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明非接過長刀,入手頗為沉甸。
沉重的不僅是刀本身的份量,路明非既然接刀過手,就代表著他必須背負起名刀所承載的歷史與宿命,以及健次郎的期望。
名物觀世正宗,刃長64.4厘米,刀銘無銘,相州名刀工正宗作于鐮倉末期,在那個時代象征著一國權力授與的印信。戰國時期作為石田三成的佩刀完成過百人斬,后世在日本黑道家主們手中流轉,最后作為男人的斬鬼之刃,是一把沾滿鮮血與殺戮的神兵利器。
“不要忘了握刀的意義是為何!”居酒屋老板拍了拍路明非的肩膀,語重心長地說。
“守護好重要之人!我明白了,謝謝老板!”路明非重重點頭,原本還有一絲迷茫的心此時烏云盡散,原本聽完健次郎的故事變得沉重的情緒又再度生機勃發。
“老板,方便問問你的姓氏嗎?明天我就要離開這座城市了,不久后我大概會去一趟日本,你有沒有什么話想讓我帶給你在日本那邊的故人的?”路明非白白得到了一把貴重的名刀和仿佛醍醐灌頂般的人生傳承,他覺得多少也要為居酒屋老板盡點自己所能做的義務。
“姓氏我早已經忘掉了,畢竟我和過去作別太久,不會有人記得我這個已經消失的半廢之人。”男人輕輕搖頭,“不過小子,你心里的那個姑娘應該就藏在日本吧?去日本是為了找她的?”
“神了老板!難不成你會讀心術?”路明非一臉震撼。
“這還需要讀心術?老板我可是過來人,你那點心思全寫臉上了難道還看不出來?”男人捉狹眼神看著路明非,“提到去日本的時候你目光明顯柔和了幾分,那是思念心上的女孩才會露出的眼神。”
“愛一個人這種事可是藏不住的啊,哪怕嘴上不說,愛意也會像噴泉一樣從眼睛里面冒出來!”
“不愧是過來人,這話說的真有水平!”路明非高高豎起大拇指。
“進去繼續參加你的同學聚會嗎?我這里還有從日本仙臺運來鎮店的A5級上等和牛和黑霧島燒酒!”老板指了指居酒屋里堂問。
“不用啦,等我從日本回來之后一定常來老板這兒拜訪!”路明非承諾道。
“里面那些可愛的女孩們呢?忍心拋下她們招呼都不打一聲就離開了?”居酒屋老板笑著打趣道。
“見面道別才更傷感吧,再說了,又不是不回來了。”路明非笑著搖頭,然后他揮手作別,離開之前還不忘說,“老板,幫我留句話給我的同學們,就說:祝大家前程似錦、皆遇良人,路明非要先行一步去找他的女孩了!”
“臭小子,喜歡的女孩,如果她點頭愿意跟你走,哪怕用搶的也要搶回來啊,不論是從誰手上!”居酒屋老板對著夕陽下男孩的背影大喊,“把她帶來中國,帶到我的居酒屋來,老板請你們吃上好的和牛、喝最貴的燒酒!”
“一定!”男孩扛著刀,扯著嗓子老遠回應。
“路明非嗎,以后一定是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啊!”看著男孩即將消失在視線里的身影,男人喃喃自語。
時間還早,又心情大好,于是路明非決定用徒步的方式慢慢走回家。
從居酒屋到嬸嬸家的路上有一條小河,這條小路明非走過不下百次,風景也早就看爛了,但他破天荒地覺得不論是周圍綠意青蔥的樹還是河對岸CBD區高聳入云的樓今天都顯得分外可愛和順眼。
靜謐的小河邊盛開著白色的蒲公英,花絮沿著河畔紛飛而過,迎著緋紅的夕陽飄向好似沒有盡頭的彼岸。
男孩沿著波光瀲滟的河畔漫步,他在想,假如把這些白色的蒲公英飛絮換成粉色的櫻花花瓣一定更美吧。
于是男孩的心頭偷偷下了一場粉色的雪。
深夜,東京居酒屋。
這家店已經到了打烊時分,獨臂的居酒屋老板獨自留下打掃衛生,他正在仔細擦拭正堂內比人還高的浮繪立瓶。
穿著黑色立領風衣的身影掀開繪有撫琴女的精美幕布,無聲地踏入居酒屋的大門。
“不好意思先生,夜已深了,我們居酒屋已經打烊了,請明日早些……”
“欺騙一個孩子做什么呢,宮本健次郎?”來人仿佛沒聽到居酒屋老板好心的提醒,進屋后就自顧自倚靠在前堂的柜臺上。
居酒屋老板錯愕地轉頭望向那人,來人竟是將他連名帶姓一口叫出……宮本健次郎,他已經不知道多少年沒有聽到過這個名字了。
來人一身漆黑的風衣,身軀藏在厚厚的呢子面料里,高聳的立領像是兩個山峰般遮掩住了他的真容,他頭上戴著一頂同樣黑的禮帽,帽沿鑲著銀色的絲線,打扮像是從英倫旅游至此的貴族少爺,開口確是一口流利且地道的中文。
“你是……”被喚作“宮本健次郎”的居酒屋老板皺著臉,臉上縱橫的皺紋因為疑惑擠在了一起,眉頭擰成了深深的山字,一副思而不解的模樣。
“宮本健次郎,原蛇歧八家中比犬山賀更具有劍道天賦的天才,你給愛人取名為菊不假,愛人死于非命也不假,可你對那個孩子的話中扭曲了太多事實。”黑色風衣男不摻雜感情地說。
“是你啊!”宮本健次郎深深感慨,似乎是猜到了來人的身份。
“你明明生活在大阪而不是東京,你遇到妻子的地方也不是在東京有名的紅燈區——歌舞伎町,而是大阪中心最繁華的商業街——心齋橋。”風衣男點燃了柜臺上一支已經快要燃到底部的蠟燭。
“是嗎?”宮本健次郎不置可否地說。
“你偷走了犬山賀的觀世正宗,你從蛇歧八家消失的原因并不是因為什么不想再造殺戮,而是叛逃;你也不是回歸本家,而是前往極樂館……要我再多提醒你一點嗎?”
“不是偷,是拿。”燭光中,宮本健次郎面無表情,搖曳的燭火在他滄桑的眸中倉惶閃動、明滅不定。
“那個惡鬼不正是你自己嗎,是你失控殺掉的妻子,而你為了懲罰自己自斷手臂。”風衣男突然厲聲說。
良久的寂靜后,宮本健次郎微笑著說,“是嗎?我不記得了。都是掉牙的老黃歷了多少年都沒人去翻了,再說了,總要給年輕人一點美好的愿景不是嗎?”
“在日本,燃燼的燭火可不是什么好寓意啊,還是省著點用。”宮本健次郎吹滅即將燃燒殆盡的蠟燭,居酒屋再次陷入黑暗。
晚風瑟瑟,婆娑的樹影被更大的黑影吞噬,黑暗里,好似有惡魔在低語緘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