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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五四章都是恐懼的

  灞河水流湍急一些,在灞橋附近匯入渭水。

  所以,那三個甲士的尸體被張甲從渭水里撈出來的。

  他們的甲胄牢牢地束縛在身上,人死了,甲胄卻看起來很干凈,就連戰裙下擺部分的絲綢飛邊的顏色也都鮮艷如新。

  瑞春在遭遇了狙殺之后,又回轉到了長安城,殺了三十一個人,其中以陌刀手隊正趙挺家中的人口最多,有十七個,殺了十六個,留下一個八歲的男孩。

  “等你長成,某家若是沒死,你可以來找某家復仇!”

  瑞春殺完人之后,對那個男孩如是說。

  云初在官署聽了張甲的稟報之后輕微的點點頭,表示知曉了。

  張甲忍不住低聲道:“君侯,陌刀營眾人都有殺瑞春之意。”

  云初看一眼張甲道:“你想要我拉攏陌刀營的人?”

  張甲道:“都是鐵骨錚錚的好漢子。”

  云初瞅著張甲道:“二十年前,陌刀營在軍中地位如何?”

  張甲道:“分最好的戰利品,吃最上等的飯食,得最多的錢財,得最上等的軍功。”

  云初道:“十年前呢?”

  張甲猶豫一下道:“不如火器營。”

  云初又道:“現在呢?”

  張甲道:“陌刀營裝具過于耗費錢財,且選軍不易,非身高八尺,力大如牛者不能入陌刀營,加上移動速度緩慢,作戰之時還需要弓箭手,長槍營為左右僚屬,騎兵營壓陣。

  如今,軍中因為有了強悍的火器營,無需接敵便可讓敵軍人馬俱碎,陌刀營已經屬于可有可無,就待這一批陌刀手退役之后,大唐軍中將再無陌刀手。”

  云初道:“既然你啥都知道,還進言收納這些陌刀手何意?”

  張甲吞咽一口口水道:“都是一等一的好漢子。”

  云初冷聲道:“灞橋之上,陌刀手占盡天時地利不說,就連人和都占據了,為何連區區一群宦官都拿不下來,反而身死之后連累了家眷送命?

  本官最討厭的就是他們這種匹夫,事前不計劃,事后不思量,若是他們在狙殺瑞春之時,能把妻兒老小安排妥當,再去行匹夫之勇,老子還能高看他們一眼。”

  張甲詫異的道:“縣尊是說這些人沒用?”

  云初淡漠的道:“戰國時期,戰車縱橫戰場所向無敵,如今,還有人乘坐戰車上戰場嗎?陌刀手也一樣,軍中不再需要他們了,不被需要的人就沒有任何價值。

  趙挺他們此次公然狙殺天使,罪大惡極,陌刀營就地解散已經無法避免了。”

  張甲喟嘆一聲道:“可惜這些精挑細選出來的好漢了,可惜這些死不旋踵的老秦人了。”

  云初怒道:“滾出去。”

  張甲一邊嘆息著,一邊離開云初的官署,還小心的關上了大門。

  門外的主簿魯繡跟張甲對視一眼,魯繡就推開云初官署的大門走了進去。

  正在看文書的云初見魯繡走進來了,就放下文書道:“皇城清理干凈了?”

  魯繡將新的文書放在云初桌案上施禮道:“清理干凈了,共清理出八千一百二十八具尸體。”

  云初疲憊的將身體靠在椅子背上,揉捏著睛明穴嘆息一聲道:“幾乎比的上玄武門血夜死傷的人數了呀……”

  魯繡輕聲道:“不止,長安各個監牢里人滿為患,經過惡鬼周興之手后,還要處決泰半……”

  云初忍不住呻吟出聲,卻沒有繼續發聲。

  魯繡繼續道:“十六衛大將軍全軍覆沒,如今的十六衛軍中無主,朝廷那邊又管殺不管埋的,至今還沒有派來一名大將軍總管。

  軍中不可長久無主,現如今還算安穩,長時間下去恐有不忍言之事發生。

  縣尊,您貴為鎮軍大將軍,為長安軍職最高,屬下竊以為陛下應該是覺得您在長安……”

  云初陡然睜開雙目,憤怒的道:“沒錯,老子是鎮軍大將軍,也是如今長安軍職最高的一個,你信不信,只要老子今日踏進軍營整肅軍隊,明日,就會有一位天使過來,拿我問罪?”

  魯繡干笑一聲道:“不會的,不會的。”

  云初冷笑道:“說不定就是你這個狗日的掏出一封旨意拿我下獄呢。”

  魯繡連連擺手道:“豈敢,豈敢!”

  云初越發的憤怒,指著門口道:“滾出去。”

  魯繡倒退著離開云初的官廨,同樣小心的關好大門。

  就在云初的官廨外邊,站立著長安大大小小的官員無數,武氏兄弟見魯繡出來,就小聲問道:“君侯沒有同意?”

  魯繡嘆口氣道:“君侯也難啊。”

  武承嗣道:“不成,現在可不是看熱鬧的時候,周興還在審訊,而且我聽說人越抓越多,再這么下去,長安就要出大事,這個時候,君侯不站出來不成。”

  說罷,就要跟武三思一起推門進去,就在武承嗣的手觸碰到大門的時候,他的身體怵然一驚,連續打了兩個擺子,于是,他轉過頭問武三思:“拼著再挨一頓打?”

  武三思搖頭道:“這一次不同于往日,這是要把云初放在火上烤,我覺得他雖然不至于弄死我們,可是呢,讓我們兄弟躺床上舔舐傷口三個月是一定的。

  大兄,我們還是算了吧,你看,雍王賢也來了,要不,推他當大頭算了。”

  武承嗣回憶一下云初毆打他們兄弟時候的殘暴模樣,就連連點頭道:“說的很對啊,長安爵位最高的可是雍王啊。”

  武三思嘿嘿笑道:“雍王出頭,雖然陛下那里能過去,可是呢,太子,皇后那里一定是過不去的,這一次,就算雍王賢做的很好,也會為太子跟皇后所嫉。

  他不死也要脫層皮。”

  武承嗣笑道:“君侯還知道躲在官署不出來,雍王賢就這么大剌剌的過來了,明擺著是想臨危受命呢,不坑他坑誰啊。”

  說罷,武承嗣就帶著武三思以及對過眼神的張甲,魯繡等一干長安官員,齊齊地攔在雍王賢的面前拱手施禮道:“請殿下救一救長安。”

  與雍王賢一向交好的盧照鄰與楊炯更是拜倒在地,拉扯著雍王袍服的下擺哭泣道:“能扭轉長安局面者,唯有雍王殿下一人矣。”

  雍王賢急促的道:“孤王也是察覺長安危在旦夕,這才匆匆趕來請藍田侯執掌大局,盡快讓紛亂的長安平息下來。”

  張甲慘笑一聲道:“殿下有所不知,我家縣尊因為陌刀手趙挺刺殺天使瑞春一案已經是待罪之身,偏偏陌刀營中已經群情激憤,殿下再不出面,長安危矣。”

  雍王賢的面色一瞬間變幻了好幾次,此時,他才開始后悔為何要來萬年縣找云初出手了,否則,他居住在雍王府里隔絕內外交通,這些人無論如何都找不到他頭上。

  現在麻煩了。

  就在雍王賢準備推辭的時候,就看到武承嗣跳起來對一眾官員喝道:“雍王有令,命刑部侍郎周興停止審訊人犯,待陛下旨意下達之后再論其它。”

  魯繡也迅速的下令道:“雍王有令,命長安各部官員即刻籌備糧草,以五日為一期,保證十六衛將士供給,若有差池,提頭來見。”

  “喏!”

  雍王賢推辭的話雖然也說出來了,卻淹沒在一片應諾聲中,眼看著一大群官員轟的一聲四散跑開,雍王賢就知曉,長安這口黑鍋他是背定了。

  旁人不知道長安周邊還有大軍窺伺在側,他可是知道的清清楚楚,更知曉他的父皇如今正虎視眈眈的盯著長安呢,就想知道,在亂局之下,誰會跳出來執掌大局。

  這個時候誰跳出來,誰就是長安最有權勢的人,也可以說是長安之主,這個時候的長安之主,絕對不是一個好的名頭,皇帝之所以把長安弄成這個模樣,要找的就是這個長安之主。

  至于找到之后要干啥,誰都說不清楚,只有皇帝一個人心里有成算,總之,絕非好事。

  雍王賢見眾人星散離去,想要阻攔已經晚了,他就迅速的來到云初官廨門口,正要推門進去的時候,門突然就開了,云初急匆匆的走出來,來不及跟雍王寒暄,就對殷二虎吼道:“速速備馬,某家要去九成宮,拜見陛下。”

  殷二虎匆匆的走了,云初又握住雍王賢的雙手道:“殿下真是有擔當啊,這讓下官慚愧萬分,殿下且執掌長安一段時間,下官這就去九成宮向陛下求一個新章程。”

  說罷,就松開雍王賢的手急匆匆的離去了。

  “唉,唉,唉,君侯,不是這樣的。”

  盡管雍王賢不斷地在身后呼喚,云初卻充耳不聞。

  雍王賢只是呆滯了片刻,原本慌亂的眼眸馬上變得清明起來,甩甩袖子進入云初的官廨,坐在云初常坐的椅子上,低聲道:“換茶。”

  守在門口的仆役立刻給雍王賢換上了新的茶具,茶水,李賢喝一口茶水對隨同自己一起來的僚屬道:“命,萬年,長安兩縣的執事官來堂前聽用。”

  僚屬們應諾一聲,就連忙去了。

  李顯打量著云初官廨里的陳設,自言自語的道:“這未必就不是一次機會……”

  三百里,云初快馬一日趕到!

  李治瞅著狼狽不堪的云初笑道:“孫臏說,百里而趨利者蹶上將軍,你一日跑了三百里,怎么還沒有死?”

  云初喘著粗氣道:“臣是上將軍,也跑了三百里,不過,這跟死不死的沒有半分關系,孫臏胡說呢。”

  李治又道:“聽聞云大將軍最近覺得自己是一個大人物了,可以庇護更多的人,這一次朕專門給你準備了一個大場子,讓你庇佑,你怎么不庇佑你的門下人,卻一日跑了三百里來看朕?”

  云初攤攤手道:“這不是來這里幫忙庇護了嗎。”

  李治呵呵一笑,只是僅存的一只獨眼冒著寒光陰森森的道:“以前都是朕讓你們心滿意足,現在,輪到你們讓朕心滿意足了。”

  云初小心的問道:“陛下心滿意足了嗎?”

  李治點點頭道:“朕的政令在長安還算是暢通無阻。”

  云初道:“長安本就與大唐其余州縣別無二致。”

  李治陰狠的瞅著云初道:“真的別無二致嗎?”

  云初道:“最多是富裕了一些。”

  李治將雙手插進寬大的袍袖里,抱著雙手道:“朕現在只想過點安靜日子。”

  云初道:“陛下若是還都長安,必定有無數安穩日子可以過。”

  李治回頭道:“朕還以為你這一次來九成宮是來問朕這個罪人的。”

  “微臣不敢。”

  李治點頭道:“很好,總算是有一個說實話的了,也就是說朕有過錯,只是你不敢指責是吧?”

  云初喟嘆一聲道:“陛下講理的時候,臣還是愿意跟陛下講講道理的,哪怕針鋒相對問題都不大,現在很明顯了,陛下不愿意講道理了,臣要是還跟陛下講道理,豈不是自尋死路?”

  李治道:“是這個道理,朕啥都知道,啥道理都明白,現在,朕不想講道理了,你奈朕何?”

  云初攤攤手道:“沒辦法。”

  李治湊到他身邊道:“就沒有產生一點啥別的想法?”

  云初同樣低聲道:“最多在修史的時候說陛下的幾句壞話?”

  “哈哈哈,你以為朕會在乎身后名嗎?”

  云初嘆息一聲道:“總要抑制一下的,洛陽死了兩萬,長安死了八千,要不然陛下在晉陽也發動一下?”

  李治抱著胳膊道:“安知朕沒有動晉陽?”

  云初有些悲傷的道:“都是為了啥呀?”

  李治笑道:“朕不折騰你們,你們就會折騰朕。”

  云初道:“天下承平太久了……”

  李治笑道:“官員們也吃的腦滿腸肥的,吃飽了沒事干,就會生出很多不該有的想法出來,人人都把大唐當成一塊肥肉啃,就不要怪朕吞噬他們身上的肥美膏腴。”

  云初道:“陛下想重整吏治,卻有心無力?”

  李治道:“別瞎猜了,朕就是不高興,就是想過一段安靜日子,在朕過安靜日子之前,誰打攪朕的安寧,誰就死!”

  皇帝已經開始不怎么愿意跟云初像以往那樣說心里話了。

  云初躺在澡盆里洗澡的時候,就已經非常清楚這一點了。

  或許,現在的皇帝,誰都不相信,誰都信不過,除過殺戮,他已經想不出別的有效的安撫他那顆不安的心的更好的辦法了。

  據說,一頭老虎老了,會在自己還有能力的時候,將領地內的所有野獸都凌虐一遍,而后才會放心的回到老虎洞里,等待死亡的降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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