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生氣,不生氣。”
太子李弘一手牽著兒子李隆基,一邊小聲的安撫這個孩子。
李隆基今年只有五歲,身為皇太子世子,他一向都是被所有人捧在手中的對象,可惜,今天到了長安,姐姐李寒被一群人包圍著親昵,他這個皇太子世子卻無人問津,這讓一向被裴氏驕縱長大的李隆基一時無法接受。
李弘當然也是被冷落的那個,因為虞修容一伙人見到娜哈之后就抱頭痛哭,就連一向冷峻的師傅云初也站在一邊雙目發紅,沒怎么理睬他。
沒人理睬李弘父子,李弘一點都不覺得尷尬,父子兩一起仰頭研究那棵巨槐上的鳥窩。
“阿耶當年在那個鳥窩里放了一些東西,如今,也不知道在不在。”
云鸞見姑父父子兩可憐,就接話道:“金蛋沒了,流水牌子炸的時候,被母親拿去賣了堵窟窿。”
李弘呵呵笑道:“必定在的。”
云鸞攤攤手道:“我看著我大哥拿下來的。”
李弘搖頭道:“我說在,就一定在。”
云鸞不知道李弘哪來的自信,就把袍服下擺拴在腰帶上,脫掉鞋子,就開始爬樹,在李弘父子的仰望中,幾下子就爬到鳥窩處,從鳥窩里取出一些東西揣懷里就爬下來了。
李弘瞅著云鸞拿出來的四顆金蛋,從中間挑選出一顆,用力一掰,原本嚴絲合縫的金蛋就被他掰成兩瓣,金蛋里面有一個小巧的玉墜子,李弘瞅瞅上面的字跡就笑了,然后,就把玉墜子掛在李隆基的脖子上。
云鸞不解的道:“分明被發賣了,還賣了一個不錯的價錢。”
李弘白了云鸞一眼道:“你知道個屁啊。”
云鸞搖頭道:“屁我倒是不知道,就是奇怪金蛋為何還在。”
李弘沒打算跟云鸞這個笨蛋解釋,就蹲下來平視著自己的兒子道:“你以后,如果有想藏起來的東西,或者有不想讓別人知道的東西,可以繼續放在這個鳥窩里。”
李隆基是一個粉妝玉砌的小男孩,雖然阿耶給他脖子上戴了一個玉墜子,他還是有些不高興的道:“師公喜歡姐姐,不喜歡我。”
李弘嘆口氣道:“因為你不是娜哈阿娘生的。”
李隆基抬頭道:“就像孩兒跟姐姐去裴氏,裴氏喜歡孩兒不喜歡阿姐是一個道理?”
李弘點頭道:“是這樣的,裴氏是伱阿娘的家,這里是你娜哈阿娘的家。”
李隆基道:“我們不都是阿耶的孩子嗎?”
李弘點頭道:“所以你可以站在這里,而不至于被人家攆出去。”
李弘基怒道:“誰敢?”
李弘捂住兒子的嘴巴沖著云初陪著笑臉道:“這孩子欠管教。”
云初冷哼一聲道:“云氏家學與此子無緣。”
李弘苦著臉道:“師傅分的也太清楚了一些,就資質而言,寒兒不及隆基兒。”
云初冷笑道:“就你這樣的資質,我都能把你教導成一個合格的帝王,沒道理寒兒教不出來。”
李弘陪著笑臉道:“師傅如果要傳播云氏家學,帝師的身份不可或缺。”
云初搖搖頭道:“我在你身上用的心血最多,結果,你倒是學出來了,可是呢,你學出來有什么用?我教你的學問在你治理天下的時候,會跟你的固有的理念產生沖突,云氏家學是要學以致用的,是要知行合一的,你學的最好,卻不用,枉費我傾注的心血。
隆基兒是你的長子,以你的脾性,必然不肯再廢棄長子繼承制,我要是繼續教這個孩子,他費盡心力學會了,最終也不過是一堆無用的學問。
寒兒就算學的少些,卻因為身份不夠尊貴,正好可以學以致用。”
師徒兩人一邊說話,一邊去了后宅,當然,兩人中間還有一個仰頭看著他們的李隆基。
此李隆基非云初知曉的那個李隆基,只因為這個李隆基是李弘所生,云初知曉的那個不是。
“學問的傳播是需要環境的,云氏家學面對的傳播環境不太好,如果我繼續當下一任太子師,我想,我面對的后果你應該明白。”
李弘無所謂的笑道:“一群腐儒而已。”
云初搖頭道:“就是這群腐儒,撐起了大唐如今的天空,你如果敢動腐儒,相信我,就等于斬斷了大唐的最重要的一根基石。
云氏家學在小范圍傳播,不登大雅之堂的時候,所有人對云氏家學的存在只會一笑了之,我當年當你的師傅的時候,是沒有名分的,那個時候,人們會把我當成保護你的護衛,或者教授你一些拳腳的武師,就算從我這里學到了一些學問,對你而言也不過是一些雜學而已,威脅不大。
好好的當你的太子,以后,好好的當你的皇帝,多一些耐心,不要急躁,慢慢來,你還年輕,時間站在你這一邊。”
李弘瞅著李隆基道:“師傅思慮的長遠,難道不想盡早把云氏家學的種子給隆基兒種下呢?”
云初擺擺手道:“沒有必要,從上而下的傳播學問,速度雖然很快,但是呢,不穩固,因為權力得到傳播的學問,最后也會因為權力的消失而消亡。
從下而上就不一樣了,云氏家學現如今正在一點點的走進百姓們的日常生活中,假以時日,云氏家學對百姓來說就像空氣,水,糧食一般不可或缺的時候,云氏家學才算是真正站住了腳。
我們不必告訴所有人說云氏家學好,百姓們不是傻子,只要云氏家學真正對他們的生活有幫助,就算是天打雷劈,刀砍斧鑿,云氏家學也一樣會存在。
畢竟,好東西就是好東西,能經得起時間的檢驗。”
李弘點點頭道:“師傅說的很有理,僅僅是火炮一事上就可窺見一斑。”
云初有些失望的道:“你所有的關注點都在火炮上嗎?”
李弘呵呵笑道:“師傅故意把火炮展現給所有人看,弟子就只好關注火炮了。”
云初笑道:“總算是還有一個心明眼亮的,第二作坊中,最廉價,最沒有用處的東西就是火炮這東西了。”
李弘笑道:“弟子見過火槍,雖然還不算成熟,效果已經顯現,一旦繼續完善下去,終有一天,這東西將會成為大唐所有軍人的標準配備。”
云初瞅著李弘有些失望的道:“我以為你會說那個蒸汽鍋爐呢。”
李弘眉頭皺起,不解的道:“師傅是說那個會噴氣的銅壺嗎?”
云初笑道:“假如你想肋生雙翅,最好從燒開水做起。”
李弘見師傅雖然是開玩笑一般說著事情,眼睛里卻沒有絲毫的調笑之意,他在心中暗自思量一下,決定以后一定要關注那個燒水冒蒸汽的大銅壺。
以前的太子李弘可以居住在云氏不回東宮,現在的太子絕對不能再夜宿云氏,因為這樣的恩遇不論是對太子還是對云氏來說都算不得好事。
要知道,太子是全大唐人的太子,不是云氏一族的太子,太子可以有個人喜好,但是,太子的個人喜好不可偏頗太多。
傍晚的時候,太子李弘準備回長安東宮的時候,對云初道:“自從許敬宗死后,我已經許久沒有像今日這般所說皆所想了。”
云初擺擺手道:“以后,在我這里也不要這般隨便,不論是你,還是我,現如今都隨便不起。”
李弘嘆息一聲,就上了車駕,車駕開動,這一次,李弘沒有打開車窗像以往一般查看晉昌坊有何不同。
回到東宮,婁師德,張柬之早就等候多時,見太子回來了,太子世子也一并回來了,張柬之眼中的失望之意怎么都掩飾不住。
等太子安坐好,婁師德就率先拱手道:“帝師一位也不能讓云初放棄長安嗎?”
李弘點頭道:“并不能。”
張柬之拱手道:“殿下得長安才能得關中,隴右,乃至西域,臣以為,殿下不可再心存善念,該下手的時候就下手,了不起日后補償云氏便是。”
李弘搖頭道:“你錯了。”
張柬之道:“臣哪里錯了,還請殿下不吝指教。”
李弘笑道:“師傅不給孤家長安,不是他想占據長安,而是還不到把長安交給孤的時候。”
張柬之道:“殿下在山東,河北兩地敗于皇后,如果再失去關中,隴右之地,恐怕會有不忍言之事發生。”
李弘似乎是個好脾氣的,即便張柬之已經把話說到這個份上,依舊笑瞇瞇的不生氣,用手指點一下張柬之道:“失敗的是你們,可不是孤。”
婁師德在一邊嘆口氣道:“山東河北地寧愿跟隨皇后,也不愿依附太子,這是一個非常大的隱患。”
李弘笑道:“既然你們看出來了危機,那么,還不快去解決,總是竄掇著孤從師傅手中搶奪長安做甚?
難道說,以你們的本事,就只能眼看著山東河北地白白丟失不成?”
張柬之嘆口氣道:“從太宗皇帝到陛下,再到太子,我們對山東,河北的策略都是強力壓制,即便陛下當年下令遷徙這兩地大戶人家入京,希望可以疲敝地方。
沒想到才幾年的光陰,那些沒了豪族壓迫的小家族們卻乘勢崛起,崛起速度之快令人咂舌,甚至到了遍地英才的地步。
因此,山東,河北兩地的局面如今復雜的令人難以理解。”
李弘大笑道:“世間若無曹孟德,不知幾人稱帝,幾人稱王的場面又在山東,河北地盛行了嗎?”
婁師德拱手道:“正是如此。”
李弘笑道:“那就去搶,去奪,去殺人,得不到毀掉便是,這等簡單的道理,難道還需要孤給你們明說嗎?”
聽了太子的這番話,即便是一向膽大包天的張柬之都大吃一驚才要說話,就見李弘緩緩從座椅上站起來,一邊踱步,一邊道:“孤王要的是金甌無缺,哪怕是瓦罐孤王也要一個齊整的,在這個大前提下,就算是金碗,玉碗,只要不是整齊的,孤都不會要,哪怕孤將那些破碎的金碗,玉碗砸碎,碾成粉末,孤王也用這些粉末黏出一個完整的金甌出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