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林接完電話,走回座位,忽然看到一個熟悉的人影,那人背著一臺縫紉機,廣場上竄來竄去,看到外商就上前搭訕,推銷他的縫紉機。
是早上見過一面的陸正平,紅鷹縫紉機廠的廠長。
然而,沒有外商愿意理睬他,有的直接拒絕,有的甚至很粗暴的推開他。
陸正平也不氣餒,背著幾十斤重的縫紉機,在人群中來回穿梭,繼續尋找下一個顧客。
之前開幕式,很多人都到廣場來看熱鬧,此刻開幕式一完,廣場上也擺起了一行行的攤位,保安在里面巡邏,清理那些偷偷進來的推銷商。
陸正平背著一臺縫紉機,很是醒目,成了保安驅逐的對象。
“出去!這里不是你賣東西的地方。”保安們推搡著陸正平往外趕。
陸正平賠著笑臉,好話說盡了,只想求人家讓他留下來碰碰運氣。
保安道:“都像你這樣子,這不亂套了嗎?想進來賣的話,去搞進出口資質吧!我們也是打工的人,奉命在行事,你不要讓我們為難。”
陸正平被人趕了出去。
王林回到座位。
郭玲玲道:“王總,她已經下臺了啦!”
王林怔道:“誰啊?”
郭玲玲道:“王總,我說的話,你到底有沒有用心聽呢?我剛才不是向你介紹了一個模特嗎?”
王林道:“哦!這事不著急,等回申城了,你讓她來見我一面就行了。我們到展廳去看看吧!”
“好的,王總。”
有白蘭的紐約模特大賽冠軍加持,走秀節目取得了意料之外的效果,很多客商都在打聽白蘭和愛秀集團的關系。
當他們得知,白蘭居然是愛秀集團自己養的模特后,都嘖嘖稱奇。
紐約模特大賽冠軍的含金量還是很大的,外商們通過白蘭,也認識到了秀之林這個服裝品牌。
秀之林的生意出奇的好,一個上午就接到了兩億多的訂單。
而愛秀集團的其它展廳也都收到了開門紅,上午全部開了市,接到了或多或小的訂單。
愛秀安紡廠的生意就要差一點了。
雖然安紡廠前面頂著愛秀兩個字,但很明顯,外商并不買賬。
王林為了打開愛秀安紡廠的生意,親自來此督陣。
“鄧總,安紡廠以前也有不少老客商吧?怎么一個也不見了?”王林問道。
鄧大寶道:“是不是因為改名的原因?我剛才聽到有人議論,愛秀安紡廠這個名字,倒像是授權的雜牌一樣。”
王林一怔:“有嗎?”
鄧大寶道:“我當然不會這么認為的。愛秀安紡廠,這名字多大氣!讓人一眼看到就知道這是以前的安紡廠,又跟咱們愛秀集團有關系。”
王林沉吟道:“不,鄧總,你言之有理,一個好的公司名字,等于是成功了一半。我以前是想讓安紡廠沾愛秀集團的光,現在看來,這光沒有沾到,倒有負面效應了。”
鄧大寶道:“王總,個別人的言論,沒必要當真。難道又改回安紡廠?那也不切實際。”
大家去快可以試試吧。
王林看著愛秀安紡廠的招牌和廣告,想了想,說道:“干脆這樣,愛秀安紡廠是我們私底下的稱呼,但在這廣交會上,我們旗下所有的分廠,全部采用愛秀集團的統一裝潢。”
鄧大寶道:“愛秀申紡、愛秀安紡,全部采用愛秀集團的裝修?”
王林道:“對,這樣一來,我們的招牌就更醒目了。”
鄧大寶笑道:“這也不失為一個辦法。就怕申紡、安紡的人不答應呢?”
王林道:“為什么不答應?安紡廠已經被我們收購,是我們的子公司。申紡廠也是我們托管的,誰也不服?”
鄧大寶道:“那是從下屆開始?還是現在開始?”
王林用手指凌空一劃拉:“把這些帶logo的噴繪全部換掉!廣交會剛開始呢!我們要抓住接下來的時間賺錢。”
鄧大寶道:“王總,我這就叫人去趕制噴繪布。”
王林道:“叫他們加班趕制,噴繪不難制作,一個小時就能打好。”
鄧大寶道:“好的,王總。我們在這邊有合作的廣告公司,我叫他們做好了送過來就行。”
王林道:“今天加班也要給我換了!”
鄧大寶道:“明白,王總。”
王林身邊跟著一群人,視察幾家分廠展廳。
前面傳來一陣爭吵聲。
王林看到兩個保安正在驅趕人出去。
“又是他!”王林看到陸正平,不由得啞然失笑。
陸正平背著一臺縫紉機,正在躲避保安的追趕,他背著幾十斤重的東西,哪里有保安跑得快,很快就被抓住了。
“從哪里熘進來的?還背了這么大一個東西!”保安揪住陸正平的衣領,厲聲喝問。
“窗戶上爬進來了。”陸正平指了指展館周邊那些高大寬敞的大窗戶。
保安瞪大了牛眼道:“好家伙!你膽子可真肥!快出去!”
陸正平嘿嘿賠著笑臉:“同志,就讓我待半天好不好?兩個小時!一個小時!”
保安鐵面無私:“一分鐘都不行!都像你這樣,對別人公平嗎?”
陸正平沒辦法,只能離開。
忽然,他看到了王林,扯著嗓子大喊道:“王總,救我!王總,求你了。”
保安們自然都認識王林,看到他走過來,紛紛讓開道路,站在一邊,喊道:“王總好!”
王林嗯了一聲,說道:“你們松開他,我和他說幾句話。”
保安們很敬重王林,也不怕陸正平插翅跑掉,便松開了他。
陸正平雙手反在后面,背著縫紉機呢,身子有些向前彎。
“王總,”陸正平急道,“求王總給我一個機會吧!我只要一點點地方,能擺下這張縫紉機就行。”
鄧大寶道:“我說你這個人,怎么回事?都說了不行,你聽不懂話呢?”
王林擺了擺手,說道:“陸廠長,你急于開單的心情我能理解,但你這么做,并不能得到誰的幫助。在別人眼里,你的所作所為就是一場笑話。”
陸正平紅了臉說道:“王總,我這也是迫不得已。我們工廠倉庫里全是庫存,再不清理的話,工資都發不下去了,廠子只能倒閉了。我不得已出此下策。王總,你們有那么多的展位,分一點點給我好不好?”
王林道:“你以為你進了場,機器就能賣出去嗎?這國際貿易有你想的這么簡單就好了!”
陸正平道:“王總,最起碼也是一個機會不是?我不要多少地,就這么寬,一臺縫紉機寬就行了。”
王林微微沉吟。
鄧大寶了解王林,知道他是動了惻隱之心,別看王林剛才說得嚴厲,其實他心里是想幫一把陸正平的。
“王總,我們是做紡織品生意的,他這是機械,八竿子打不著啊!”鄧大寶低聲說道。
王林道:“說得也是。這樣吧,你帶你到江南機械廠的展館去,就說我說的,請他們勻一個位置出來,給這位陸老板。”
鄧大寶知道,王林是金口玉言,他開了口,江南機械廠肯定會給陸正平一個位置。
陸正平喜不自勝,對王林千恩萬謝:“謝謝王總!王總真是個好人!好人有好報!”
王林擺了擺手:“能不能賣出去,就看你的本事了。”
他對保安說道:“辛苦你們了,這位陸老板是我的朋友,他和別人拼個攤。還請兩位給我王林一個薄面,高抬貴手。”
保安笑道:“王總言重了。他能碰到王總這樣的好人,是他的福分!這樣的人太多了,我們一天也不知道要趕走多少個呢!”
王林道:“謝謝兩位,等會到我們展臺來,我有一份小禮相贈。”
保安笑著離開了。
鄧大寶帶著陸正平往江南機械廠的展廳走:“我說,你知不知道,江南機械廠也賣縫紉機?人家工廠名氣大得氣,就你這小廠的商品,和他們的產品擺在一起,你能賣得出去才怪了!”
陸正平道:“我也是沒有辦法了,我們有幾萬臺存貨呢!”
鄧大寶道:“幾萬臺?那也不算多啊!你有這功夫,去國內找幾家大廠做做推銷也差不多了吧?”
陸正平道:“找過了,人家都不要。我只能轉外貿試試了。”
鄧大寶搖了搖頭,帶他到了地方,然后回來向王林匯報。
“王總,那個陸正平,太過急功近利了,一放下縫紉機,就開始找客商推銷,連人家江南機械廠的客戶也不放過。”
“哦?”王林道,“鄧總,你明天問一下江南機械廠,如果姓陸的吃相太過難看的話,讓他擺兩天就趕出去吧!”
“好的,王總。”鄧大寶道,“現在做縫紉機生意的都在虧。”
王林道:“是啊!放寬私營以后,很多人看不清形勢,一窩蜂的擁上來生產縫紉機,結果掉坑里了。”
90年代以前,縫紉機可是硬通貨,有錢無票都買不到。
特別是蝴蝶牌縫紉機,更是一機難求。
1990年代初,蝴蝶縫紉機最高年產量達到140萬臺。然而,購買蝴蝶牌縫紉機仍然是很多家庭的夢想。蝴蝶牌縫紉機也有幸與永久牌自行車、上海牌手表一起成為當時青年男女結婚的“三大件”。
在供不應求的情況下,工廠每個月都會召開專門會議,平衡出口和內銷的金額。當時,協廠廠為了擴大生產,也開始在各地進行合資,輸出技術,開設新工廠。
1990年代中后期,隨著縫紉機生產向民營企業和私營企業放開,縫紉機生產企業在全國各地如雨后春筍般涌現。相比之下蝴蝶牌老式縫紉機廠,擁有5000多名員工的他,已經成了一個包袱很重的老人,技術人員不斷離開。單一的產品形式、過于死板的制度、沉重的包袱,以及國內民用市場領域的萎縮,導致蝴蝶縫紉機在上世紀末逐漸被國人遺忘。
但很多盲目投資的私企,也沒有吃上改開的紅利,興之何迅,敗之也何疾!
王林看到了陸正平的辛酸和努力,一個不自棄的人,總會有人愿意出手幫他一把,這就是生命中的貴人。
陸正平能不能把握這個機會,在廣交會上殺出一條血路,暫時不得而知。
廣交會第一天的時間很快就過去了。
王林特意到申紡廠和安紡廠的展廳看了一眼,確定所有的噴繪都更換一新了,這才離開。
這天晚上,一向身強體健的王林,忽然之間畏冷,頭痛欲裂,嗓子眼干癢冒煙。
王林起床調高了空調溫度,隨即發現不是空調的問題,而是自己感冒了。
他出門在外,李文秀都會給他備一些常用藥,像退燒的和感冒的是必備藥。
王林翻箱倒柜,卻沒找到藥,只得打電話給李文秀。
電話被接聽了,王林才醒悟過來,李文秀此刻還在申城呢!
“王林!”李文秀嫣然笑道,“這么晚了,你還沒睡呢?”
“我好像感冒了,你給我帶藥了嗎?”
“帶了的,就放在漱口杯旁邊的。”
“哦,東西都清理出來了,我再找找。”
“你感覺怎么樣?有沒有發燒?”
“頭痛,我摸了摸額頭,有點燙。”
“哎喲,你這是發燒了呢!你趕緊喊棉鈴過來照顧你。”
“沒事,這怎么好麻煩棉總呢?”
“出門之前,我就叮囑過她,讓她照顧你的。她也答應了,沒事的。”
“奇怪,你為什么不拜托郭玲玲?反而找棉總呢?”
“我說了,你別生氣,我總覺得郭秘書有些妖妖艷艷的。我怕你們孤男寡女相處久了,處出感情來了。”
“哈哈哈!你想多了!”王林笑道,“好了,我吃點藥就睡了。你孕吐反應厲害嗎?”
“還好,反正我早習慣了,吐幾天就好了。你出門在外,一定要保重身體。我和兩個孩子都在等你回家呢!”
“感冒發燒而已,說得好像要生離死別一樣呢?”
“王林!我就是擔心你嘛!你以為發燒燒不死人啊?”
“好好好。我喊棉總過來照顧我,你放心了吧?就是要耽誤她的時間了。”
“沒事,等你們回來了,我再補償她。”
“女人之間的補償,是什么呢?”
“嘻,不告訴你!”
王林找不到藥,左右還得打電話給棉鈴,他的物品都是棉鈴收拾的。
棉鈴迷迷湖湖中接聽了電話,聽說王林得了嚴重的感冒,不用他請,她立馬就說:“我馬上過來,你躺著吧!我知道藥放在哪里呢!”
王林道:“我昏昏沉沉的,辛苦你了。”
“不辛苦啊!照顧你,是我應該做的。”
“咦?你又不是我什么人,為什么說照顧我是你應該做的?”
“啊?我是說,你是我老板嘛!而且文秀把你托給我來照顧了呀!你想哪里去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