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楚王的登傭請求,李然自知無法再回拒,于是便只提出了兩個條件,以作為交換。
而他的這兩個條件,也順便的,是暫且阻止了楚國準備北進問鼎中原的計劃。
其實,這明眼人一眼就知道,這分明便是緩兵之計。
然而,楚王也明知是計,卻仍是勉為其難的應允了下來。
“好!只要子明先生肯為寡人效力,這些個條件又算得了什么?”
這話明面上乃是因看重李然,所以才答應李然的條件,然而事實上這又何嘗不是楚王熊圍的緩兵之計呢?
他之所以會答應下來,那也是因為他也知道,你李然一旦是答應了,那這一時半會定然是不會再離開的了。
來日方長,只要你李然肯是先留在楚國一段時日,這往后的日子還長著呢,又何必急于這一時呢?
于是,對于李然登傭一事,便算是暫時確定了下來。而楚王也是極為高興,正欲傳令下去,要為此事而再度大擺筵席以示禮重,卻毅然是被李然給回拒了。
畢竟,雖說是為了鄭國的長治久安才出此的下策,但他李然終究還是有叛國之嫌的。
所以,這根本就不是什么值得夸耀的事情,而大擺宴席那更是萬萬不可的。
此間事罷,李然便趕緊是找到了子產,并將此事的前因后果是與他說了一遍。
“然實有愧,只怕短時間內是回不了鄭國了。”
李然是一臉的羞愧之色,只覺得此次是有負于子產所托。
李然相助子產,的確是出于真心誠意的。因為,他從子產的新政當中,的的確確是看到了一絲與這個時代迥然不同的格局,以及一個充滿了和諧氣息的理想藍圖。
他自是愿意繼續相助子產,愿意繼續為子產的新政,以及天下的未來貢獻自己的一份力。
可惜,天終究不遂人愿。面對楚王的咄咄逼人,為了能夠讓楚國從此能夠斷絕其北進爭霸之心,他李然也只得是做出些許的犧牲了。
另一方面,由于李然短時間內是肯定無法返回鄭國的了,所以,顯而易見的,子產也只得是暫時一個人在鄭國孤軍奮戰了。
“哎……子明這又是說得哪里話?本卿又豈能不知子明所為之深意?”
子產聞聲急忙將李然扶起,面露愧色,微微一嘆道。
“唉,若非我鄭國實力不濟,楚國又豈敢如此蔑視于我們呢?子明此來楚國,為的本就是阻止楚國北進,此間之事,皆是情非得已,君上與本卿又豈會怪罪于你呢?”
“只是……如此一來,只怕又要委屈子明了。”
聰明如子產,不會猜不透李然的用意,所以這一番話也可謂情真意切,不帶半分虛偽粉飾的。
身為鄭國行人的李然,為何會被楚王強行挖走?這其中最為關鍵的原因,難道不還是因為鄭國的弱小么?
倘若鄭國能夠強大如晉國一般,那楚國又豈能是如此的放肆?
“多謝大夫體諒……”
“李然在此,拜謝大夫!”
子產可謂是李然自穿越以來,所遇到的人中,與他是最為志同道合的忘年知交。
無論是其“一心為民”的執政理念,又或者是“無可無不可”的處世原則,都可謂是與李然的秉性是不謀而合的。
生逢這一亂世之中,能得一朋友已算得是實屬不易,更妄論是得一知交呢?
“子明放心,你且安心是在楚國好生自處,祭氏那邊,僑自當會多加關照一二的。”
子產也明白,李然不在鄭邑的這段時日里,祭樂將是李然最為牽掛的羈絆。
李然聞聲,再度拜謝,感激之情,一時溢于言表。
而正當他二人在說著話,此時,殿外忽的是進來了一名侍衛,只說是鄭邑來人求見。
要說起在楚國做生意的鄭國商賈本就是不少的,故而得聞鄭伯與子產駕臨楚國,那些個來自鄭國的商賈請求拜見一番,并獻上些許的殷勤,那也是理所當然的。
只不過,讓子產和李然都沒想到的是,前來拜見的并不是鄭國商賈,而是鸮翼從鄭邑派來的信使。
“鸮翼派來的?”
“莫不是……鄭邑出事了?”
子產當然也知道鸮翼乃是李然的仆從。也知道此番李然前來楚國,這鸮翼便是在鄭邑替李然鎮守后院之人。
此番鸮翼突然從鄭邑派人前來報信,除了鄭邑出事,卻還能是有何事?
李然自然也有些吃不準,畢竟他于臨走之時便已交代得很是清楚了。
什么事該告訴什么人,又與什么人商量,他都交代得是一清二楚的。
所以,而能讓鸮翼派人十萬火急來楚國報信的,那決計不會是件小事!
于是,兩人對視了一眼,并立刻是讓侍衛將信使給帶了進來。
“拜見大夫,拜見主公!”
信使乃是經常跟在鸮翼身邊之人,見得二人便是急忙跪伏在地。
“起來說話,鄭邑究竟是出了何事?”
李然不及多想,徑直如是問道。
而一旁的子產也是一臉擔憂的看著信使。
此時,只聽信使是繼續稟道:
“回主公,鸮翼主事前些日子得到情報,說子皙大夫正準備趁如今鄭國國內空虛,企圖發動叛亂!”
原來,乃是鸮翼得到了如此重要的情報,所以這才第一時間派人前來告知李然。
而饒是李然聽聞此事,也不由是微微一怔,急忙把目光投向了子產。
然而,子產卻是聞聲沉默,臉上滿是思索之色。
“主事還得到可靠情報,說此次子皙大夫發動叛亂的第一目標便是游氏的宗主——游吉!”
隨著信使的第二句話說完,饒是子產也忍不住大吃一驚,臉色一時間變得相當難看。
游吉乃是子產死黨,乃是子產在朝堂之上最為可靠的盟友。
駟黑此次叛亂,竟是以游吉為首要目標,看似是為了報游氏的奪妻之仇,但實際上呢?游吉又跟他能有什么冤仇?這分明就是沖著子產來的!
“還有呢?”
反倒是李然,聽罷此言,依舊是顯得十分冷靜沉著,當即又如是問道。
而信使卻是再無任何情報,只得搖頭,也甚是惶恐不安的看著他們二人。
第223章_駟黑之亂 可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吶!
李然剛是應付完楚國這邊,卻不料后院居然又失了火。
駟黑這廝居然是如此的膽大妄為,竟意欲是發動叛亂!
饒是李然這隨遇而安的秉性,也不由是有些惱怒了。
只心道這個老匹夫,可真是一天天的不得消停啊!凈是到處給自己添亂。
好在鄭邑方面,鸮翼是一如既往的可靠,得以提前刺得到了情報,這對他們而言,實在是太關鍵了!
“子明,你怎么看?”
子產雙眉緊皺,也是一臉的怒氣,但如今礙于他們身在楚國,鞭長莫及,徒增怒氣也是無濟于事。
“此事恐怕沒有表面上這么簡單。”
李然想了想,只覺得此事也頗為蹊蹺。
“其實……駟黑若僅僅是要對付大夫,然以為大可不必如此的大費周折。”
“若真是針對大夫來的,那他也應是于途中設伏才對,又何必是舍近求遠,選擇在鄭邑動手呢?”
“畢竟大夫如今也不在鄭邑,更何況還有子皮大夫鎮守。駟黑如今竟膽敢是在子皮大夫的眼皮子底下發動叛亂?這未免也太過牽強了些。”
其實,除了這一處的蹊蹺外,李然卻還有一點疑惑是沒有說出來的。
不過他沒說,并不代表子產想不到。
子產聞聲,神色不由一時凜然,并是雙瞳如炬的看著李然言道:
“嗯,子明你在此處剛剛接受了楚王的登傭,國內便突然是傳來了駟黑意欲的消息,莫不是此二者之間是有什么關聯?”
“畢竟……如今的楚王,那可是豐段那老家伙的岳丈啊!”
是了,李然沒說的一點蹊蹺之處正在此處。
要說以駟黑的才智,他想要發動叛亂,的確是想不到什么好點子的。
畢竟以他的能力,他所能夠想到的事,便僅限于他眼前所看得到的東西。若是再深遠一些的,他便只能是睜眼瞎了。
但即便如此,此事卻還是頗為令人費解的。
退一萬步講,就算是駟黑的腦子不夠用,那也不至于是主動找死吧?畢竟人家當國罕虎還在啊。駟黑難道只當他這個當國是個擺設不成?
所以,這件事本身,看起來就顯得是矛盾重重的。若是只對付子產,就一定不會是安排在鄭邑動手。
除非,這件事所針對的主角,一定不是子產。或者說,并不完全是針對的子產這邊。
“若無豐段再背后推波助瀾,諒那駟黑那老匹夫,縱是給他十個膽子,也決計不敢如此行事的……所以……”
“原來如此!”
子產把話說到此處,竟是靈機一閃,一下子便想通了這其中所有的干系。
“看來……這駟黑如今便是成了棄子了!”
而伴隨著子產的此言一出,李然也是如同醍醐灌頂一般:
“是了!果然是這醉翁之意不在酒啊!豐段唆使駟黑發動叛亂,卻并不是于暗中針對大夫的,其真實的用意,乃是欲要在鄭邑鬧出一番大動靜來!”
“游吉大夫素有善名,而駟黑又素有惡名。所以,以惡懲善,此乃取‘逆亂之道’!”
子產此時,又接著繼續說道:
“所以,此間亂局,無論是駟黑勝敗如何,鄭國之亂象既成,楚國便有了干涉的理由。而楚王熊圍則更是可以以子明的名義,前去鄭國問罪。屆時……鄭國朝野上下,還豈能容得下子明你?”
“顯而易見,楚王熊圍是要將你徹底留用在他楚國,并且是要讓我們鄭國主動將你驅逐啊!”
當然,還有一層含義,其實他們誰都知道。若是駟黑果真是干掉了游吉,那毫無疑問的,豐段和駟黑就能會再次在鄭國朝堂是占據上風。
所以,楚王熊圍此計,乃是與豐段可謂是各取所需,兩全其美的。
子產與李然都可謂是犀利,幾乎一瞬間便看透了這里面所蘊含的所有陰謀詭計來。
駟黑會選擇在鄭邑發動叛亂,當真會是他的主意么?
以他的腦子,如何敢在罕虎當國仍在的情況下發動叛亂?
其身后必是有豐段的教唆!
而豐段之所以如此行事,一方面乃是為了借駟黑之手剪除子產的羽翼,而一方面,也是為了襄助楚王,將李然徹底留在楚國。
看上去,這的確是一個非常不錯的連環計。
“既如此,看來本卿得是先行一步返回了,若能趕在駟黑那家伙發動叛亂之前趕到,則此事尚可無虞。”
“但若是晚了,恐生巨變!”
剛才說了,以駟黑一人之力,那決計是不可能成事的。
可若是駟黑背后還有豐段的支持呢?
子產細思極恐,所以為了這件事,他必須要盡早返回才是。
李然亦是深以為然,此時他也找不到更好的辦法來阻止此事了。
不過,在子產連夜啟程前,李然卻還是為他獻上了幾條計策。
“然這便命鸮翼盡可能的拖延住駟黑,并暗中搜集其叛亂的證據。待大夫回去以后,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其拿住,只要駟黑在手,那么一切都可無虞!”
李然一邊說著,一邊又當即是從身邊隨手扯下一塊絹布,并是飛速將其寫滿后,取了信物,是一并交給了信使。
“交給主事,他知道該如何做……”
這是李然如今唯一能夠做的事了。
而子產見狀,也當即再不遲疑,向鄭伯辭別后便立即先一步單騎往鄭邑趕去。
而信使也是動作極快,此番往返乃是受了主子的重托,所以自是做足了準備的。信使本人則更是一刻都不敢耽擱,一路上愣是跑死了五匹好馬,不過兩日光景,便火速回抵了鄭邑。
鸮翼見得他如此快速的返回,知道必然是有了新的指示,便急問回使。
而信使則將李然讓他一并帶回的絹布給取了出來。
“舊創未愈,需得活血。叔侄鬩墻,不推自倒。”
鸮翼一看之下,只略微思索了一番,便立刻就明白了李然的用意。
當即,他便命人是去到駟黑府上的下人經常去抓藥的醫館,差人給他偷偷是摻上了大量活血化瘀的藥物來。
緊接著,又派人是在坊間放出流言,說駟黑最耿耿于懷的依舊是這駟氏的宗主之位,如今鬧出的這些個動靜,那毫無疑問,肯定是為了要將自己侄子的宗主之位給取而代之!
由此,駟氏的宗主駟帶,在聽得了這些個風言風語后,也不由得更是提防起了自己的這個叔叔來。
如此,又是過了兩日,但子產依舊是尚未趕回。
不過所幸的是,駟黑這兩天卻也是出奇的太平,竟是突然間也沒了聲響。
這卻是為何?
原來,駟黑當初與游楚一戰,其肩胛是受了重傷,所以一直是在敷用治療外傷的藥物。
而此番鸮翼,則依照李然所示意的藥方,在那駟黑的藥方中是做一番手腳。
原本受了金創之人,最忌諱的便是那些個活血的藥物。而如今李然卻授意其開了大量的活血藥物摻雜其中。那他這外傷不發作才怪了。
而只要駟黑的外傷一發作,那他這蓄意叛亂的時日便會推遲,而這也就給子產歸鄭是爭取了足夠多的時間。
而一方面,如今駟帶乃是豐段所一直意欲拉攏的,而豐段若是在背后又教唆駟黑叛亂,此事自是不便公開的,所以駟帶一旦將此事報給了豐段,那豐段又豈能不有所顧忌?
駟黑這乃是我挑唆的,而現在駟帶又覺得這事是故意在針對他的,最關鍵的是這事他豐段還不能與駟帶明說!
所以,只要豐段,駟黑,駟帶的內部存在著嫌隙,那駟黑叛亂一事也就自然而然的會被拖延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