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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35章 父慈子孝(4)

  市政廳,會議室。

  “這將不可能發生。”市長堅定地說道,他的雙臂交叉在寬闊的胸膛上。

  他俯視著舊日貴族區的運河和石質結構的連棟房屋,看到了沿著運河兩岸肆虐的一連串混戰。

  會議室里的其它市政議員全都在竊竊私語,交換著彼此的意見,絲毫沒有在意市長的話語。

  “你不得不相信這件事。”一個男人的聲音從他身后黑暗的會客廳傳來。

  他的聲音尖刻而傲慢,卻也擲地有聲。“難道你沒聽到城市四處敲響的警報鐘聲嗎?”

  市長那張因為熬夜,又或者因為沒有來得及喝下足夠多精力藥劑而變得凹陷的臉,反感由于對方的話語皺得更厲害了。

  鋼鐵的鏗鏘聲和高亢的叫喊聲,伴隨著四處飄散的硝煙,早已傳遍了整個城市。

  他在這座城市投入了太多——時間和財富,鮮血和靈魂——就在他看著的時候,一處位于市政區的臨時街壘發生了爆炸。

  黑火藥被敵人點燃,葬送了一些守衛的生命,升騰起在黑夜里也十分矚目的滾滾濃煙。

  爆炸平息后,他繼續旁觀著,狂號的夜風帶著碎屑和從那些惡魔崇拜者身上散落的奇怪黑色苔蘚吹向他的城市更深處。在其飄落之處,比他還古老的建筑物正逐漸腐朽和破敗,刀刃生銹變鈍,大街上的人們被那種孢子嗆得透不過氣來。

  這不僅僅是一場突襲。這是一次全面的入侵。整座城邦都開始散發一種不詳的氣息。

  混亂,他無比蔑視它。

  他從窗口轉過身,將混亂的景象從腦海中抹去。在他的房屋中,由于窗戶的玻璃上粘附了太多的灰塵,導致整個會議室十分晦暗,配合著吊頂的不滅明焰宮燈營造出一種的黃昏時分的奇妙幻象,哪怕現在已是半夜。

  豪華地毯上彌漫著烘培咖啡的香味。華麗的花崗石壁爐擺在一面墻旁,但這只是為了裝飾,其中沒有任何火光。墻壁上整齊地排列著一本本精工裝訂的書籍。用駱駝毛混雜絲綢織就的毯子鋪在由家具大師制作的扶手椅上。柯瑞托城邦舊日的風景畫在黑暗中凄涼地沉湎著。一只披著月白色羽毛的長尾鳥從其中一個書架上俯沖而下,朝壁爐上方的壁爐架飛去。這是一只來地下叢林的長尾鸚鵡,由于它只會在晚上唱出和諧的曲調而稀有且珍貴。在半明半暗的大廳中,它心滿意足地歌唱著。

  范德澤像貓一般看著鸚鵡從自己的眼角消失。他穿著一件合體的黑色長袍,其上裝飾的珍珠母貝紐扣。他的眼睛像不滅明焰一樣散發出光亮,手指末端是長而精致的利爪。不過,此時他卻兩手緊握,將兩只手掌全都藏在寬大的長袍袖口里面。

  “在過去的四個世紀里,你和你的家族一直在為這座城市布置陷阱。”他朗聲說道,聲音突然變得像未發酵過的咖啡一樣苦澀。“當看到所有耐心結出碩果,望見陷阱的鉗口最終在入侵者的脖子上合上,就沒有一點高興嗎?目睹入侵者的傲慢在勝利的關鍵時刻被摧毀,不會更加愉悅嗎?”

  “不。”市長平靜地說,“現在,還沒有完全準備好。柯瑞托城邦只是一座典范之地,它沒有辦法完全適應地獄的嚴苛法則。盲目將一切接軌,將會讓這里失去其最大的價值——源源不斷地產生新鮮的人類靈魂。”

  “人類。你僭越了。你妄想當棋手而不是當一枚有價值的棋子!”范德澤帶著怒氣低聲地說,隨著他的憤怒,會議室內的其它市政議員頓時噤若寒蟬。“是時候走出傲慢自大了,市長先生,我的那些親屬已然饑渴難耐。那些帶著惡魔味道的家伙,會讓他們感到興奮不已。你知道的,他們之中很多人都是經歷過那場可怕而偉大戰役的百戰老兵。”

  “這是尼姆烏庫將軍的命令?”市長猶豫了一下,似乎是在權衡。他并沒有反駁范德澤的“棋子棋手”言論,那不是重點。魔鬼不是傲慢且無腦的惡魔,只要有足夠的利益,魔鬼通常并不會介意讓凡人滿足一下當棋手的愿望。畢竟,魔鬼有的是時間慢慢等待棋手老去。

  范德澤被問住了。

  他的確沒有得到蛇蝎魔尼姆烏庫的直接命令,后者只是讓他自己卻解決屬于自己轄區的問題,可是在懷疑這場襲擊有可能是某位惡魔領主陰謀的瞬間,這個角魔瞬間從心地選擇了綏靖。

  不過,他并不準備什么都不做,任由事態一點點滑落向最糟糕的境地,最后由個子最高的家伙(尼姆烏庫)去出頭抗下所有壓力。因為那樣的話,他最后多半是逃不過經歷降階之恥。

  于是,他換了個思路,準備來游說自己老朋友、柯瑞托的市長啟動一項緊急預案。可是卻沒成想,這個時候他被“老朋友”反將了一軍。

  范德澤咆哮著吼道:“那你想要怎么做?和那些白癡一樣地沉溺于呆在這兒嗎?做一個眼瞎的老糊涂?事情拖得越久,你的價值就會越來越低。最后如果由我們來主導啟動那項臨預案,相信我,你不會想要看到那時的場景的——我們會把你的價值最大化地利用起來。”

  欺騙不成,角魔換了另外一種說服方式,他開始威脅起柯瑞托城邦的市長速做決定。

  只不過,結果不能說沒有,但是卻沒有范德澤想象得那般順利。柯瑞托市長沉吟了片刻,最終決定道:“我想先試一試,我們還有一批新近進口的武器沒有使用。與其令它們在庫房里生銹,不如趁現在把它們拉出來使用一下。如果結果還是不行,那么我就會同意你的建議。只是……”

  說著話,市長將目光掃向了會議室里的其它議員。這些看起來人模人樣,但實際上和豬玀沒什么分別的家伙,理論上也有著表決權:這是一種適用于凡人國度的制度,是柯瑞托的守序之道,和巴托九獄嚴苛的指揮鏈體系有著些許上的不同。在巴托九獄,沒有哪個巴特祖魔鬼能夠違逆其直屬上級的命令,哪怕在執行層面上會有陽奉陰違,可命令該執行的時候必須也得執行。

  而當市長說完這句話。

  一道法術靈光就從范德澤身上冒出,角魔對著會議室里的其它議員,使用了一個群體弱智術。

  “現在以及未來,他們不會對你的決議有任何阻礙了——這是我的善意,市長先生,希望你懂得珍惜,”范德澤說。

  這些議員代表著柯瑞托城邦各個勢力,他們之中有人也是和范德澤一樣身份(其它五名角魔)的代表。把他們變成智力殘障人士,范德澤注定日后少不了要和同僚們打一些口水官司。

  凌晨三點左右,柯瑞托城守軍所有的野戰炮,全部已被拖拽到了指定的位置。

  他們所占據的地方是市政區的一處公園,平日里專供柯瑞托的頂層精英使用,這里有著可以俯瞰運河和周圍幾個行政區域的高度優勢。

  兩千名全副武裝的城市衛兵已經把這地方圍得水泄不通,由近及遠,七八座臨時街壘也已經封堵住了可以直通這里的交通道路。

  之前兩個沙漏時,從市政區被臨時征調的民夫:那些書記員、稅務官吏、律師,以及其它一些平日里大多只與羽毛筆打交道的人士,已經在皮鞭和刀劍的驅使下使用伐木斧、鶴嘴鋤和鐵鍬,把這座公園一座高臺上的樹木砍伐干凈,把幾百坪的土地平整成一張羊皮紙似的。

  炮手們在他們吃飯的家伙旁邊轉來轉去,在重型鐵炮后面整齊地堆成金字塔狀的炮彈,其余的裝備則鋪在皮革上。

  這些大炮是柯瑞托軍火庫中最大的,用于摧毀城堡墻壁或向敵軍密集的陣型的野戰加農炮,能夠發射重型炮彈。

  負責指揮炮兵的指揮官,曾經在許多戰場上看到過類似的火炮——如果使用得當,它們是毀滅性的克敵利器;反之,如果使用不當,它們就是昂貴又愚蠢的定時炸彈。

  這完全要看誰負責了。

  每門大炮上都配備了多達六名炮手。最重要的成員是負責火炮瞄準的炮長,這是一項充滿不確定性的技術工種,內容主要涉及如何在巨大的輪子下夯實木楔,使炮管上升到所需的角度。

  炮長身邊則是負責裝彈、清洗炮管和點火射擊的副炮手們。一人攜帶著用于將炮彈和火藥包深入槍管的重型推桿,而另一人則拿著一塊嵌在長桿上的抹布海綿,上面覆蓋著羊毛,用來在開火后清理炮管內部。

  每門大炮旁邊都擺著一桶桶加了特別煉金溶液的橄欖油,當炮管達到危險溫度時,就需要用這些冷油來降溫。只有最為愚蠢或者別無他法的炮手才會選擇使用水來給火炮降溫,因為那完全就是在賭命,冷水流過熾熱的炮管隨時都有可能使得后者炸裂成碎塊。

  當炮彈上膛,對準正確的方向和高度時,炮長就會拿著點燃的燈芯走上前去。

  燃燒的火種會被扔進裝滿火藥包的引藥室里。一切順利的話,它馬上就會爆炸。火藥爆炸產生的沖擊會推動炮彈呼嘯出膛。大炮會在輪架上搖擺,撞擊底盤后部,像動物跳躍一樣搖晃一陣子。如果運氣好的話,炮手們都會及時閃開,躲在他們必須找到的、任何一種足夠堅固的遮蔽物后面——眼疾手快是炮手的必修課。

  一枚校準到位的炮彈會被發射得很高很準,然后大炮會被再次穩固在底盤上,準備重新裝彈。

  但事與愿違的發射事故也時有發生,炮彈有可能會砸碎其他炮彈,或者把炮管炸個透心涼,或者帶動火炮壓垮下面的木質支架,或者炸掉其它十來個災難性的東西。

  所以,每次部署一門大炮時,炮手們都需要低聲祈禱的習慣并非沒有根據。

  它們是殘忍的裝置,但也反復無常。最糟糕的結果就是火炮炸膛,因為沒有人有機會從中生還。值得贊揚的是,柯瑞托城邦的火炮部隊在部署時工作還是非常努力的。

  市長——因為不愿意和一群傻子待在一個屋子里,所以他也親自來到了火炮陣地——仔細地觀察著火炮連隊的指揮官,那家伙干得還不錯,如果有機會他會提拔他的。

  “我們已經就位了,市長先生,”火炮連隊的指揮官說。“您能下令開火嗎”

  市長沿著一排加農炮望去。炮手們滿懷期待地回望著他。導火索已經點燃,校正諸元已完畢。

  “很好,”市長說著,抬頭看了一眼被城市里火光映照得有些發紅的天空。

  高高的城墻依舊在聳立著,可是城墻內的城市卻在沸騰。哪怕被黑暗所阻隔,他也能猜測到在那看不見的地方肯定有骷髏旗的輕微擺動,以及奇怪的鎖鏈晃動的聲。

  這是一種令人不安的景象。

  混亂在升騰。

  范德澤站在幾碼遠的地方,透過望遠鏡凝視著遠處,雖然他不需要依賴這種外物就能看清,但是在人多的時候這個角魔還是習慣性地隱藏著自己的本來面目。

  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炮兵部隊上。市長把多余的想法從腦子里趕了出去,舉起了一只手。

  “聽我口令!”他大喊道。

  炮手們拖著步子走到各自的位置上,市長感覺到自己的呼吸開始加速,整個軍隊彌漫著一種壓抑的期待氣氛。但很好,因為這就是他們來的目的。他向某個存在咕噥了一句簡短的祝福,然后又抬起眼睛望向遠處。

  “開火!”他大喊出了開火的命令。

  引線燃盡,而幾乎就在同時,加農炮的炮彈出膛了。它們排成了參差的一排,彈回到底盤上,空氣中彌漫著火藥的惡臭。經過巧妙設計的炮彈被拋向了高空,所有人都聚精會神地跟著它們前進,眼睛盯著尾焰的蹤跡。

  炮手們干得很好,只有一枚炮彈脫離了目標,撞在了不遠處的荊樹林里。它混亂地爆炸了,在石砌的花壇上蔓延出橘色的火焰。

  其余的炮彈則順利越過花園的高臺,越過了蜿蜒環繞這座高臺的運河。它們在黑暗之中飛過一座座房屋的屋頂,將致命的貨物散布向需要它們的“人們”。士兵們揮舞著拳頭發出了贊賞的吼聲。一道道墨黑的煙霧開始從城市街道——大部分都是平民聚集地——上盤旋而出。

  “裝彈!”市長叫道。角魔范德澤站在他身旁,關切地看著他的這個“最后嘗試”的進展。

  炮手們動作很快,海綿被裝滿了冷油塞進了冒著煙的槍管里。人們往鐵器上潑了更多的煉金冷卻油脂,焦急地觀察著任何過熱的跡象。然后又送來了幾發壓縮的火藥包,急忙往裝進炮膛內。接著又送來了更多的炮彈。

  這些人小心翼翼地扛著一個個死亡包裹,慢慢又小心翼翼地走過翻新了泥土的地面,彈藥們被裝進了加農炮內,炮手們們小心翼翼地把它們壓在了剛裝進的火藥上面。

  市長瞥了一眼遠處,根據游蕩者斥候的探察,那里就是惡魔崇拜者們最為密集的一處集結點。火勢似乎沒有從那里蔓延開來。有一些東西在冒煙,但不是武器商人向他承諾過的烈焰地獄。

  他不知道是否該為此感到高興,只能將注意力轉回到那排加農炮上。它們準備再次開火,炮手們一個接一個地完成了準備工作,抬起頭來望著市長本人,等待命令。

  “開火!”

  同樣,只有一門未命中。那門加農炮后撤得太厲害了,它在軸上打轉,向左傾斜。一個年輕的小伙子被彈過來的大炮狠狠地撞了一下。他的尖叫聲被沿線的爆炸聲淹沒了。新一輪的炮彈飛向空中,它們瞄準得很準,全都命中了設定的目標,炮彈的爆炸聲響徹這個柯瑞托城。人們又歡呼起來。更多的煙柱沖上了云霄。

  “重新裝彈!”市長叫道:“另外,來幾個人……把那個倒霉蛋給我弄出來!”

  有什么事情不對勁,火沒有點燃,混亂勢力受到了打擊,可是卻沒有遭遇滅頂之災。大火一開始就被撲滅了,而在這個花園高臺上仍然看不出有什么動靜。

  炮手們努力工作著,那個在誤射中首當其沖的人被從隊伍中拖了回來,他的腿上血肉模糊,筋腱成團。他還在繼續尖叫,只是當他被拉離炮陣,走向藥劑師的臨時帳篷時,尖叫聲明顯減弱了。

  范德澤看起來很擔心。

  “那里現在應該著火了才對……”他喃喃地說,懷疑地看向遠處的黑暗。“它為什么沒有呢”

  市長不理睬他,準備再齊射一輪。“開火!”

  炮彈再一次呼嘯出膛,這次沒有走火,所有炮彈都找到了目標。短暫爆發的火焰舔舐著目標附近的房屋,將其盡數從城內抹平,煙霧向上蔓延。然后它就熄滅了,被無處不在的風吹滅了,歡呼聲失去了一些活力。部隊可以看到火炮齊射沒有什么效果。

  “你還有多少這樣的東西”范德澤有些不耐煩地問了市長一聲。

  “我們需要多少就有多少,”市長心煩意亂地說。“保持下去!只要再來一輪就可以了。”雖然他自己都懷疑根本沒作用。他考慮下令暫停,把大炮拉回安全的距離,但很快打消了這個念頭。

  再來一輪!“裝彈!”他喊道,覺得自己的聲音開始嘶啞了。

  當他這么做的時候,遠處正在聚集的惡魔崇拜者們似乎開始發生了變化,這讓他感到一陣惡心,他知道,那些惡魔崇拜者不可能會甘愿只挨打而不還手。

  縷縷蒸汽從地面升騰而起,在空中翻騰,飄過戰場。巨大的鏗鏘聲從堡壘深處回響。這也許是某種信號,或者是在部署某種巨型機器。混亂的惡魔有辦法臨時拼湊出一些攻城武器,哪怕它們的質量不怎么好,可是威力卻真的不容小覷。

  “快點!”范德澤怒吼道,他根本不喜歡眼前發生的事情。“只有最后一輪,如果你的計劃還是不能成型,那么你就要履行你的諾言。這是你和我的契約!”說話的同時,他的手里突然多出了一張羊皮紙,上面一排排文字正綻放出一種邪惡的光芒。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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