的會議室里,突然響起了寧輕侯的聲音,房間里的人都抬起了頭,錯愕地看向寧輕侯。
陸川也驚呆了,不至于啊大佬,萬一您的孩子有個什么三長兩短,這定風波我找回來的,我豈不是...
“老寧,這事不是鬧著玩的,還是下周委員會一起討論吧。”劉明江本尊皺眉說道,田路遠的例子就在眼前,寧修遠如果真的出了什么岔子,對寧輕侯肯定是一個巨大的打擊。
“這不是鬧著玩,修遠本來就是接下來最早滿十六歲的孩子,沒理由因為他是我的孩子,就要給他特殊的照顧,給他留更安全的方案。”寧輕侯溫和地說道。
“三問,等到修遠要做實驗的時候,我擔心自己站在他面前,難免會關心生亂。我能不能拜托你做修遠的實驗執行人,你有過好幾次實驗成功的經驗,性子沉穩,我很相信你。”
眾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張三問的身上,而他只是面色平靜地看著寧輕侯點了點頭。
“我知道了,交給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