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山不狃瞪大雙眼。
“管他什么仲子路!區區一個豎子,本大人難道還能讓他占了費邑不成!”
公山不狃帶著幾個人策馬靠近城門,抬頭一看,守城的將領正在上面,公山不狃不由怒道:
“我乃是公山不狃,費邑的邑宰!快快開門!”
那守城之人看到公山不狃,本能的都是把腦袋往后一縮。唯有守城的馬正,是挺了一下胸脯,大聲回話道:
“費邑乃是季氏的主邑,本該聽命于季氏!你率眾謀亂,竟敢率領費邑子民,貿然攻打都城!并且還將君上和主公都置于危險的境地之中!似你此等的叛臣,又如何還有顏面擔任費邑的邑宰?”
“如今,季氏家宰已奉命取代了你!你如今一人進城可以,但是想要率眾進城,卻是絕無可能的了!”
公山不狃氣聞言,不由是氣得哇哇大叫:
“我擔任費邑邑宰這么多年,一直以來,爾等皆是受了我的恩典!爾等怎可忘本?快快打開城門,否則等我殺入費邑,定叫爾等不得好死!”
馬正聞言,本還有點懼怕公山不狃。
畢竟其余威尚存,但是他又轉念一想,想到公山不狃如今所率之師皆為殘兵敗將,而費邑的城墻又是如此的堅固高大。
他又有什么好怕的?
于是,他壯了壯膽,并又繼續朗聲道:
“亂臣賊子!莫要再口出狂言!要知這朗朗乾坤之下,尚有綱常!”
公山不狃不由勃然大怒:
“哼!好!好的很!爾等既尋死,便怪不得我了!”
公山不狃調轉馬頭,回到陣中,叔孫輒也是聽到了剛才公山不狃的喊話,便是從旁問道:
“公山大人,接下來我們該如何是好?”
公山不狃目光一凝,冷哼一聲:
“哼!真是豈有此理!是可忍孰不可忍?!子張,傳令下去,準備攻城,奪回費邑!”
不過,叔孫輒此刻顯然是要比公山不狃更為冷靜:
“大人,恐怕不妥!追兵在后,堅城在前。我們此刻攻城,只怕是會腹背受敵!”
其實,公山不狃又豈會不知自己如今的處境,
只不過,他私底下,卻也是有著不得不攻城的理由:
“哼!我公山不狃何時曾吃過如此的大虧?更何況……我如今一家老小皆在城中,難道我能棄他們于不顧?如此又豈是大丈夫所為?!”
叔孫輒聽到這話,一時間卻也不知道該如何作答。
只因按理來說,他們已是不能再在此地逗留了。畢竟,這費邑可也不是那么容易攻打的,即便守城的只是幾千老弱病殘,但也是極難迅速攻破的!
而且追兵在后,雖說震懾于公山不狃的野戰實力,一直只尾隨其后。但總體而言,他們的處境可謂艱難!
只不過,現如今公山不狃所考慮的,卻是其一家老小都還在城中受困,他又如何能插得上話,讓他就此舍棄家眷而出奔呢?
正在這時,只聽得士兵來報:
“啟稟大人,仲子路就在城門上,似是有話要和大人言說!”
公山不狃聞言,不由憤怒道:
“好哇!他將我害得如此田地,竟然還敢來賺我!我現在恨不能將他大卸八塊!”
公山不狃話雖是說得極狠,但畢竟形勢比人強。他一邊說著,卻一邊是又躍上馬背。
叔孫輒這次也跟在他的身邊,二人靠近城門,為了避免被箭矢射傷,他還特意帶上一了一名持盾的士兵戒備在左右。
而子路,此刻正站在城墻之上,并是將公山不狃的家眷也給請了上來。
公山不狃看到如此情形,立刻是拔出大劍,并朝向子路指去。
“仲子路,我受你這歹人的蠱惑,出師曲阜以清君側,卻不曾想竟是誤入了爾等的圈套之中!而如今,你竟又將我費邑強占,這是何道理?!”
子路聞言,卻是淺笑著,并頗為不屑的抱拳道:
“呵呵,大人勿怪!我若不占此費邑,現在只怕早已是身首異處!”
此時,公山不狃又看到了自己的家眷,只當這仲子路是準備以他們為人質而逼他就范!
他不由是怒發沖冠,并是大喊道:
“仲子路,你這無義之人!竟還挾我一家老小!今日,我公山不狃縱是拼死在此處,也絕不讓你好過!”
公山不狃說著,就準備下達攻城的命令。
這時,子路卻是慢悠悠的大聲說道:
“大人勿急!大人家眷雖然在此,但還請大人放心,我對大人的家眷皆是以禮相待,秋毫無犯!而且,子明先生早有吩咐,讓我務必要放了大人的家眷!”
公山不狃聽到這話,不由得一怔,叔孫輒卻是忍不住低聲道:
“大人!小心有詐!”
公山不狃橫了子路一眼。
“仲子路,你以為本大人還能信你不成?”
子路卻是微微一笑:
“大人明查!大人如今所犯之罪,即便是滅去三族,想來也并不為過!但是,子明先生卻念及大人這些年來,為季氏看守費邑,即便無有功勞,亦是有過苦勞。今大事既定,我等又何必要再為難大人呢?大人若肯就此收手出奔,則也可為費邑的子民免去一樁兵禍,豈不兩全其美?!”
公山不狃聽罷,卻也是不由一陣心動。
他思索良久,卻是遲遲沒有開口。
子路見狀,當即又道:
“公山不狃,如今追兵在尾,你若當真攻打費邑,卻又能有幾分把握?大人若是真想要拼個魚死網破,那么就算是你最終能保全得性命,但大人的家眷,屆時身處在此紛亂之中,我仲由可也無法確保他們的安危!”
“這其中的利害,還請大人三思!”
公山不狃被子路說得有些搖擺不定,又不時回過頭去看向后方。
追兵現在到了什么地方還不好說,而自己的家眷又都在費邑內為質卻是實打實的。
這時,馬正犒在子路身邊問道:
“仲大人是真的要放了他們?”
子路點了點頭。
“我確是誠心要放了他們,畢竟公山不狃現在手下有這么多的兵馬,雖是被拒之門外,但若能就此避免一場兵禍,也未嘗不是件好事。”
“所以,不如讓公山不狃就此出奔,一了百了!也可避免再徒增傷亡!雖說是有些便宜了公山不狃,但也是大義之舉!可以為之。”
馬正犒聞言,不由恍然大悟,并是說道:
“還是仲大人考慮得周祥!”
子路卻只是笑著摸了摸鼻子,卻沒有多言。
顯然,這一切其實也都是李然的囑托。
第701章_此處便是吾家 公山不狃努力的平復了一下心緒,然后果然是降下了聲調言道:
“仲子路!你若是就此放我族人出城,本大人便承了你這個人情!我們這便就此出奔,并且絕不再為難魯國!”
子路聞言,不由是瞇了一下眼睛:
“大人英明!那在下希望大人能夠記住今天之所言!來人,將公山大人的族人,盡數放出城去!”
子路也是雷厲風行,說放就放。
一開始,公山不狃卻還有些不信,但是,當他看到自己的妻妾以及子嗣全都被放了出來,這才是放下心來。
他朝子路是拱了拱手,當即解散了自家剩下的部眾,并是準備獨自踏上出奔之路。
而一旁的叔孫輒見狀,也知道自己在魯國已無容身之地,便是向公山不狃開口問道:
“大人,我們現在可去往何處?”
公山不狃思索了一陣:
“去齊國吧!”
叔孫輒無奈道:
“只是……在齊國大人無身無分,定不會受其重用!”
公山不狃想想,卻也是無可奈何:
“魯國之士人出奔,十有八九都會選擇去往齊國,就先去齊國吧!若是真的無有機會,再去別處不遲。”
叔孫輒看著漸行漸遠的費邑,知道自己也已經徹底失去了爭奪叔孫氏家主的機會,也是不無惆悵的言道:
“哎……真沒想到,你我二人最終竟會落得一個如此的下場。”
不過,公山不狃的心情卻顯得并不是那么的糟糕,畢竟其族人都還在自己的身邊。
而且以他的能耐,要被其他諸侯所接受,也不見得是完全沒可能的。
“如此結果,倒也不算太差,我本以為……那仲子路會以族人為難于我,卻不曾想這仲子路倒也守義!”
叔孫輒卻是對此頗為不屑道:
“他只是不愿意大人跟他拼命罷了!”
公山不狃嘆息道:
“哎……罷了!時也,命也!以我公山不狃的能耐,想要在外立足也絕非難事!既然陽虎都能被晉國趙氏所用,那我公山不狃又能比陽虎差在哪里?”
二人于是便是一路北行,先入了齊國,但是也正如叔孫輒所說的那樣,田乞見他二人失勢,也并不禮遇于他們。
最終,他們又一路向南,來到吳國后,終于被吳王夫差所器重,并封為大夫。
多年后,吳王夫差曾想要趁魯國內亂而攻伐魯國,并且詢問公山不狃和叔孫輒的意見。
彼時叔孫輒雖在吳國扎下根來,但對于往日的恥辱也依舊是耿耿于懷。
他倒是想借吳師伐魯的。
誰知,這一提案卻是被當時的公山不狃給斷然拒絕:
“我公山不狃也是知禮守義之人,既然答應了仲子路,終身不做危害魯國之事,我公山不狃就說到做到!”
而公山不狃,也算是以這樣的方式,算是兌現了對子路的承諾。
待公為和汪錡在被下葬之后,這一場針對公山不狃的大叛亂,也算是就此平息。
李然也是搬回了杏林,孔丘對此也十分的開心,現在三桓之中只剩下了成邑。
隳三都已完成其二。
孔丘決定在杏林舉行一場慶功宴,畢竟這一場勝利也是來之不易。
李然帶著宮兒月去祭奠公為,宮兒月在燒布帛的時候,開口道:
“他們如此,也算是永遠在一起了吧?”
李然點頭道:
“嗯……算是吧!”
這時的李然,反而突然是有些羨慕起公為和汪錡來,他們死在一起,葬在一處,豈不正是他所夢寐以求的?
而李然自己呢?
甚至連祭樂的尸身都沒有見到過,他連這一點都無法辦到,百年之后,也許只能和祭樂的衣冠冢葬在一處。
宮兒月站了起來,說道:
“先生,我們回去吧!”
李然雙手別在身后,看著墓碑。
“月,你們越人,可相信有來世?”
宮兒月歪了一下頭。
“嗯……我不太記得了,先生呢?信不信?”
李然只覺得有些詫異,作為養育自己的那一方水土,這些個風土人情卻還能忘記?不過,此時李然卻也沒有太過在意,只道:
“我當然是相信的!”
李然是溯源穿越過來的,也就是說,是一股意識讓他來到春秋,而這股意識是否就是靈魂呢?既然靈魂是存在的,那么來世自然也就應該是存在的。
宮兒月聞言卻是笑道:
“若有來世,也挺好的。這輩子沒有完成的事情,那下輩子也許就能夠完美了。”
李然隨口說道:
“你……又怎會忘記自己故土的事情?”
宮兒月聞言,卻是撓了撓頭:
“其實……我也不知道,我自害了一場大病后,便是去秦國求醫。待回到越國后,有些事情就全然不記得了。其實……不瞞先生,我現在連自己父母的長相,都記得很是模糊!”
李然仔細端詳著宮兒月,百思不得其解:
“你是何時去的秦國?”
宮兒月歪了一下腦袋。
“就在被越王送來魯國前幾個月吧……”
李然聞言,卻是越想越奇怪:
“那……你可認識秦醫醫和?”
宮兒月略作思索,隨后卻是茫然的搖頭道:
“未曾聽過。”
李然不由得苦笑一聲,只覺得自己也許是過于思念祭樂,才會有了一絲不切實際的想法。
“看來……應該并不是醫和。”
宮兒月也沒有把這件事放在心上,只道:
“哎……可能我這個病吧,就是不記事呢?”
李然點頭表示贊同,隨后兩人往回走,宮兒月就在李然的身側,李然走了幾步,又扭頭看了一眼宮兒月。
宮兒月對于剛才的談話,倒也是真的沒有絲毫放在心上,低著頭走路,見到野花,還特意的越過,一蹦一蹦的,甚是可愛。
“月,有機會我想稟明君上,讓你回越國,讓你回到族人身邊,你覺得如何?”
宮兒月聞言,卻是不由一愣:
“我……我現在不想回去!”
李然奇問:
“你……難道不想家嗎?”
宮兒月卻在這個時候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我們越人本就壽短,父母不在身邊也早已是習以為常的了。若我真的回去了,那才是真的舉目無親了。”
“現在這里,就是我的家了!”
“先生,你說我這是怎么回事?為什么對以前的事情會顯得如此的淡漠呢?但要說我真不記事吧……自從來到魯國之后的事情,我卻又是記得是一清二楚!”
李然聞言,卻是一陣苦笑搖頭。
眼看宮兒月這時卻又是加快了腳步:
“先生,咱們快一點,光兒怕是都要等著急了!”
李然卻是突然說道:
“月,其實……有一件事我想跟你說一下!”
宮兒月聞言,不由是停下了腳步嗎,又頗為好奇的回過頭去:
“哦?先生是有什么事?”
原文:
季氏將墮費,公山不狃、叔孫輒帥費人以襲魯。公與三子入于季氏之宮,登武子之臺。費人攻之,弗克,入及公側。仲尼命申句須、樂頎下,伐之,費人北。國人追之,敗諸姑蔑。二子奔齊。遂墮費。
吳為邾故,將伐魯,問于叔孫輒。叔孫輒對曰:“魯有名而無情,伐之,必得志焉。”退而告公山不狃。公山不狃曰:“非禮也。君子違,不適仇國。未臣而有伐之,奔命焉,死之可也。所托也則隱。且夫人之行也,不以所惡廢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