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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三章 要命

  櫻井小暮從貴賓室里告辭,交代了手下調派人手將貴賓室包圍住后,她再次走入極樂館的大廳。

  這里依舊熱鬧,如一鍋煮沸的粥。輪盤機在轉動;骰子在骰蠱里翻滾;荷官們“唰唰”地砌著牌九,手法嫻熟;在玩德州撲克的對賭客們額頭上青筋畢現,興奮地搓牌;鋼珠在柏青哥機里瘋了似地碰撞,清亮的脆響震耳欲聾,把整個空間都塞滿。

  應該說這里更加喧鬧了,在目睹了那個年輕的贏家被美艷妖嬈的女經理帶走后,所有賓客們都像被打了一針興奮劑,每個人都想成為下一個。

  見到櫻井小暮再次出現后,許多對她垂涎已久的老家伙們紛紛咂嘴,心想這年輕人也不頂事啊,這才多久就把尤物般的女經理放跑了,這要是自己代替絕對不到天亮誓不罷休。

  黑衣的秘書快步穿過人群,把一本黑色的文件夾交到櫻井小暮手中,小聲說:“櫻井小姐,將軍剛來的緊急傳真。”

  櫻井小暮只是匆匆瞥了一眼,漂亮的眉間狠狠擰在一起,“怎么所有的事都一起找上門了?有這么巧?那個人……”

  滿堂的賓客們紛紛對再次出現的女經理熱情的迎前招呼,可這次櫻井小暮熟視無睹,甚至來不及講一些場面話致歉,她撇下這群尊貴的客人們轉身徑直走入大廳中央那間鑲滿金箔的電梯。

  這間電梯被放置在極樂館最顯眼的位置,但從沒有客人上去過,有人說這架電梯通往著櫻井小暮的私中閨房,她在房間里豢養了數不盡的白面書生;有人說這架天電梯是通往真正的極樂天堂,那里酒池肉林,極盡奢靡……可沒有人敢僭越地登上,不論如何,這架電梯的盡頭一定是整個極樂館的禁忌之地。

  櫻井小暮將一張金色的磁卡貼在感應器上,電梯帶著她升向頂層。她褪去高跟鞋,穿著長襪的腳踮著尖兒,輕輕地踩在白色的榻榻米上,沒有發出一點聲音。

  極樂館的頂層是一個頂級的和室套間,這里所有的東西都是最好最高檔的,看起來卻又素雅至極。

  一扇潔白的白紙屏風將和室的屋堂前后一分為二,木色的舷窗敞開,月光從天上流淌到屏風之后,映照出妖媚般的人影,那人伸出一只纖細潔白的手,似乎掬起了一彎月光,他把月光傾灑在木屏風前小幾的瓷瓶里那支將開未開的春桃上,奇跡般的,春桃竟是張開了它羞閉的骨朵,盛開得落落大方。

  人影一手捻著春桃枝,一手綰起瀑布般的光潔長發,將桃花當作木簪挽住三千青絲,修長的脖頸在月光的映照下白若透明,仿佛是白玉雕作的天鵝。

  “柳絲榆莢自芳菲,不管桃飄與李飛;

  桃李明年能再發,明年閨中知有誰?

  三月香巢已壘成,梁間燕子太無情!

  明年花發雖可啄,

  卻不道,人去梁空巢也傾……”

  歌聲輕柔婉轉,如怨如慕,如泣如訴。歌者一邊輕吟一邊舞弄,和服的衣袖從白紙屏風的一側飄出,浮如云朵,紅如鮮血,一朵朵血紅的鮮花在寬大的光銹上次第盛開,那是黃泉之國的彼岸花,盛開在三途川的冥河邊。傳聞每一朵彼岸花上都寄居著亡者的靈魂,它們隨風飄搖,將迷途的旅人指引向黃泉之國的彼岸邊。

  人影與月光交相輝映,皎潔的月色籠在飄搖的衣袖上,那些血紅的花朵就像是在輕輕擺渡,而被寬大衣袖罩住的人形腰如束素肩膀伶仃,擁有這樣美如妖冶細柔無骨的體態的竟是一名男子。

  他是一名絕世的日本歌舞伎,卻吟唱著中文的曲目,《黛玉葬花》,這是名著《紅樓夢》中的片段,描述林黛玉的惜花之情,原唱是名角梅蘭芳。可這個日本人似乎是刻意研習過中文,傷春惜花、纏綿悱惻的詞句被他吟唱得入骨三分,那位美麗如花,清潔自愛的女子似乎從詩詞中走來,在月光下數月落月缺、看花開花敗。

  其實日本最傳統的歌舞伎都該是男子出演,在歌舞中,扮演女人的男子被稱作“女形”,那是一門真正的技藝,他們女形們花盡一生的時間去觀察女人、研究女人,然后在模仿女人的同時又超越真正的女女性,因為男人比通常比女人更了解女人的美,所以由女相的男子扮演女人,在一瞥一笑、舉手投足間都會比真正的女人更令人動心,傾倒眾生。

  男人的白襪輕浮在榻榻米上,櫻井小暮已經看呆了,在她看來,“踩”這樣的詞已經不配被冠在男人的動作上,他似是謫臨凡塵的天仙,永遠是“浮”于人世之上的。櫻井小暮覺得自己常為人稱道的美麗和男人比起來就像塵埃般卑賤,自己的美是艷俗的美、是骯臟的美、是一文不值的美;而男人的美是高潔的美、是絕世的美、是不沾一絲凡塵顛倒眾生的美。

  當男人行吟到桌后蒲團的那一刻,婉轉的歌聲戛然而止,他緩緩盤膝坐下,發間春桃支作的簪子落下,三千青絲淌落在他的腰間,銀白色的月光交相輝映,只叫人遐想到銀河垂落九天。

  櫻井小暮有十萬火急的事,但她不忍心打擾男人,他的所有一顰一笑在她看來都是折煞世間的舞姿,只要他不與自己開口,自己就絕不率先出聲打擾。

  “我聽見了……”男人忽然輕聲說。

  “什么?”櫻井小暮一怔,她不確定男人是不是在對自己說話。

  “你沒聽見么?人們的欲念在夜空里升騰,彌漫得越來越高,越來越濃郁,將要遮天蔽日。”男人望向敞開的窗口。

  一樓的嘈雜聲從那里升起傳來,男人興奮的吼叫,女人激動的歡呼,好像匯成了磅礴的欲念之潮,似乎要將人淹沒。

  “這就是極樂館成立的初衷啊,看著這些墮落之人,就像看到了世界的縮影。”男人輕聲說。

  “有些事發生了。”櫻井小暮半跪著一步步騰挪到男人的背后,柔若無骨的雙手輕輕撫按著他的肩頸,“那個為我們改良藥劑的女人,宮本野雪,在去往鹿兒島的火車上被殺了,是執行局局長親自出手。”

  男人一愣,其實他比誰都先知道宮本野雪絕對會死在路上,但聽到消息的時候還是忍不讓人唏噓不已:“真是令人惋惜。”

  “她改良的配方已經被我們的人調試出來了,‘猛鬼藥劑’以后我們也可以量產的。”櫻井小暮輕聲說。

  “我是說那個如薄櫻般的女人,我幾乎沒有對她交待什么話,但她一定會說些什么的,因為我在她回憶里看到了,和我眼里一樣的東西。”男人說,“美麗的女人就這么死了,如同永逝的雪櫻,叫人遺憾。”

  櫻井小暮沒在說話,而是靜靜地為男人專心按揉背脊。他專門為男人去泰國學習按摩的手藝,以自己為代價學到了頂尖的按摩和認穴位的手法,她宛若獲得了一雙神賜的雙手,也就是用這雙手將教授她按摩的老師催眠后,那個老男人償還了猥褻她的代價在夢中死去。

  她掌握了世上最精妙的催眠手段,配合她溫潤如水般的輕昵,任何人都會在她的輕撫中沉沉睡去……除了眼前的男人,他僅僅只是閉目享受,就像隨便找了家桑拿店隨便請了位技師的普通服務。

  “還有其他的事,對吧,如果僅僅是宮本野雪死了,你的手腕不會如此緊繃。”男人忽然說。

  “是的,將軍的緊急通知,卡塞爾學院派王牌專員前來日本,于今夜和日本分部的人接觸,已經抵達了半島酒店。”櫻井小暮的心臟在胸膛里瘋狂跳動,沒能讓他稍卸疲憊,反而是自己的情緒被他看穿了么?

  “是么?蛇歧八家應該也有動作吧?”男人罕見的認真起來。

  “對,今夜蛇歧八家的大家長匯聚所有家主和干部們在神社里議會,二十年來未有的隆重,可惜他們戒備得太嚴實了,我們的人進滲透不進去。”

  “很容易就能猜到,卡塞爾學院的專員抵達日本,蛇歧八家當夜召集大會,他們應該會向我們宣戰吧?一直以來,日本就像是暗流涌動的一潭深水,兩股最巨大的逆流就是蛇歧八家和猛鬼眾,我們暗地里互相消磨著,維持著表面的平靜,這時候往水潭里激起任何一塊石頭,勢力間的均衡都會被打破,而現在卡塞爾學院來了……”

  “橘政宗想徹底終結猛鬼眾吧,他從來都是個不會給自己留有退路的男人啊,自然也不會給敵人留退路,所以他們的目標一定是神葬所。”男人面無表情地說。

  “這里有本部專員們的照片。”櫻井小暮從文件夾里抽出一張彩照,遞給男人,“說是王牌專員,但其實還是些孩子,都還沒畢業,最大的離畢業還有一年,最小的才剛升二年級。”

  照片拍攝于一間加護病房里,是在地下鐵的尼伯龍根事件之后。被纏成木乃伊的楚子航是照片中當之無愧的主角,躺在素白的病床上,愷撒站在窗邊,仿佛在遠眺優美的山巒,但其實那個角度的視線被一株煩人的古樹給遮住。蘇茜拎著慰問品站在窗邊,諾諾正拿著相機與床上的木乃伊會長合影留念。芬格爾一只手撐在墻上把夏彌逼在墻邊,看起來像是流氓老學長調戲新入學的校花……其實是芬格爾偷喝一口夏彌做給楚子航的銀耳蓮子湯后驚為天人,祈求著夏彌以后也多做一份解解他肚子里的饞蟲。

  照片的角落,路明非獨自坐在另一張病床上,在遠離人群的地方靜靜地看著所有人,嘴角輕輕微笑,好像一個局外人。

  “好久沒見過這么有趣的人了,我喜歡他們。”男人柔軟的指肚撫過照片上一張張臉,笑容似乎要融在月光里,“特別是這個孩子,你看他的眼神,那么溫柔,那么細膩,叫人心生歡喜,最深處卻又歇斯底里……他在想些什么呢?眼底的獅子都要撲出來了。”

  “將軍的傳真還有一部分內容。”櫻井小暮頓了頓,似乎在思索措辭,“卡塞爾學院的王牌專員從半島酒店溜走了一個,蛇歧八家正在派人尋找。”

  “哦?從那個男人手上溜出來了?”男人饒有興趣。

  “溜走的就是這個叫路明非的孩子……”櫻井小暮深吸一口氣,“他現在正在我們極樂館的貴賓室里。”

  “什么?”男人一愣。

  “我也是看過照片才知道他就是路明非,這個年輕的孩子一晚上在我們的賭場贏了二十個億,被請入貴賓室,他的心愿是見您。”櫻井小暮說。

  “他要見我?”男人更加疑惑。

  “準確來說,他的心愿是要面見極樂館的老板,他說他很好奇老板是個怎樣的人。”

  男人沉默了,很久很久,他開口:“我會見他的,但是現在還不到時候。”

  “那我現在去回絕他?”櫻井小暮試探著問。

  “眼里藏著獅子的男人可不會因為回絕就放棄,他想做到的事就一定會去做,可我有事要去趟東京……”男人想了想,低頭咬住櫻井小暮的耳朵,女人的嬌軀猛地一震,近乎要癱軟,男人卻已經悄悄耳語了一番,已然起身。

  “明白。”櫻井小暮用盡力氣支撐住自己的身體,彎腰退去。

  貴賓室的門再次打開了,櫻井小暮來到了年輕客人的身旁,“路明非先生,我已經向我們老板請示過了。”

  “嗯……怎么說?”年輕的客人似乎絲毫不驚訝對方能一口叫出自己的名字。

  “您的心愿委實史無前例,我們也承認您的賭術十分十分精湛,可二十億日元未必夠呢。”

  “這應該不是錢的問題吧?”路明非反問。

  “是的,您是聰明人,和聰明人交流就是省力。”櫻井小暮說。

  “你們需要什么?”

  “我們的老板已經準備離開了,他原本的意思是不見您的,但是有一條補充。”櫻井小暮說,“您固執要見的話,二十億日元再加上您的命,加上這條命就足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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