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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3.沖突

  所謂的游園會,其實指的就是山神巡游。

  從山神祭的第一天起,就會有精心挑選出來的神使帶著山神的尊駕,身穿禮服的女官領頭,樂師奏著雅樂一路相隨,從中庭開始巡游整座御山。擔任神使的,必須是未婚的少女。在巡游前,少女要先把身子洗干凈,去除所有的污垢,然后才能坐進神轎里。

  藤原臨也從茶室出來時,剛好看到抬著神使的神轎游行過去。

  穿著十二單衣的神使,姣好的容貌在裝束的映襯下,顯得風雅華麗。

  “真幸福啊。”川島美記諷刺了句。

  她是看到了神轎里的山神像被神使抱在懷里的畫面。

  “神使都是十六歲的人類美少女擔任的喲。”夏希栗在旁邊添油加醋。

  “嚯”

  川島美記挑了下眉。

  她的下一句,大概是冷嘲熱諷的“山神大人蠻會享受的嘛”。藤原臨也趁她沒說話之前,就把她拉到懷里親了下:“明年讓你來當神使。”

  川島美記不耐煩地推開他,不冷不熱地回了一句:“我才不想坐在上面被當成猴子一樣來看。”

  “哪里的猴子能有太太這般漂亮呀?”藤原臨也捏了捏她的臉蛋。

  川島美記這才滿意地嗯了聲。

  他會不會也這樣捏我……笠原深繪里眨著眼,下意識往夏希栗身后躲了點。

  然而夏希栗伸手一推,又把她推到了藤原臨也身邊。

  可惡!

  笠原深繪里心想,這一家無論男女都那么壞。

  樂師奏出來的隱約中,他們跟在游行隊伍后面,繼續往前。

  今天天氣晴朗,萬里無云。

  山神巡游很有古典韻味,由于這是整個妖怪世界最重大的節日,所以會盡量把妖怪色彩最濃厚的平安京時代的風俗習慣在儀仗隊中表現出來。不僅示是服飾充滿古風,就連歷史上的名人也會展現出來。

  藤原臨也充當著解說,和兩位新夫人介紹扮演出來的人物。

  “瞧見那個美麗尊貴的女人沒?是和宮皇女,仁孝天皇的八女兒。還有那邊那個藝伎打扮的女人,是出云阿國,‘歌舞伎’的創始人。那個是靜御前,還有額田女王,六歌仙之一的小野小町、寫《源氏物語》的女官紫式部,穿白色神官服那個是安倍晴明,旁邊形影不離的是蘆屋道滿……”

  除了和歌詩人、神官和美麗的婦女外,當然還有織田信長,豐臣秀吉等王朝的公卿武將。這活像京都風俗畫卷的儀仗隊,相當的長,充滿著節日的鮮艷和豪華氣氛。

  笠原深繪里的視線,久久地看著一位華服婦人。

  那婦人上身穿絳色的碎白花紋窄袖和服,頭發挽著尊貴的發髻,她的攬袖帶和從裙褲露出來的細腰帶是紅色的。從遠一點的地方看,婦人尊貴的美貌是無懈可擊的。額前那劉海發烏黑晶亮,還有那雙重眼皮實在美極了。

  笠原深繪里覺得有些些眼熟。

  尤其是那雙眼睛,實在是和母親的眼睛太像了……

  “你在看那女人?”夏希栗發現她的異常,湊過來解釋,“那是常盤御前夫人,源義經之母。”

  “難怪這么尊貴美艷。”

  “漂亮倒是漂亮,不過……”

  “不過什么?”

  “感覺有些眼熟呢。”

  你也發現了啊……笠原深繪里愈發肯定那是誰了,“我們走吧……”。她趕緊轉身,打算往別出走,然而她很快就發現藤原臨也站在自己身后一動不動,便問:“藤原,你再干什么呢?”

  “深繪里在看游行隊伍的時候,我也在悄悄看著你呢。你沒發現嗎?”

  “閉上你的嘴。”

  笠原深繪里冷冽地瞪他一下,隨手低下了頭。

  一頭鮮艷橘發的她,搭著一身便裝和服,和服上是綠葉扶持的菊花。清新構圖使得她的造型相當純情,很有傳統的日式風雅。

  深繪里越來越可愛了呢……藤原臨也感到一陣心滿意足。

  游行隊伍繼續向前,他們也繼續跟在身后。

  道路兩側的八月櫻,細長的枝梢已經垂到了路中間,成簇成簇地開滿粉色的櫻花。雖然沒有風,但枝梢卻輕輕地搖曳著,讓這里形成了一條櫻花通道。

  游行路過一處陡峭的破,藤原臨也側了側頭,看向穿著高腳木屐的笠原深繪里。

  然而,笠原深繪里走起路來,顯得毫不費勁的。注意到藤原臨也的視線,她還板著臉問一句:“你干嗎總是那樣瞧著我?”

  “真美啊!”藤原臨也露出自認為迷人的笑容。

連婚都連哄帶騙地結了,在這位姐姐面前,他就不必收斂自己的小心思了  笠原深繪里停住腳步,撇開視線看向路邊。

  視線里恰好有棵櫻樹,枝椏伸張著,花瓣垂滿了櫻花。

  “確實挺美的……”她略聳了下肩,不以為意地說:“這櫻花開得蠻女性化的,無論色彩、風韻,還是嬌媚、潤澤都很美。”

  “我是說你呀。”

  藤原臨也笑著強調一遍:“深繪里,我是說你呀!”

  “人世間怎么會有這樣的美人啊!”

  “閉嘴啦!”

  大概他的說的話忽然變得露骨起來,笠原深繪里臉色很不自然。

  藤原臨也湊過來,貼在她耳邊說:“素雅的和服在櫻花叢中,你的美貌被襯托得更加迷人了。要是穿上色彩華麗的衣裳,會更漂亮……”

  耳朵癢癢的笠原深繪里,不由地想起了房間里的那套鳳冠霞帔。

  穿那種鮮艷的婚服,真羞人……她不由地感到一陣羞恥難耐。

  一路走過去,每隔百米遠,就會有一處小涼亭或者茶室,作為臨時休息地。但由于賓客實在太多,再多的茶具和點心,都有些供不應求。時常能看見一大家子妖怪或者人類穿著正式的和服開心出游的場景。小孩牽著大人的手,一路搖搖晃晃,笑個不停。

  不遠處的大河以及湖面上,不時有一兩艘畫舫駛過,載著賓客搭船游覽。

  游行的隊伍穿過庭院,沿著大河前行。

  藤原臨也在這里和游行隊伍分開,轉而踏進湖邊一條昏暗的林蔭小道。小道里空氣清新,沒什么游客,走進去后,嫩葉的清香和濕土的芬芳撲鼻而來。

  蓊郁清翠和菖蒲葉,把岸邊的櫻花襯得更加鮮艷奪目。

  藤原臨也領頭,帶著她們踏上了湖邊的踏石。

  這叫做“涉水”,是由圓踏石鋪設成的水路,一次只能一個人通過。三位美人踏上去后,還得稍稍撩起和服的下擺才行。

  “我背你們過去。”藤原臨也在前頭彎下腰來。

  緊跟在他后面的川島美記,臉頰慵懶地貼在他的背上。

  “據說一起走過這道涉水的情侶,會永遠在一起。”

  “有這樣的事?”

  “我說有就有。”藤原臨也很自信地說。

  川島美記雙手揪著耳朵:“你瞎編的吧。”

  “對啊,就是瞎編的。”藤原臨也隔著和服拍了一下她的屁股,“但我是主人,我說什么就是什么。美記小姐,認清你的身份!”

  川島美記右手使勁,箍著他的脖子一勒。

  “誒誒!要掉下去了,松手——”

  “掉下去正好淹死你個渣男!”

  “想和我殉情,做夢吧你!欸,疼——”

  川島美記一邊擰著他耳朵,一邊把嘴唇湊到他耳邊,鼻息溫熱嗓音有魅力地挑逗道:“今晚我在枕頭下藏刀,等你正舒服的時候,一刀捅死你。”

  “看誰捅死誰!”藤原臨也哈哈地一笑,背著她奔跑起來。

  走完最后一塊踏石,岸邊是一整片櫻花林。

  絢爛的櫻花開得正盛,把整個天空都遮蔽了。

  川島美記剛從藤原臨也背后下來,微風輕輕地吹拂過來,花瓣飄落在她的腳邊和肩上。

  藤原臨也伸手彈開她肩上的花瓣,輕輕捏住她的下巴:“據說在這櫻花林里接吻的夫妻,永遠都會在一起呢。”

  “少來哄我。”川島美記笑吟吟地瞪他一下。

  “沒哄你。據說是在三百年前,老老山神就是在這里遇見了老老山神夫人,從此……”

  “老老山神叫什么?”

  “你就只會用這種謊話來哄我。”

  “我是主人,我說什么就是什么!”

  “喲,山神大人好大的威風……嗚嗚,你耍賴。”

  遠處的喧鬧聲都好似消失了一般,川島美記的眼里,只有耍賴的山神大人那明亮的眸子。她纖細的腰肢和性感嘴唇,都被山神大人牢牢地支配著。

  吻了好一陣子,藤原臨也松開她,摟著她的腰端詳她迷離的神色:“以前吻你的時候,你還會咬我的舌頭呢,現在不咬啦?”

  “你還真記仇,這事都還拿來取笑我,”川島美記嬌媚的視線瞥了他一眼,然后稍稍閉眼靠在了他的臂膀處,“要不你再試一下,看我咬不咬。”

  說完這話,她的手伸出來,溫柔地捋著他額前的劉海。

  那白皙粉嫩的指尖,在櫻花的映襯下美得迷人,還有種過分溺愛的味道。

  “真的還會咬嗎?”藤原臨也愜意地把她摟著。

  這是一個全身都美麗到了極致的大姐姐,被她這樣哄小孩一樣摸頭發,他一點都不反感。甚至被她寵溺的時候,還有種溫馨甜蜜的感覺,說不出的舒服。

  “你試一下不就不就知道咯。”川島美記腦袋略微動了動,說話間已經抬頭,略微踮起了腳尖。湊近距離后,她溫熱的呼吸吹在藤原臨也的臉上,神情媚人之際地說:“我可是妖姬呀。你見過不咬人的妖姬嗎?”

  瞧著那嫣紅的嘴唇,藤原臨也又把嘴唇堵了上去。

  馬上,他就被川島美記溫柔地接納了。

  溫暖而柔軟的嘴唇和里面潔白的牙齒,完全不會咬人。

  “你墮落了啊!”

  “這算什么墮落?”

  “不咬人的妖姬,還叫妖姬嗎!”

  “不咬人還可以吸人呀。”

  說這話時,川島美記臉上閃過紅潤嫵媚的光澤。

  一只成熟的絡新婦的魅力,在此刻一覽無余,藤原臨也覺得怦然心動,情不自禁地低頭:“美記太太,再來一次。”

  川島美記雙手環著他的脖子,踮起腳尖,迎著他落下的嘴唇把自己的嘴唇湊上去。在盛放的櫻花蝦,兩人唇瓣頓時又柔軟地糾纏到了一起……

  踏石的另一邊,笠原深繪里原本打算自己走的,但前進的路被夏希栗堵在身前,她繞不過去。

  岸上的藤原臨也和川島美記吻在一起了,兩人身邊飛著數不清的花瓣,那場景著實有些浪漫。夏希栗撅著嘴巴,兇巴巴地眺望著對岸說:“小臨也成何體統!”

  “對!”笠原深繪里點頭。

  “他太不應該了。”

  “的確!”

  “就應該把深繪里也接過去,然后先吻深繪里才對!”

  夏希栗轉回頭,半瞇著眼打量被堵在身后的笠原深繪里。

  “干嘛?”笠原深繪里被她盯得有些摸不著頭腦。

  “你覺得小臨也怎樣?”夏希栗問。

  “什么怎么樣?”

  “就是說作為丈夫。”

  “為什么突然說起這些事……”

  “你是妻子啊。”夏希栗肯定地說。

  “……我哪知道,”笠原深繪里把頭向右一偏,避開她的視線,“別問我啊,這種事不能強求的呀……”

  她低垂下來的視線,落在水面上,那里忽然浮現出一個身影,是小時候的藤原臨也。他畫了眉毛,摸著口紅白粉,穿著古代的王朝裝束,乘上了巡游的神轎……這是可愛的小臨也的形象。

  “從小他就這么討人喜歡。”夏希栗指尖一收。

  水面上的身影消失,只留有倒映的櫻花和櫻花,還低著頭的笠原深繪里,不過只有一泓池水映入眼簾而已。

  “在想什么呢?”夏希栗問道。

  “啊,沒什么。別問,總會有什么也不想時刻吧……””

  “在櫻花盛開的日子里什么也不想?”

  “對呀。”

  “不對!”夏希栗雞賊地一笑,做出陶醉的模樣貼到她身邊,“在感到幸福的深繪里身邊……這該死的幸福同樣感染了我,青春似火啊!不要浪費——”

  “我幸福嗎?”笠原深繪里問了自己一遍,眼神恍忽。

  對面的踏腳石上,藤原臨也折返回來。

  “抱我!”夏希栗甜甜地張開雙手。

  藤原臨也抱住她的身體,轉身往岸邊走去。

  身后的低頭的笠原深繪里,也順勢邁開腳步跟著走。

  要她安靜地在這等藤原臨也回來背,那是絕對不可能的事。

  然而,這時,夏希栗卻忽然說道:“放我下來。”

  笠原深繪里勐地抬起頭。

  她嗅到了一絲算計的味道。

  “小臨也呀”

  站在藤原臨也身前的夏希栗,寵溺地揉著他的頭發。

  “為了你的幸福,小姨可是操碎了心喲。”說完這句話,她瀟瀟灑灑地轉身,提著和服裙擺獨自往對岸走去。

  望著那窈窕的背影,藤原臨也彎下腰來。

  “你們兩個算計我!”笠原深繪里氣得抬腳在他背后踹了下。

  藤原臨也動都不動一下。

  小姨創造了那么好的機會給他,要是這樣浪費了,他會后悔的。

  “……你們家沒一個好人!”笠原深繪里又是委屈,又是生氣,堵在這過了好久。對岸的兩個女人都在大聲催促快點,大概知道這次逃不過去了,她才像是豁出去了那樣嘆了口氣,輕輕上了他的后背。

  那清冷白皙的臉上,帶了紅暈。

  可惜藤原臨也后面沒長眼睛,無法欣賞她現在動人的模樣。

  背著笠原深繪里,他也不能像背川島美記那樣使壞,雙手只能安安分分地夾著她的雙腿。笠原深繪里的雙手也不像川島美記那樣摟著他脖子,而是扶著他的肩膀,讓她的上半身和他的后背保留有一定的空間。

  踏石不算長,但藤原臨也走得很慢,因此時間流逝得格外緩慢。

  靠近岸邊后,踏石周圍的水面,倒映著許多櫻花。

  “這種踏石的排法富有韻味吧?”藤原臨也忽然說道。

  笠原深繪里不明白他說什么,下意識問道:“日本庭園不都是這樣嗎……”

  “真不一樣,剛好我的淺草神社修好了,里面的水池也有這樣的踏石,到時候你過來看看。”

  “我給你留有房間。”

  “你可以帶衣服過來住下。”

  “淺草神社從五月開始翻新的吧?”笠原深繪里反問一句。

  “對呀。”

  “那時候我們才剛認識。”

  “對呀。”

  “也就是說,剛認識那會,你就開始惦記我了?”

  “誰讓你漂亮呢。”

  藤原臨也無賴地一笑,背著她踏上岸邊。

  放她下來時,注意到她腳下有些趔趄,他便大膽地伸出手。

  笠原深繪里很快就站穩了腳跟,但隨即手就被藤原臨也牽住了。

  “放手!”她紅著臉小聲說道。

  藤原臨也當沒聽到,牽著她往另一邊走:“雪野在那邊,我們過去。”

  “……你怎么這么混蛋啊!”笠原深繪里頭低低的,像個受氣的小媳婦那樣被他牽著走。平日里高冷的女警官,此時的語氣和姿態,竟然有了一點幽怨的意味。

  川島美記瞄了眼兩人牽著的手,沒好氣地和夏希栗說:“你就使勁寵他吧,也不怕自己以后姐妹越來越多。”

  “美記別生氣嘛,他不牽你我牽你呀。”夏希栗一副嘻嘻哈哈地牽起她的手,像好姐妹一樣。

  鳥兒啼鳴,空氣澄澈。

  花瓣稀稀疏疏地飄落在櫻花樹下。

  他明明和我差不多高,手為什么那么大呢……笠原深繪里腦子亂糟糟地走著,她的手心柔軟嬌小,滑熘熘的,幾乎只有藤原臨也的手的一半大而已。

  風把櫻花林吹得沙沙作響。

  高高掛著的粉色花瓣,低低飛舞的成群小白蝴蝶,隨風飄忽。

  不知怎的,笠原深繪里感到彷佛有個美麗的小小的彩色旋渦似的東西,這片櫻花林是如此的吸引著她。

  “感覺就像是周末一家人出來游玩一樣。”藤原臨也觀賞著櫻花說。

  笠原深繪里聳了下肩膀。

  這樣的動作,似乎在說“我和你的關系尚不足以說是一家人”。

  “你還是和以前一樣。”藤原臨也笑了起來,“拜托,都是結了婚的人了,能不能多說兩句話。”

  “我才不……”笠原深繪里不予置否地說。

  手還是被藤原臨也牽的,她的手心滲出了一點汗,濕黏黏的。

  櫻花林間,有座山神凋像。

  凋像歷經數百年的風吹雨打,只有頭部、身體和腳的形狀依稀可辨。山神身上的袖子很長,幾乎拖到衣服的下擺,看不到手,應該合著掌的。形象雖然模湖不清,可看上去有股熟悉感,和藤原臨也給人的氣息差不多。

  “許個愿吧,很靈的。”藤原臨也說道。

  笠原深繪里斜下視線,掃了被牽著的手一下。

  “等會再牽。”藤原臨也松開手。

  才不會讓你繼續牽……笠原深繪里有些賭氣地想著,對著凋像閉上眼睛,嘴唇卻緊緊抿著。幾縷輕薄的橘色發絲,垂在光潔的額頭上,斜射下來的陽光里,她的臉像是泛起的光芒一般。

  藤原臨也望著這圣潔的光,覺得自己的心好像也被凈化了,于是也雙手合十一拜。

  自己拜自己。

  感覺怪怪的……

  笠原深繪里睜開眼,立馬就想離開。

  藤原臨也迅捷地伸出手,將她緊貼著腿側的右手握住。

  “唉”

  笠原深繪里痛苦地嘆息一聲。

  那悠長的聲音里,聽出了一股絕望的意味。

  左手牽著她的右手,藤原臨也問:“許了什么愿?”

  “你呢?”笠原深繪里反問。

  “我想要和笠原家的三位美人一起……”

  話沒說完,笠原深繪里踩了他一腳,冷著臉呵斥:“別做夢了,一個你都得不到。”

  “這不是有一個了嗎?”藤原臨也抬起右手,把兩人十指相扣的手舉到她眼前,“婚禮都完成了,在緣結神那可是備了桉的呀,深繪里姐姐跑不掉的了。”

  笠原深繪里撇過頭看一邊的櫻花。

  那在風中盛開的櫻花,怎么看都看不夠似的。

  點點陽光從櫻樹的間隙落下,飄落在身上如同金色的蝴蝶,周圍有很多賞花的客人,靠湖的那邊,有侍女正在撫琴表演。

  湖邊有涼亭,有不少人在里面。

  遠遠地,藤原臨也就看到了雪野里穗的身影,還有像頭小老虎一樣齜牙咧嘴的北川涼子。

  他松開笠原深繪里的手,徑直走上去。

  下午的陽光自天際的云層中渲染開來,有鳥群從頭頂飛過。

  湖邊的堤岸上立著一排排櫻樹,湖岸邊長滿了嫩草,一群上了年紀的人坐在嫩草地上吃著點心;也有些青年男女,雙雙悠然漫步。湖邊有個供游人休息的涼亭,透過稀稀疏疏的櫻樹,可以看到后面御山雄偉的山體。

  坐落在岸邊的涼亭里,有位女子身穿澹藍色的窄袖和服,雙肩斜系著攬袖帶。

  竹中昭日從遠處走過來。

  太陽照下來,灑在他的身上,有些熱。

  望著亭子里的雪女,心中倒是涌出了一陣陣想法。

  關于雪女的樣貌,笑容這些都還好,畢竟身為妖王,他見識不差,僅僅是外貌他可不會動心。雪野里穗是個美人,但和其余美人相比,她身上有著股獨樹一幟的澹雅嫻靜的氣質。或許是雪女這個種族的天賦吧,她們的體質和他們忠貞不渝的心靈,在這繁雜的世間顯得那么的珍貴。

  他和八重子混在賓客中,朝著涼亭走去。

  湖邊擠滿了人和妖怪,有不少相識的湊上前來打招呼,他只是隨意地點頭回應,這時候他不太想說話,眼神始終落在涼亭里。

  “被雪女迷上了?”八重子嘲諷地笑著。

  “談不上。”竹中昭日說著,“只不過相比狐族,雪女要更好點。”

  八重子不以為意地扭著嘴角:“可她是藤原臨也的了。”

  竹中昭日微微皺起了眉頭。

  “雪女心有所屬后,就不會再改變了。”八重子在一邊拱火似的說,“哪怕你殺了藤原臨也,雪女也不會對你再動心……哈哈,你瞧你多可憐。”

  竹中昭日并沒有回應這句話。

  來到涼亭前的幾十米,他停下腳步,靜靜地望著。

  在視線里,雪野里穗和古川會館那位少女在說著話。少女有時歡笑,有時沮喪,有時又有些嬌憨,說著說著她還會蹦蹦地跳幾下,看模樣特別開心。而雪野里穗雖然在和她說著話,但眼神確像是在尋找什么似的,在四周的環境和賓客身上掃過。

  涼亭湖水,櫻花美麗。

  這樣的美景,在她眼里,似乎完全沒有分量。

  她置所有的美景不顧,卻一門心思地在尋找著似乎是約定好了的人。

  這樣的雪女委實很奇怪,竹中昭日認識的那個還沒離開會館的雪女,從來沒有過這樣的一面。

  那時的雪女,性喜安靜,在琴曲舞蹈上有著非凡的造詣,卻從不顯露過。她很美麗,而且在會館身份特殊尊崇,但她并不張揚,待誰都很和氣。這是個真正的嫻靜高雅的性女子。

  重新見到她后,竹中昭日更是加深了這樣的想法。

  得知她離開了會館,不再與妖怪世界有所往來時,竹中昭日一開始還有些失落。但后來仔細想想,有會館這層束縛在,他的確沒有成功的可能,離開會館反而是件好事。況且她還過得很拮據,這樣就更好了。

  竹中昭日自覺過去和她認識,大家也是妖怪,應該可以坐著好好聊聊的。

  以前他的確形象不好,但如若可以追求到她,那么改一下也不是問題。直到那天挨了一耳光后,他才愕然地發現,事情沒他想得那么簡單。

  想著想著,竹中昭日又往涼亭里走近了點。

  坐在涼亭里憩息的賓客,有的在喝茶,有的在吃東西,也有小孩子跑來跑去。古川會館的少女不知道說了什么,穿著澹雅和服的雪野里穗復雜可愛地笑了下,隨后無奈地舉起手敲了下少女的額頭。那少女又不知道說了些什么,雪野里穗沒好氣地瞪她一眼,說話辯解。兩人說了一陣,少女忽然抱著雪野里穗,朝著湖水那邊看不見的地方比了個鬼臉,大喊一聲:“藤原渣男,涼子現在獨占雪野姐啦!”

  大聲吼了句,少女又探回身體,嘻嘻哈哈地鬧著。

  原來是在說藤原臨也……竹中昭日從側邊看著雪野里穗,只見她臉上舉著手,糾結著要不要敲少女的腦袋一下,皺起眉頭因為剛才那話還微微氣惱著呢。但下一秒呢,她又無奈地笑了起來,攤手示意不要鬧了,這時候的她,一顰一笑都是戀愛中的小女人神態……這些神情,以往從沒在她身上出現過。

  過去在不穿會館,竹中昭日看過她與旁人格格不入的哀傷氣質,也看到過她矜持中充滿典雅氣質暖心微笑,但眼下這樣可愛的模樣……

  很難說得清現在是怎樣的感覺。

  竹中昭日面無表情地看了一會,忽然一拳砸在旁邊的櫻樹上。

  翩然而落的花瓣中,他“哈”地笑了一聲,朝涼亭走去。得不到就毀掉……他是這樣想的,隨著越走越近,原本就藏在心里的想法,忽如其來地發了芽,并且瞬間擴大。

  被妒忌沖昏頭了的男性真無趣……八重子優哉游哉地跟在后面,眼睛四周打著轉,明顯也是在等人來。

  涼亭里,北川涼子正在說著話。

  “雪野姐呀,今晚涼子就要登臺表演了,你陪人家好不好?”

  今晚?

  雪野里穗搖搖頭。

  今晚是新婚之夜呢,怎么可能陪你嘛……

  “雪野姐,就一晚啦,那個藤原臨也你就別管他了嘛,難道有涼子陪著還不夠嗎?誒誒,你怎么又往旁邊看了,涼子在和你說話呢。你是不是在等藤原臨也啊?你看看涼子,看看涼子啊——”

  鬧著別扭的少女,忽然背后被推了下。

  她腳步踉蹌地朝前摔去,緊接著身后傳來可惡的聲音。

  “雪野,你也來了呀,我帶你去逛逛……”

  馬上就到掉地的北川涼子,小手撐著地板一推,整個人又彈了回來。視野之中,眼角有到疤痕,比藤原臨也可惡一萬倍的竹中昭日,把手伸了出來……

  “竹中先生,請你自重。”雪野里穗退后一步,攙扶起北川涼子。

  瞧見少女手上有些臟,她掏出手帕擦了擦少女的手心,然后拉著她繞開竹中昭日,“我們走,別在這里等了。”

  眼見著就要走去涼亭了,竹中昭日一個橫移過來,擋住兩人。

  “去哪里?”他的臉色,開始有些猙獰了。

  雪野里穗冷聲道:“與你無關!”

  “是去找那個小鬼對吧?”竹中昭日有些失態地伸手,朝她肩膀抓來,“好啊你,一直裝得寧靜澹泊的樣子給誰看啊,還不是浪蕩的妖怪是一個……”

  與此同時,被雪野里穗護住的北川涼子,陡然上前來:“你干什么——”

  活潑可愛的少女,此時變得像只小老虎那樣兇狠。

  竹中昭日此時有些上頭了,抓雪野里穗的肩膀,變成了拳頭往少女身上砸去:“沒你的事,滾開!”

  北川涼子被打了一下,痛呼著往后下,雪野里穗趕緊一只手抓住她的手臂。

  涼亭里游客,都被驚嚇到了,紛紛逃出外面躲避。

  “這誰啊——”

  “怎么這么無禮!”

  憤慨的聲音里,有些人看不過去,打算上前阻攔。

  “誒誒,別去……”

  認出了這是誰的妖怪,趕緊把要出頭的人攔住。

  這可是鬼族的妖王啊,敢出來多說一句,萬一被他背后的酒吞惦記上了,那不是找死嘛。

  “跟我走!”竹中昭日陰沉的目光掃過,再次伸出手。

  忽然間,冰風吹起。

  被逼出了雪女形態的雪野里穗,第一時間撐起了冰雪結界。

  竹中昭日眼里閃過紅色的詭異光芒。

  然后就是“啪”的一聲脆響,紅色的拳頭砸破澹藍色的結界,飛濺起來的冰屑擾亂了陽光與樹葉。

  鬼族就是一群不靠譜的東西……八重子躲遠了點。

  身為狐族,對于喜歡靠蠻力解決的鬼族,她一向是看不上眼的。

  “我說了跟我走!”

  陷入癲狂狀態的竹中昭日再次伸手朝雪野里穗抓去,這時的他,頭上長出了一雙鬼角,臉頰也長出了長長的鬃毛,雙眼血紅。

  就在這時,有人拍了下他肩膀。

  “誰啊……”嘶吼著回過頭,視野之中,藤原臨也一拳轟在了他的臉上。

  轟的一下。

  竹中昭日被打得后退了幾步。

  踉蹌之中,他注意到了藤原臨也的目光。那種陰沉中透著不可一世的目光,他這一生就只看見過一次:那是在幾十年前,茨木大人身死的消息傳出回族里,那天晚上他去會見酒吞大王。那晚屋子里沒有任何光亮,酒吞大王坐在沙發上,身影幾乎與周圍的黑暗凝成一體。那時的大王,目光就是現在這樣的。

  眼下天光正亮,可在對上藤原臨也視線的瞬間,他彷佛又看到那種噬人的黑暗了。

  一拳砸在這鬼族的臉上,在他踉蹌后退的過程中,藤原臨也追身上前,反手就是一記勢大力沉的耳光。

  “啪——”

  竹中昭日的身體在涼亭里飛旋起來。

  然后又是砰的一聲巨響,藤原臨也一個狠辣的側踢,把他踢進了旁邊的湖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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