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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八章知行合一才好

  云初提著包袱走進禮部勸戒場的時候,發現這里很是冷清。

  冷清的意思不是說人少,而是非常的安靜。

  勸戒場是一個很幽靜的地方,而幽靜的感覺是這里的上百棵巨大的槐樹造成的。

  大樹底下星羅棋布的安置著幾十座茅屋,看茅草的成色,就知道這些茅屋的造價不低。

  云初進了勸戒場,就沒有人理會他了,看看孤獨的坐在茅草屋里的其余人,云初來到位置最好,也最新的一間茅屋,捏住屋子里的人的脖子,就把他丟了出來。

  至于里面的人是誰,云初是不管的,他只知道,不論是在國子監,還是在監牢里,惡霸永遠都是過的最舒服的一群人。

  既然都進入勸戒場了,就說明犯錯了,才被皇帝發配到這里自省。

  被云初丟出來的是一個四十多歲的中年人,明顯是一個非常識時務的官油子,被云初丟出來了,也不生氣,翻身坐起撣撣身上的灰塵,就朝云初拱手道:“這位仁兄,你力氣大,這房子你住很在理,能否把在下的行李一并丟出來?”

  都是來自省的,屋子里自然沒有多少行李,云初從善如流的將他的行李從窗戶里丟了出去。

  眼看著這個家伙默默的撿起地上的行李,去尋找新的住處了,云初有些遺憾。

  皇帝把他丟進勸戒場的目的只有一個,那就是打壓一下,因為,馬上,就要有很重要的任命下來,云初覺得跟封禪泰山時期統領的兵馬有關。

  至于李思的事情,對皇帝來說基本上算不得什么事情,懲罰云初不過是借題發揮罷了。

  云初相信,用不了多久,裴行檢,薛仁貴也會因為某一日邁進殿堂的腳不對,也會被送到這里來的。

  跟統領兵馬這種大事相比,李思操弄毒物這種事情,上不得臺面。

  洛陽城已經是秋風颯颯的好時節,槐樹上輕薄的葉片如同蝴蝶一般紛紛落下,片刻功夫,地上就鋪滿了黃葉。

  勸戒場里的其余人等,沒有看熱鬧的心思,大多數人都在在讀書,還有一部分人漫步在黃葉中似乎在進行深層次的思索。

  大唐勛貴,讀書人的腰背一直都很挺拔,跟矗立的青松一般,彎腰駝背者很少,因此,不論是繪制成讀書圖,還是行吟圖,畫面都很好看。

  云初用橫刀砍倒了樹林中不多見的一棵紅松,主要是這棵紅松上還接著很多干掉的松塔,偏偏他想要喝茶,卻沒有燃料。

  紅松轟然倒地的聲音很大,導致勸戒場里的人紛紛伸長了脖子看。

  云初沒有看他們,反而在看幾只驚惶逃竄的松鼠。

  弄到幾十個干燥的大松塔之后,云初就不管那棵可憐的紅松了。

  等云初從自己的包袱里翻出一個簡便的折疊爐子跟一套茶具之后,那些早就對那棵紅松虎視眈眈的人,就不客氣的將紅松分尸了,松柴還是濕的,不過不要緊,噼開之后晾曬兩天就可以用了。

  云初點燃一顆干燥的松塔之后,勸戒場成立以來的第一縷煙火就鳥鳥升起。

  勸戒場管事一臉嚴肅的來到正在喝茶的云初面前道:“這里嚴禁煙火。”

  云初搖搖頭道:“再想一個辦法,這個借口是你剛才想出來的。”

  管事道:“子曰,射有似乎君子,失諸正鵠,反求諸其身。”

  云初皺眉看著眼前這個滿口之乎者也的小吏道:“什么意思,解釋一下。”

  管事愣了一下,他也沒想到自己能在大唐高官勸戒場竟然能遇到一個聽不懂《中庸》的人。

  隨即道:“意思是說,假如你射不中靶子,就不能尋找靶子的錯誤,要從自身找原因。”

  云初點點頭,表示受教,然后問道:“進士科你考第幾?”

  管事一臉錯愕的道:“無緣桂枝遴選。”

  云初道:“老子進士科第九,你覺得你有臉面在我跟前教導我學問嗎?”

  管事的一張臉頓時漲的通紅,大聲道:“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師焉。”

  云初見自己的茶水再一次燒沸騰了,就一腳把這個管事踢開,重新安靜的坐下來喝茶。

  來到勸戒場的人都很安靜,從來沒有一個像云初這么鬧騰的。

  這里確實是一個思考地,是皇帝覺得自己的臣子需要思考的地方。

  能在這里思考的人,都待不長,快的三五天,長的十天半月的。

  為什么皇帝需要這些人安靜的思考一下呢,主要是要這些人思考清楚,為誰服務,如何服務這個問題,唯有思考清楚并且通過皇帝考核的人才會獲得重用。

  因此上,不管云初如何在這里為所欲為,這里的管事以及那些假裝思考的人都會表現出最大的克制。

  事情就像云初想的那樣,就在云初剛剛喝完茶水,熄滅了爐子,在清水中洗滌茶具的時候,裴行檢扛著一個碩大的包袱走進了勸戒場。

  許久不見,這個家伙看起來更像是一個文官而非武將,澹綠色的常服袍子被他的肚皮高高的撐起來,就像是一只碧綠的大蟈蟈。

  看到水井邊洗茶具的云初,裴行檢就走過來了,徑直問道:“你住那一間?”

  云初努努嘴,裴行檢確認了云初的住處之后,就走到旁邊的茅屋,對屋子里的人道:“要不,你換一個地方吧!”

  屋子里的人看了裴行檢許久,終究還是抱著自己的東西離開了茅屋。

  裴行檢把行李丟在床上,再一次來到云初面前道:“我可能是前軍先鋒。”

  云初沒心情跟他討論前軍,后軍的問題,看著剛剛被裴行檢攆走的那個人道:“你認識這些人?”

  裴行檢道:“認識,不過不熟,這些人都是陛下從州縣調上來官員,看樣子,朝廷上又要有一批人要被罷官奪爵了。”

  云初道:“等薛仁貴來了,他那里應該有更進一步的消息,只是,陛下將我們三人與這些人湊在一起做什么?”

  裴行檢笑道:“這些人應該就是我們在陛下封禪泰山時期間主要打交道的人。”

  云初道:“我試驗過了,還把一個人從屋子里丟出去了,結果,人家連跟我生氣這樣的事情都不屑為之。”

  裴行檢道:“剛才我也試探過,讓人家搬家,人家就搬家,看樣子,這些人不怎么愿意跟我們兩個過分的親熱,可陛下偏偏要把我們關在一起。”

  云初笑了一下道:“你也變壞了,明明知道原因,非要我說出來,我也不說。”

  裴行檢笑道:“看看薛仁貴會不會說。”

  云初又道:“跟我們說有什么意思,應該跟陛下說才算是英雄豪杰。”

  裴行檢大笑道:“當你口中的英雄豪杰代價太大了,反正我認輸。”

  云初見裴行檢成了無膽鼠輩,就不怎么愿意理睬他,徑直鉆進了茅屋,準備睡覺了。

  裴行檢臉上的笑容也消失不見,鋪好床,嘆息一聲,也倒在床榻上。

  天亮的時候,在云初跟裴行檢洗漱完畢之后,那個被云初踢出去的管事帶著仆役們送來了食物。

  云初看了一眼,臉上就有了不悅之色,因為管事送來的是一份軍糧。

  大唐以前就沒有固定的軍糧模式,都是有什么吃什么的,自從長安城開始出現余糧這種東西之后,大唐軍隊中才開始出現了云初眼前的這種固定軍糧。

  一份牛骨炒面,一份干肉,一個調料包,一點干鹽菜,最后還有一份干豆粉用來沖水喝,里面加了鹽。

  牛骨炒面就是在炒干面粉的時候添加一定量的牛骨粉,中間還有豬牛羊等肥膘煉制的葷油,戰時抓一把用水調和就是一碗很好的肉粥。

  至于干肉,只有指頭長的一截,是把牛肉烤熟之后晾曬干的產物。

  軍中將士很喜歡這種軍糧,云初不喜歡。

  畢竟,在長安作坊調配這個東西的時候,云初吃過很多次,至于味道嘛,僅限于能吃。

  本來這東西可以制作的味道更好一些,至少可以把面粉弄成面餅,調料也可以更加豐富,油脂再多一些,甚至可以在里面增加一份糖包。

  這樣的軍糧,長安的作坊其實也研究出來了,可惜,被薛仁貴一口回絕。

  回絕的原因就在于,薛仁貴不想給軍卒們吃好的,他覺得這樣做了之后,會減弱秦兵的戰斗力,繼而讓秦兵們不再耐苦戰。

  為這事,云初曾經跟薛仁貴大吵過一架,可惜,他沒有辦法說服那頭倔驢統帥。

  于是,長安城配發給府兵們遠征,交接時候的軍糧就成了他看到的樣子。

  添加了骨粉的炒面呈黃褐色,加水之后跟屎一樣的顏色……

  云初才把目光落在那個喜歡《中庸》的管事臉上,這個家伙就一個虎跳躲得遠遠的,口中還不斷地道:“這就是勸戒場的規矩。”

  因為仆役們提來了開水,片刻功夫,勸戒場里就飄起了牛骨炒面散發出來的微微的焦香味道。

  在聞到牛股炒面的味道的同時,云初也嗅到了來自薛仁貴身上的腐朽味道。

  果然,在找了片刻之后,云初就從最邊上的一座茅屋門口,看到了正在喝牛骨炒面湯的薛仁貴。

  云初瞅著管事道:“給我拿二號軍糧出來,別告訴我說你們這里沒有這個東西。”

  管事連連搖頭道:“真的沒有。”

  就在云初準備上前把這個家伙再揍一遍的時候,就聽薛仁貴的聲音從遠處傳來。

  “洛陽沒有你說的二號軍糧。”

  云初瞅著虎步龍行過來的薛仁貴道:“既然如此,你就該給我解釋一下送到你軍營里的兩萬份二號軍糧哪里去了?

  莫不是被你個人私吞了吧?”

  薛仁貴一邊喝一口湯,一邊笑道:“薛某人從不喝兵血,你送去的二號軍糧一部分在長安的庫房里,另一部分被送去了南詔,聽說那里的府兵一旦開始鉆山,就很難吃到熱食。”

  云初瞅著薛仁貴喝牛骨炒面在嘴邊形成的那一圈難看的痕跡,哼一聲道:“土包子。”

  薛仁貴平日里吃這種軍糧早就吃習慣了,伸出舌頭在多毛的嘴邊掃一圈,就把殘余的牛骨炒面一絲不剩的送進嘴里。

  裴行檢也端著碗走過來對云初道:“這湯里還有蔥花,已經很講究了。”

  薛仁貴冷笑一聲道:“你想讓長安兵,只能是長安兵,這種謀算,在某家這里你休想得逞。”

  云初背著手瞅著薛仁貴道:“將不知兵,兵不知將,陛下已經把這一套做到了極致,只是在戰前,才把我們三個送過來跟這些人短暫的接觸一下,你覺得這樣做好嗎?”

  薛仁貴嗤的笑了一聲道:“我們排兵布陣,作戰自然有折沖校尉出手,你跟折沖校尉乃至他們麾下的兵卒,那么熟悉干什么?”

  這句話,即便是膽大包天的云初都不敢回答。

  “你什么時候來的?”

  “昨日傍晚入城,天黑之時就已經到了這里,對了,給你分配的全是長安兵,這一下你滿意了吧?”

  云初跟裴行檢對視一眼,兩人的神色都有些暗然,事情已經非常的清楚了。

  此次領兵護衛皇帝東巡,三人中以薛仁貴為尊,而薛仁貴這個家伙也毫不客氣的統攬了兵權。

  三個人里面,裴行檢明確知曉自己是前軍,薛仁貴啥都知道,只有云初直到此刻才知曉自己領了后軍。

  別看只是一個小小的時間順序問題,三個人在皇帝心中的信任度,也能從這件事中間可見一斑。

  云初不愿意吃一號軍糧,因為他知道,牛骨炒面里的牛骨是怎么來的,這東西非常的金貴,不可能是屠夫們把剃干凈肉的干凈骨頭拿去塞石磨里磨成骨粉,這里面還有很多豬骨,羊骨,即便是雞鴨鵝的骨頭也有不少。

  云初不想猜想那些骨頭的來歷,因此,連帶著寧可吃家里帶來的干糧,也不想吃這個東西。

  勸戒場里的風氣并沒有因為多出來了薛仁貴跟裴行檢就顯得活潑,相反,自從云初三人到來之后,那些先一步進來的人,就整天板著一張死人臉,除過對云初三人保持該有的禮遇之外,純粹把這三人當空氣。

  直到大唐的兵部尚書安樂縣公任雅相帶著一群人抵達勸戒場的時候,這里的氣氛才變得活潑了一些。

  主要是這位肥胖的大唐兵部尚書才到達勸戒場,就把這里人分成了三組,分別由云初,裴行檢,薛仁貴統帶。

  很好的一點就在于,在這里的時候,薛仁貴并沒有節制云初,裴行檢的權力。

  任雅相才把皇帝的旨意交代清楚,云初三人背后,就各自多了一支隊伍。

  當天中午,三支隊伍就已經在伙食上分出上下來了,云初帶領著十六個部下,開始吃到大塊的牛肉的時候,薛仁貴與裴行檢的部下們還在吃一號軍糧。

  之所以有這樣的變化,完全是因為跟隨任雅相一起來的人里面有隨行軍醫群,而這些軍醫的首領,便是面目嚴肅對所有軍士都一視同仁的老何,何炳書。

  一大早,當薛仁貴帶著自己的部屬繞著勸戒場跑圈的時候,云初帶著自己的部下們卻圍坐在火爐邊上一邊喝茶,一邊商討后軍將要面臨的問題。

  裴行檢也干著跟云初差不多的活計,他們是前軍,要求就是為皇帝陛下掃清任何可能遇到的危險,所以,裴行檢這一次非常的認真,巨大的嗓門不斷地從茅屋后面傳來,看樣子,他還是喜歡一言堂。

  “就是這,我們要干的事情最為繁瑣,說是后軍,不如說是收容隊,作戰防御這些事情輪不到我們去操心,我們唯一需要對陛下負責的便是保證大軍糧秣不缺。”

  云初抱著茶杯笑吟吟地將自己后軍的任務說出來,接下來,便是暢所欲言的時候,云初很想從部下們的發言,想要看一下皇帝執行“兵不知將,將不知兵”的決心到底有多大。

  按照史書上的大唐來看,這一個策略執行的非常不好,如果真正執行下去了,大唐哪來的藩鎮之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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