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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一一章清涼殿上真清涼

  “皇家的王座其實是用雪堆成的,是經不起各種驕陽照射的,雪融化了,就會變成水,最終跟百姓一般無二。

  不久前,你父皇還是一個掌握天下生殺大權的皇帝,現在,你父皇變成了千夫所指的屠夫,世人都伸長了脖子等著朕這個屠夫殺呢。

  朕殺不下去了,所以,你父皇我也就失去了權力。

  你以后要小心,殺人的時候一定不要親自下令去殺,這種作法對于皇帝來說是致命的。

  史書上有很多很多的皇帝都是因為殘暴,殺戮太多繼而失去江山的,事實上,他們失去的不僅僅是江山,還有自己的命。

  問題是,他們真的很殘暴嗎?他們真的殺了那么多的人?他們真的干出過砍斷老人跟少年人的腿辨別骨髓優劣的事情嗎?

  他們中間有殘暴的人這是一定的,難道說就沒有一兩個冤枉的,比如說朕?

  朕殺掉的人,都有取死之道啊,無緣無故的殺人這不是朕的本意。

  現在,朕成了人人得兒誅之的暴君。

  朕不服。”

  李治站在聽風臺上,面對一棵看起來不那么挺拔,模樣很像太子的松樹諄諄教導著。

  松樹沒有回應,李治就嘆息一聲道:“你也默認朕是一個暴君吧?也是,朕如果不是一個暴君的話,你就不能盡早的登上皇位,這一點,朕理解。

  想當年,先皇病重的時候,朕也是你這般心情,一面擔心父皇真的離開,又擔心父皇突然身體康泰,這種心情真的算不上好。

  所以,你不用擔心,這大唐天下朕還是要交給你的。就算我知曉逼迫朕的人中間就有你,朕也不會傷害你。

  朕的父皇離開這個世界的時候,看我的眼神很奇怪,有一些憐愛,有一些不舍,還有一些憂慮,當然,最多的還是鄙視。

  朕知曉父皇的心思,所以呢,等朕閉上眼睛之前不會這樣看你的……”

  聽風臺上除過皇帝之外,就剩下一頭巨熊,大宦官和春站在臺子外邊,在和春身后還有一群戴著黑色高帽披著暗紅色斗篷的百騎司宦官。

  早在兩年前,百騎司最后一個非宦官都督張東海被排擠出百騎司之后,百騎司里再無一個真男兒。

  當年追隨太宗皇帝征戰沙場的好男兒終于沒了下場。

  巨熊懷里抱著竹筍,卻沒有啃,只是用圓溜溜的眼睛瞅著李治。

  一陣風從山谷口吹進來,引發了陣陣松濤,把李治從迷茫中拉回來,以前聽松濤,他只覺得這是萬山在諂媚的朝拜他這個皇帝,現在聽松濤,他只覺得松濤聲中總是夾雜著一陣陣譏笑之意。

  他的雙腿忽然軟弱無力,就在他將要跌坐在聽風臺上的時候,巨熊的頭墊在他的身后,讓他得以體面的坐下來。

  李治用手抓一下雙腿,然后有些氣急敗壞的朝群山吼叫道:“你們奪走了朕的榮耀,現在,又要奪走朕的身體嗎?”

  和春遠遠的看到了,立刻飛奔到皇帝跟前道:“來人啊,攙扶陛下回宮。”

  李治聞言猛地轉過頭瞅著和春道:“你也背叛了朕?”

  和春跪地道:“陛下明鑒,奴婢只想為陛下好,快快攙扶陛下回宮。”

  李治被一眾宦官抬起來,他居高臨下的瞅著和春道:“你死定了。”

  和春笑道:“待陛下養好身體,老奴甘愿伏法。”

  李治聞言沉默片刻道:“你們已經不是朕的臣子了,讓巨熊馱我回去。”

  和春與李治對視片刻,終究不敵,躬身道:“老奴遵旨。”

  李治跨在巨熊的背上,不知人間詭譎的巨熊很是歡喜,馱著李治一邊走,還一邊回頭向李治邀功。

  李治輕輕的撫摸著巨熊的圓耳朵,輕聲對和春道:“你是皇后的人,那么,瑞春該是太子的人吧?”

  和春笑道:“無論如何,奴婢們都是陛下的人。”

  李治搖頭道:“從現在起,你們不再是朕的臣子了。

  不過啊,朕很是想不通,既然朕活著讓你們如此的難受,且后患無窮,為何不走最后一條路呢?

  你們若是不走那條路,一旦云初,薛仁貴知曉你們如此對待朕,你們將死無葬身之地。”

  和春搖頭道:“陛下且放心,等云薛兩位大將軍絕對不會知曉此事。”

  李治笑道:“朕會告訴他們兩個的。”

  和春嘆息一聲道:“陛下不會說的。”

  李治笑得更加和煦,對和春道:“說說看。”

  和春道:“皇后陛下說過,對您來說大唐社稷比啥都重要,如今,不過是皇后與太子爭權,不論誰輸誰贏,江山最終還是會落在李氏子手中。

  云薛兩位大將軍一旦參與進來,天下一定會大亂,大唐將會四分五裂,這絕對不是陛下想要見到的場面。”

  李治點點頭道:“是啊,知夫莫若妻,古人果不欺我。”

  說罷,李治就不再說一句話,任由巨熊把他馱到清涼殿,任由宦官將他扶上床榻,任由宦官脫掉他的衣裳,也任由他們給自己喂水,喂飯。

  只是不再說話了,看起來像一個真正的病人。

  李弘眼看著父親被送進了清涼殿,回頭對瑞春道:“孤將來一定會有報應的。”

  瑞春跪地道:“奴婢只能伺候太子到這個時候了。”

  李弘聞言吃了一驚,才伸出手去,就看到跪地的瑞春緩緩地撲倒在地上,一灘殷紅的血從他身下緩緩流淌出來。

  他對自己極狠,一柄尖刀從肋骨縫隙插進去,直達心臟,瞬間就死了。

  李弘的手顫抖的厲害,想要觸碰瑞春,最終還是收回了雙手,一步一挪地走進了清涼殿。

  他跪在李治的床榻前,握住了父親那雙冰涼的手道:“孩兒知錯了。”

  李治的雙眼看著清涼殿的房頂,一言不發,也不看李弘,像是一個沒有感情的木頭人。

  李弘在李治跟前說了整整一個時辰的話,就連他自己也不明白,自己為何會把自己的事情跟父親統統說了一遍,能說的,不能說的,都說了。

  李治似乎聽到了,也好像沒有聽到,從頭到尾沒有評判一個字,只是將頭轉向長安方向死死的盯著。

  李弘見狀輕嘆一聲道:“師傅距離九成宮不足十里,明日,父皇就能見到他。”

  聽李弘這樣說,李治緩緩地閉上眼睛,頃刻間,呼吸就變得平緩悠長,似乎睡過去了。

  李弘給父親蓋好毯子,就躡手躡腳的準備離開,走到啃竹子啃的忘我的巨熊身邊停下來,朝床榻上的李治道:“父皇下輩子多養熊,少養兒子吧。”

  一串淚水從李治的眼角滑落,最終滴在枕頭上,啥都看不見了。

  李弘走后不久,清涼殿的大門就再次被打開,武媚身著朝服一步一停的走進了清涼殿,來到李治的床榻邊上,跪坐在床凳上仔細地打量著李治的面容,半晌才道:“雉奴,臣妾來了,許久不見,你想念臣妾嗎?”

  李治緩緩睜開眼睛,看了武媚一眼,就再次把眼睛閉上。

  武媚輕聲道:“雉奴眼中多了幾分薄涼,可是惱怒臣妾?”

  李治沒有出聲,就連表情都沒有給一個。

  武媚繼續道:“明日清晨,云初,薛仁貴,裴行檢三人將來覲見陛下,陛下心中有什么苦楚,盡管對他們說,臣妾就守在陛下跟前等待發落。”

  李治再次睜開眼睛,目光中滿是譏誚之意。

  武媚似乎沒有看到,繼續道:“來的不僅僅只有他們,玄奘大師跟孫思邈也會一并前來,到了那個時候啊,將無人再能給陛下半點難堪。

  陛下要殺誰,一言可決。”

  李治聞言猛地睜開眼睛瞅著武媚道:“你要干什么?”

  武媚輕笑一聲,用潔白的指肚輕輕的拂過李治的嘴唇道:“雉奴還是沉不住氣,妾身一介婦人,又能拿這些人怎樣呢?”

  李治突然笑道:“也是,你不過是一介婦人,又能奈他們何。”

  武媚笑道:“其實妾身想過,將九成宮一把火給燒了,從此,我李氏真正的一統江山也不錯,如果雉奴同意的話,臣妾這就去布置。”

  李治笑道:“不妥,你只有耍陰謀的本事,沒有打天下,平天下的本事,最終會死無葬身之地的。”

  武媚笑道:“臣妾有些不信。”

  李治道:“你最好相信。”

  武媚笑了一下不再回答,而是招招手,春嬤嬤就提著一個食盒走了進來,打開之后,里面放著一碗銀耳蓮子羹,武媚接過,用勺子攪動幾下,瓷勺與瓷碗碰撞聲很是好聽。

  “陛下喝藥之后總是口苦,喝一碗甜粥壓一下。”

  說罷,就舀了一勺送到李治嘴邊,李治卻把嘴巴閉的緊緊的不肯喝。

  武媚皺眉道:“這里面沒毒。”

  李治噗嗤一聲笑了出來,轉過頭對武媚道:“云卿以前給朕講過一個故事,跟咱們目前的場面非常的想和,皇后想知道是什么故事嗎?”

  武媚搖頭道:“云初文采斐然,妾身猜不出。”

  李治臉上的笑意迅速散去之后,一字一句的道:“是一個奸夫淫婦合謀毒死親夫的故事,淫婦給她的丈夫灌毒藥前,說的就是你剛才說的那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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