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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七十七章 “父親”的意義

  “孩子,你的道歉讓我惶恐萬分,你的這份大禮我也承受不起。”那個將源稚生扯回拉面攤的人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沒有任何的過錯,是我虧欠了你們,說實話,得知真相的那一刻,比起喜悅,我內心更多的其實是內疚,和懊悔。”

  源稚生本想抬起頭望向那個將他從暴雨中拉入拉面攤又對他說出這番話的老人,但他已經不用抬頭了,因為站在他身旁的老人已經俯身到了他的腰間,為他檢查撕裂開來的傷勢并重新固定紗布。

  源稚生依舊坐在他退出拉面攤前的那個座位上,除了老人從食臺后來到了臺前,似乎一切都未曾改變過,錯覺般的瞬間讓源稚生有些恍忽。

  源稚生和上杉越的頭頂上正好就是拉面攤燈照的位置,溫柔的燈束從天而降,照在上杉越的側臉上,從源稚生的角度看來,老人藹然的面龐正好浸在暖黃的光束里,感受著老人溫熱的手掌貼著他冰冷的肌膚,源稚生的心里涌過一陣暖流,他的腦海中下意識劃過一個念頭……如果他在世界上真的有父親這種角色存在,那父親的溫度一定就是此刻老人寬厚手掌的溫度。

  直到現在,源稚生還無法將眼前這個和藹慈祥的老人和那個眨眼間便出現在自己身旁、然后用自己倉促間無法反抗的力道將自己一把拉回拉面攤的身影相對應上。

  這一切發生的太猝不及防了,老人出現的速度之快簡直像個神鬼莫測的幽靈,力道之大又如同蠻牛,源稚生終于稍稍理解了橘政宗口中形容上杉越的“蛇歧八家近百年來最強大家長”這幾個字究竟擁有著多重的份量,可源稚生依舊看不透老人實力的底線在哪里,他只覺得眼前的老人給他一種高深莫測的感覺,就像是深無窮盡的黑洞。

  “很累吧,這些年……很抱歉這么多年我都不在你們身邊,讓稚生你一個人承擔這些。”上杉越看著源稚生腰腹間的傷口,猙獰的傷痕像是蜿蜒盤踞在源稚生腰間的毒蛇,老人的眼神里滿是心疼與自責。

  “還好。”源稚生只能壓低聲音這樣回復。

  他還能怎樣說呢?說自己很累么?還是不太累?他不想在老人面前暴露自己脆弱的一面,又不想對老人撒謊,于是只能澹澹地說一句“還好”,就和每個不想讓父母擔心的孩子一樣……孩子們總會固執地認為自己已經是大人了,可以把自己給照顧好。

  “忍著點。”上杉越從屋臺車的抽屜里取出燒酒和棉簽。

  他擰開燒酒的密封蓋,用棉簽蘸著高純度的燒酒仔細地涂抹源稚生傷口的裂痕上,源稚生的傷口里浸了很多雨水,上杉越擔心傷口可能會感染。

  酒精接觸到腹部的裂口上,一瞬間勐烈的痛感讓源稚生下意識想要倒抽一口涼氣,但他死咬著牙強忍著……源稚生不想在任何人面前展現出自己懦弱的一面,哪怕那個人是自己的親生父親。

屠龍之前就讀過龍族的路明非  這些年來他一直都是這樣死咬著牙挺過來的,從不抱怨自己的傷痛與疲倦,很多次執行完任務后,烏鴉夜叉或是橘政宗經常會問他累么,源稚生的話回答都是“還好”,就和剛剛回答上杉越的一樣……但實際上他怎么可能不累呢?他其實很累,太累了,都快要累得喘不過氣來了。

  源稚生一直認為自己只是一只想爬回自己水坑的象龜,他沒有野心也沒有欲望,可沒有野心也沒有欲望的人是不適合在東京生存的,更不適合坐在黑道宗家至高的寶座上,家族乃至整個東京于源稚生而言就是一座巨大的牢籠,囚禁著他的自由與人生。

  那個加圖索家的花花公子曾說源稚生只是向往法國,但一點都沒有法國人的浪漫基因,說他骨子里其實就是個傳統的日本人,克己又偏執,倔強又好強,簡直像是個活在當代的冥頑不化的日本武士……源稚生當時沒能反駁愷撒的任何一句話,因為在他根本就反駁不了,他自己內心深處也認可愷撒的話,他認可自己就是對方形容的那樣。

  他就是克己又固執啊,因為他出生于這個家族,所以他必須要為了家族的平安和睦而戰斗,因為那個曾經待他如師如父的男人對他有著莫大的期許,所以他把自己打造成執行局最鋒利的刀,為了報答橘政宗的期許……源稚生無時無刻不幻想著拋下一切坐上去法國的飛機,但他也不得不承認他內心深處其實早已做好了被家族囚禁一生的準備。

  源稚生以為犧牲自己全部的人生就能讓所有人滿意,讓家族的每一個人都過上好日子,但現實就像曾經他殺死的那個叫宮本野雪的女人說過的,即便他是天照命,可天照命也照不亮所有的人和“鬼”,戰爭從未間斷過,家族一直在流血,而造成這家族血流不止始作俑者居然是教會他這一切、他最信任的那個男人。

  得知真相的那一刻,源稚生簡直想落淚,他難以接受這殘酷的現實,但現實容不得他不接受,現實就是現實,真相就是真相,盡管它是那樣殘忍、那樣蠻橫、那樣讓人悲傷……就算悲傷得叫人想要落淚,現實這種東西也那么頑固、那么客觀、那么不容拒絕地存在著。

  “嘴上說著還好,可是你臉上的表情已經出賣了你的內心。”上杉越輕聲說。

  源稚生一愣,下意識地偏過頭去,眼神微微閃爍。

  上杉越并沒有抬頭,他仍在一心一意地為源稚生清理傷口,可老人好像就是偏偏知道源稚生此刻臉上掛著一副怎樣皺巴巴的表情似的。

  “你太累了,孩子,我看得出來這些年來你活得很憋屈,如果覺得委屈的話不妨痛痛快快哭出聲來,有情緒不發泄容易把自己給憋壞。”上杉越的聲音極富磁性,“做拉面師傅的這六十多年里,除了拉面的手藝,我唯一悟到的一點就是要學會活得灑脫,你得學會笑,可你也不能忘了哭,適當的哭一哭不是什么糗事……男人活得這么擰巴可不像話。”

屠龍之前就讀過龍族的路明非  源稚生沉默了很久很久,他緩緩地抬起頭望向拉面攤的雨棚,聲音微微嘶啞:“男人是不應該流淚的……身為大家長的男人更不能流淚。”

  “偏執!”上杉越輕輕搖頭,“真是偏執得要死的話啊,一股古板又迂腐的味道撲面而來。”

  “什么男人不應該流淚,大家長更不應該流淚……”上杉越看了眼源稚生,“這話一聽又是那個活在昭和三十年的男人教給你的話吧,這是他的風格,那個叫做橘政宗的男人。”

  源稚生呆滯了一下,緘默不言……因為上杉越說對了。

  這番話確實是橘政宗教給他的,雖然這不是橘政宗的原話,但源稚生怨恨自己的是,明明那個男人已經背叛了自己也沒背叛了家族,自己為什么還要把那個男人曾說過的話奉為人生的教條,念念不忘。

  上杉越不動聲色地瞥了眼源稚生的表情,隨后他低下頭專注在源稚生的傷口上,忽然又說:“雖然這話很偏執也很老套,但道理確實是這么個道理……男人出來混黑道就是把命都給賭上了,得抱著可以流血不能流淚的信念,特別是作為一家之主的男人,這樣的男人更是不能輕易流淚的。”

  源稚生怔了怔,他的嘴角扯開一抹苦澀的笑……這笑容看起來甚至比哭泣更加難看。

  是啊,他是黑道宗家的大家長,他這種男人是不能流淚的,可他還能用什么方法減緩這種刻苦銘心的疼痛呢?他現在既不能殺死橘政宗,又不能揭穿橘政宗的陰謀,他只能隱忍,可是一味的隱忍簡直會把人憋到瘋掉,他想流淚,可他是大家長……是啊,他是萬眾矚目的黑道領袖,他這種男人是不能流淚的……

  在源稚生還沒緩過神來的時候,上杉越忽然話鋒一轉:“是啊,男人是不能流淚的……但是孩子可以。”

  源稚生的苦笑瞬間僵在臉上。

  “孩子就該在自己的父親面前哭上幾次才對,這時候就可以趁著委屈對父親痛訴是哪個混蛋欺負了自己。”上杉越剛沒正經幾分鐘,好像又變成了那個話癆的拉面師傅,“然后父親就會安慰孩子說男孩被欺負是常有的事,被欺負哭了也很正常,這是每個男孩的成長階段都要經歷的事,被欺負了幾次痛哭了幾次,眼淚擦干了就能成長為真正的男子漢,這一次父親就幫你去教訓一下那個欺負你的混蛋,等你變成了男子漢之后你可以親自用你的拳頭狠狠揍在他的臉上。”

  “父親生出如山般寬闊的肩膀,就是為了給孩子依靠的,父親長出如海般深邃的胸膛,就是為了盛放孩子的眼淚,父親比孩子多活好幾十年,就是為了用自己的人生閱歷包容孩子的委屈……‘父親’這種角色存在的意義么就在于此,不是么?”

  上杉越滔滔不絕地說著,最后他似乎是意識到剛當上父親還沒有幾個小時的自己這樣顯擺會不會太得意忘形,于是上杉越撓了撓自己的后腦勺,訕訕地笑:“扯遠了扯遠了,這些都是我在書里和電視劇里看到的,也不知道說的對不對。”

屠龍之前就讀過龍族的路明非  其實上杉越在書里和電視劇里看了個屁咧!

  他這種人壓根不會讀書也不會看這種溫情的電視劇,他只是突然意識到自己說了太多,和源稚生出于一種相似的心理狀態,源稚生害怕上杉越看到他的怯懦的一面,上杉越也害怕在源稚生面前表露出感性和溫情的一面,父親和兒子都一樣。

  源稚生昂起腦袋,死死地盯著暖黃色的頭頂,并不是因為燈光有多么好看……而是他在藉此掩飾自己因為上杉越的話而泛紅的眼眶。

  “可是您怎么知道……”源稚生準備開口轉移話題,但是聲音無比嘶啞,他深吸一口氣,清了清嗓子,壓抑住自己語氣里那點隱隱的哭腔,“我是說,您說您剛剛知道我的身份和我們之間的關系,而且我剛才只提到家族里有一個曾經我視如父親的男人欺騙了我,我從頭到尾都沒有提及過他的名字,可您剛才一口就道破了‘橘政宗’這個名字……您是這么知道這一切的?”

  剛才源稚生沉浸在自己的情緒中,沒有注意到這回事,但現在他忽然想起上杉越說自己老套的話都是繼承自那個叫橘政宗的男人。

  源稚生仔細地回憶了一下,自己自從來到這間拉面攤,從來沒有提起過“橘政宗”三個字,哪怕是整個蛇歧八家都沒有了解橘政宗真正的為人,自己也是經過別人的提醒才知道真相……而脫離了家族整整六十多年的父親怎么可能知道這一切?

  “哦,是你的朋友專程來到我的拉面攤告訴我的,就在不久前。”上杉越說,“他告訴了我很多關于你的事,包括你和橘政宗的事,還有你和那個叫失吹櫻的女孩的關系。”

  “櫻?”源稚生愣住了,喃喃道,“我和櫻的關系……我和櫻能有什么關系?”

  “哎幼,還瞞著我?人家都告訴我了。”上杉越對源稚生挑了挑眉,伸出雙手的大拇指,兩只手指的指肚輕輕碰了碰,語氣曖昧,“就是……那種關系啊。”

  源稚生被上杉越說得越來越懵圈了,但他的腦海里也隱隱浮現出了一個有可能的猜測。

  只有那個人,只有那個人知道這一切,而且聽父親上杉越說的,那個人似乎來過拉面攤,在自己到來之前不久又離開了,時間上也吻合。

  “剛才來拜訪您的那位我的‘朋友’,他叫什么名字?”源稚生問。

  “嗯?是一個叫路明非的年輕人啊,他不是你的朋友么?”上杉越狐疑地望向源稚生。

  路明非……源稚生深吸一口氣,心想自己的猜測沒錯,果然是路明非,只有那個家伙知道這一切,還在自己的父親面前造謠自己和櫻的關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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