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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二三章我不是酷吏

  周興一直以為,使用刑罰讓罪犯招供是一件很下作的事情,很多時候,他寧可對罪囚曉之以理動之以情的說教,也不愿意用簡單粗暴的刑罰逼迫人犯招供。

  刑罰之所以存在,并不是為了懲罰罪犯為目的才產生的,而是為了匡正天下任的得失,矯正天下人謬誤的一種工具。

  總體上來說,刑罰就是一種教育罪犯,改正罪犯,讓社會清明,百姓自律,道德水平得以提高的一種很好的工具,屬于律法的輔助方法,與公堂,監獄,軍隊一起形成了維護社會法紀的國家工具。

  是一種堂而皇之的行為,一種正大光明的工具。

  人,有了錯,就一定要糾正,就像小孩子犯錯會有父母用鞭子糾正一般,大人犯了錯,就可以理所應當的使用夾板等等刑具了。

  因為對律法,對刑罰有很深的認知,周興還是屬于不喜歡動用刑具的人,他覺得,人之所以為人,就應為能通人事,講道理,知道對錯,有榮譽感,還有羞恥感。

  錯了,就是錯了,每一個成年人在犯罪之后,只要供認不諱,誠心改過,就不算什么大事情,畢竟,接受懲罰也是人生的一部分。

  李義府赤著腳走在冰冷的大地上,脖子上沉重的二十斤重的大珈讓他直不起腰身,寒風在滿是破洞的衣衫里縱橫,讓他得不到半點的溫暖。

  這可不是周興在故意折磨他,在離開洛陽的時候,云初念著李義府是他的老師,專門送來了棉衣,棉鞋,以及不少的吃食,甚至還有酒,是李義府自己發狂,弄爛了衣衫,丟棄了鞋子,還把那些美味的食物以便溺污染的吃不成了。

  此時的李義府須發凌亂,兩只眼睛深陷,如同鬼火一般,他不知道自己為何還活著,還能邁動沒有知覺的雙腿一步步的趕路。

  周興就跟在李義府的身后,李義府走一步,他就走一步,只不過他腳上是厚厚的氈靴,身上穿著厚厚的棉襖,棉襖外邊還有一襲狼皮裘衣,頭上更是戴著一頂軍隊制式的帶著兩個棉耳朵的大帽子,走在寒冷的平原上,呼呼的喘著熱氣。

  人與人之間的悲喜并不相通,就像他跟李義府之間對于寒冷的定義也不同一樣。

  等到押解人犯的衙役們吆喝一聲之后,長長的隊伍就立刻停頓了下來,李義府坐在地上,將流膿的雙腳高高的翹起來,口中發出一陣陣如同毒蛇吐信一般的嘶嘶聲。

  周興從腰上解下一個銀質水壺,擰開蓋子倒出一杯殺毒藥送到李義府嘴邊,眼看著李義府喝下去之后就漫不經心的道:“為何要拒絕云氏的好意呢,否則,你現在的日子完全不用過的這么苦。”

  李義府享受著烈酒入喉帶來的那一絲暖意,嗆咳兩聲道:“我以為馬上就要死了,就覺得表現出來些許骨氣,也不枉某家讀書數十載。

  不料,沒有死在洛陽,還要受這般苦楚。”

  周興笑道:“云氏給你的是你最后的體面,他們沒有惡意,這一點上我很清楚。”

  李義府笑道:“老夫這一生就是一個大笑話,該猖狂的時候選擇退縮,該謙遜的時候忘乎所以,落到如今這個下場,也算是咎由自取。”

  周興笑道:“很好,人只有遭難了,才會珍惜以前的好光陰,才會懷念過去的平淡歲月,你如今有了這樣的自覺,也不算太晚。”

  李義府如同老僧打坐一般,將雙腳擱在膝蓋上,只是這樣一來,受罪的就變成了屁股。

  雖然身體受苦,李義府還是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心問道:“看周圍的山形水色,我們應該過了虎牢關,目標是哪里呢,鄭州,還是汴州?”

  周興笑道:“鄭州,陛下認為鄭州一地不好。”

  李義府道:“哪里不好?”

  周興道:“身為大唐的臣民,卻對他們的皇帝不忠,心懷怨望不說,絲毫不感激陛下帶給他們的平安歲月。”

  李義府道:“那些人不好呢,陛下又想讓那些人消失呢?”

  周興笑道:“自然是那些為富不仁者。”

  李義府點點頭道:“確實如此,身為面對山東,河北這兩處紛亂之地的首沖要地,他們的表現確實不好,沒有給陛下構筑出一條堅固的防線,反而有逐漸山東,河北化的傾向,這里的世家,書香門第要負主要責任。”

  周興摘下自己的手套,拿在手上搖晃兩下道:“先生與鄭州本地士紳相熟嗎?”

  李義府道:“在洛陽,你借用老夫的事情一口氣處置了百余名官員,怎么,在鄭州也有你必須除掉的人嗎?”

  周興嘆口氣道:“昔日漢武帝劉徹斷巫蠱案前后受牽連著不下四十萬人,先生乃是大唐宰輔,身敗名裂之下,僅僅牽連百十個官員,實在是與先生的盛名不符。”

  李義府無聲的笑了許久,而后,堅定的將雙腳放在冰冷的土地上,對周興道:“老夫的案子也能牽連四十萬人嗎?如果可以,我們不妨一起努力向這個目標前進。”

  周興笑得很開心,好心的將自己的手套戴在李義府的手上道:“到時候你千古留名,本官也能重整鄭州秩序,免得史書上少了你我二人,導致史冊失色。”

  李義府看著手上的棉手套嘆口氣道:“老夫如今更加渴望得到一雙棉鞋。”

  周興搖頭道:“抵達鄭州之后,你這一雙手還要書寫出一篇篇文辭優美的告發書,至于這一雙腳,有與沒有無關緊要。畢竟,吃苦,也是律法給你的懲罰的一部分,本官無權更改。”

  李義府道:“你修習的是韓非之術?”

  周興搖頭道:“與韓非框架模樣的法家論述不同,某家更傾向于商君涇渭分明的立法手段,中間還兼修秦相李斯的實務手段,現如今的大唐律法,因為是長孫無忌這個私心很重的人所創,中間難免會有很多可以讓罪囚逃脫懲罰的漏洞所在。

  某家平生志愿,希望在有生之年,可以重新修訂大唐律法,給大唐一部可以流傳千萬年的律法,為萬世之表,繼而流芳百世。”

  李義府道:“秦法嚴苛,這才導致秦二世而亡。”

  周興搖頭道:“因人廢事而已,人亡政息而已,所托非人而已,非秦法之錯。”

  說罷,就瞅著茫茫的原野,淡漠的道:“人總需要畏懼一些東西才好,心中有所畏懼,行事才會有章法規矩,否則,任著大地上的荒草野蠻生長,最終,野草將會侵占農田,樹木將會蔓延城池,人也會退化成野獸,那時候,國將不國,人將不人。”

  李義府嘿笑一聲道:“飛鳥盡,良弓藏,狐兔死,走狗烹,這可能是你將來唯一的下場,不可能有第二種了。”

  周興笑著從懷里掏出一塊馕餅遞給李義府,拍拍他的肩膀道:“若是新法成,某家即便是與商君一般被五牛分尸又何妨。”

  李義府咬一口干硬的馕餅,用口水濡濕一點點的吞咽下去,瞅著周興的背影搖搖頭道:“何其愚哉。”

  說完這句話,又看看自己毫無知覺的雙腳,又感嘆一聲道:“這天下真的有聰明人嗎?”

  云初從桌案上小心的數了十一枚棋子拿下去,瞅著剩余的棋子對溫柔道:“李思用力過猛,進度只有三成,米糧卻耗用過半,這可不是一個好現象。”

  溫柔從邊上又抓了一把棋子堆在原有的棋子堆上道:“力求完美之下,自然就會忽略掉成本,為萬世之基考慮,此時多用一些成本也是應該的。”

  云初皺著眉頭拿走了溫柔添加進去的棋子搖頭道:“多快好省,才是能流傳千古的好法子,才是打造萬世之基的好路徑,別忘了,人是有劣根性的,千百年的打根基,哪里比得上一蹴而就的成功呢。

  所以,從一開始,李思就該嚴格控制成本,衡量過付出與收益的后,必須讓盈余大于成本,如此,才會有人跟風,繼而形成大潮,最后席卷天下。”

  溫柔皺眉道:“你就不怕如此下去,最終讓鄉野間突然多出來了一股股強大的力量?如此一來,這些力量因為有利益捆綁,他們的合心力甚至會超越宗族,一旦朝廷施政不善,恐怕又會出現隋末之亂。”

  云初冷笑一聲道:“一個施政不善,并且殃及全國的朝堂,不推翻他更待何時?士大夫們總是幻想用虛無的神明來限制皇權,這簡直就是一個大笑話,不信的話,你去問問當今陛下與皇后,他們是否還對神明擁有一些敬意。

  如今的皇帝,皇后,他們唯一認識的道理就是力量。”

  “把刀槍交給孺子,恐怕刀槍不但不能保護他,反而會成為孺子的取死之道。”

  云初搖搖頭道:“這世上本來沒有路,走的人多了也就成了路,同理可得,孺子拿刀確實是取死之道,等孺子死的多了,他們也就慢慢懂得使用刀子了。

  我一向都認為,天上不會掉下餡餅,想要拿到自己想要的,不付出代價怎么成?

  天助自助者!”

還有一章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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