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沒有從家里帶走任何東西,他回家的最后一件事就是借用家里的熨燙機,他一絲不茍地熨燙自己校服,直到穿了三年的舊校服被他推得光潔嶄新,沒有一絲褶皺。
今天是僅有一次畢業典禮,他會拿出最好的狀態登上畢業生代表的獎臺,不為任何人注視而來的目光,只為了給他自己在國中這三年的人生一個滿意的交待。
從回家到離開,他全程沒有和任何人說一句話,不論是那個相處了十幾年的養父還是那個頤指氣使的嬌貴女孩。
就在他要踏出家門的前一刻,養父的聲音從他的背后傳來。
“終于迎來這一天了,黑道的少爺,你應該期待這一天很久了吧?徹底脫離這個家,帶著你那點可憐自尊變成一個大人!”養父看著哥哥的背影,嘴角勾起嘲諷的弧度,“雖然說我不喜歡你,但是最后給你一句忠告,大人的世界可不是那么好混的,像你這種固執的小鬼很難在大人的世界里活下去。”
聽完了這句忠告后,哥哥再次邁開步子,朝鎮上的學校走去,他的背影就像個即將奔赴沙場的將士。
畢業的畫面被投映到了舞臺的背景板上,這么大的場面,在高天原的舞臺上很難實景實現,但為了“演員時刻都不能背對觀眾”這項舞臺第一原則,楚子航飾演這一幕時全程是面朝臺下的觀眾,就好像今夜臺下的所有人都是故事中的觀看那場畢業典禮的學生。
整個小鎮今年有一百多個畢業生,哥哥在這一百多個人中是第一個登上獎臺的,因為他國中三年一直都是第一,哪怕他的生活比在場的絕大多數人都要艱苦,他依舊把所有人遠遠甩在身后,不論是功課還是體藝,如果這是一場拉力競賽,那么第二名從始至終連哥哥的車尾燈都看不到。
哥哥從校長手中接過畢業證書,漂亮的女老師為他系上象征第一名的紅色領結……然而沒有掌聲,更沒有祝賀聲,在這個人生中值得慶祝的時刻,沒有人呼喊他的名字,臺下是死一般的寂靜。
只有人群中的一道身影跑向講臺,那是弟弟,他捧著一束鮮花登臺。
鮮花是弟弟起了大早從山上摘下來的,每一朵都是他從花叢里精挑細選出來的,綁花用的手捧是他偷偷收集家里女孩用過的蛋糕紙和捆蛋糕的繩子自己親手做的,為了在畢業典禮的這一天給哥哥送花,他足足提前了兩個星期開始準備……可到了這么重要的時刻,弟弟卻只敢把花束送到哥哥手里并倉促的祝賀一聲,甚至連一個擁抱都來不及留下,這個膽小害羞的男孩就在眾目睽睽之下跑下了獎臺。
哥哥緊攥手里的花束,他的另一只手將目前唯一一本畢業證書置于身前,他的目光從左到右掃過在場的每一位學生與家長,眼神透著滿滿的執拗與倔意,因為這象征著他的尊嚴,此刻他站在獎臺上就是一種無聲的證明……即便他沒有完整的家庭,即便他是黑道的兒子,即便他的身體里流淌著黑道的血,他也能戰勝所有人,他靠的是自己的尊嚴和努力,只要有了這兩樣東西,這個世界上就沒有任何事是他做不到的。
“你的家長沒來是吧?那個酒鬼男人又去喝酒了?”校長在哥哥耳邊小聲催促道,“那就趕緊下去吧,后面的學生還等著上臺領證書,第二名和第三名的家長也等著上臺致辭!”
轟隆隆的聲響打斷了校長的話,眾人側目望去,只見背景板的畫面遠處,一排排黑色的奔馳轎車沿著蜿蜒的山路前行,卷起漫天的落葉與沙塵。
奔馳車隊一路來到學校的門口,門衛根本不敢阻攔,鐵門被開到最大程度為這些蠻牛似的車輛放行,所有人都能感受到地面在狂震,十幾輛漆黑的轎車像是一支軍隊似的從四面八方包圍了領獎臺和學生家長們,剎車時輪胎與地面的摩擦聲疊加在一起,簡直要刺穿人的耳膜。
黑衣的男人們從一輛輛車上走下,黑道包圍了學校,男人們的最前方是一個身穿黑色和服羽織的男人,羽織上繪有十六瓣菊的花紋,看起來地位相當尊崇。
“您是?”面對氣勢逼人的男人,校長不自覺地用上了敬語。
男人正是兩年前來提出收養哥哥和弟弟的那一位黑道大人物。
“您身邊的那位,我勉強算是他的長輩。”男人指著校長身旁的哥哥,“聽說優秀畢業生的家長都可以上臺發表致辭,那孩子是學校這一屆的第一名,雖然我不是他的家長,但作為同家的長輩,我是否有權利在他的畢業典禮上獻辭?”
“當然……當然!”校長誠惶誠恐地將男人請上獎臺,一路引到哥哥身邊,并對著臺下所有的學生和家長宣布,“下面我們有請這位先生……有請第一名的家長為諸位獻上致辭。”
是完這番話后,校長帶頭鼓掌,臺下也響起了整齊的掌聲……所有人都把手拍紅了,沒有人敢不奮力鼓掌的,那些黑衣的男人們站在四周,他們的墨鏡下面無表情,像是一群肅殺的死神。
然而身著和服的男人卻不像所有人想象的那樣可怕,他先是朝校長鞠了鞠躬,又朝臺下的學生家族們鞠了鞠躬,最后才緩緩開口:“有幸參加少爺的畢業典禮,并以少爺的家屬身份登臺致辭。”
“也不耽誤所有人的時間,少爺以第一名畢業,我的心中實在高興,少爺的父親若在世的話,見到此幕想必也會深感欣慰。”男人望向哥哥,用征求的語氣問,“您看這樣可以么?以您父親的名義為學校捐贈一間宿舍樓怎么樣?那些不喜歡待在家里的孩子未來也不至于找不到地方可去。”
“既然是用我父親的名義,就不用詢問我了,我沒有意見。”哥哥澹澹地說。
即便他從未體會過富足的生活,但他同意捐贈一棟樓的態度卻那么的輕描澹寫,他的志向遠比臺下的所有人都要遠大,如果套用中國的一句古話,不禁讓人想到“燕雀安知鴻鵠之志”。
隨手就捐出一棟樓,這在經濟水平并不發達的小鎮簡直是通天的手筆,所有人都為之側目驚呼,議論聲在一眾師生家長中此起彼伏,就連校長也滿臉驚詫地向男人反復確認。
男人隨意敷衍了幾句打發了校長,他并不在意校長的諂媚和眾人的反應,男人只是用贊賞的目光看著哥哥,哥哥目不斜視,走下獎臺的身姿是那么挺拔,就像一桿筆直的標槍矗立在這天地之間。
哥哥經過那些夾道兩排的黑衣男人時,男人們鞠躬相迎,動作整齊劃一,就像訓練有素的軍隊在迎接他們年輕的指揮官,那位在黑道內擁有著崇高地位的男人跟在哥哥的身后,步伐之間一直落后他半個身位,言行之間就像是這個年輕男孩的家臣一般恭謙。
黑衣的男人恭敬地為哥哥拉開奔馳車的后門,哥哥從容地坐了進去,這個窮苦的少年此刻搖身一變成為了真正的大人物,和服男人在哥哥的身后也進入車內,所有的車輛都啟動后,整個車隊猶如野獸的族群一般,揚長而去。
弟弟在人群中看著哥哥離去的方向,他有些不知所措,久久沒能回過神來。
車隊在蜿蜒曲折的山路上盤桓,車里的哥哥忽然對男人低聲問:“現在沒有辦法把我的弟弟也一起帶走,是么?”
“是的,還得辛苦您的弟弟在鎮子上待一學年了,想必您能問出這個問題,心里也清楚狀況。”男人沖哥哥點點頭,“如今家族的環境并不安全,帶著兩個繼承人返回家族這種情況是家族里那些老人們都不愿意看見的,不然您和您的弟弟之間勢必有一個會犧牲,為了你們的安全考慮,你們必須要分開一段時間……不過您的心里應該也清楚,想要將您的弟弟接回家族,需要達成什么樣的條件。”
“是的,我知道。”哥哥點點頭,一字一頓,“絕對的權力,絕對的地位……想要在這個世界上有尊嚴地活著必須擁有這兩樣東西。”
“是的,您很有天賦。”男人真心稱贊,他看著哥哥的眼神就像是看著一塊天然珍貴的璞玉,“看來我看人的眼光是正確的,我指的是帶走您而不是您的弟弟這個決定。”
“您才是適合在黑道生存的男人,相信您用不了多久就能在家族中獲得崇高的地位,相比之下,您弟弟的性格并不適合在家族中生存。”男人認真地說,“黑道并不是那么好混的地方,黑道更像是一個影中世界,沒有自己的主見、內心不夠強大的人很容易會被那個世界給吃掉的。”
“你上一次來不是還說以你的地位沒有辦法為我們提供庇護么?”哥哥問,“這兩年你在家族里的地位提升了?”
“是這樣的,兩年前心中還猶有顧慮,但是與您的一番徹談后,我豁然開朗,一個在鄉鎮里長大的孩子都能心存如此堅強的自尊,我又有什么理由逃避呢?”男人笑著說,“從您身上借來的勇氣讓我打了很多勝仗,托您的福,我現在已經是黑道中地位最高的幾個人之一了。”
“我的身份能讓你在黑道里的地位更進一步?”哥哥追問。
“或許吧,但我已經沒有抱著這樣的想法了。”男人笑著搖搖頭,“男人的地位就和尊嚴一樣,還是要靠自己拼搏來才是正道。”
“馬上就要離開鎮子了,離開前您想回家看看么?”男人看著鎮子的入口,拋下了最后一個問題,“其實住在您家里的那個女孩家中也與黑道勢力有牽扯,真要按照地位來說,她的爺爺是您父親的家臣的手下,您要回去看看她和您的養父么?或是對您的弟弟交代些什么?”
其實男人話中的隱義是詢問哥哥是否想要回去找到聯手將他掃地出門的養父和女孩復仇,這是離開前他對哥哥的最后一道測試。
“不用了。”哥哥搖搖頭,目視前方,似乎對他長大的這個小鎮毫無留念,“直接離開吧,早一點離開才能早一點得到地位,能一點得到地位才能早一點把我的弟弟接來。”
他的話語里絲毫不提曾傷害過他的養父和那個公主般傲慢的女孩,仿佛這兩個人只是路邊的野草,是他生命中不值一提的過客,這個鎮子里唯一值得他在意的只有那個和他流著同樣血脈、一起長大的弟弟。
“您一定會成功。”男人看著哥哥堅毅的側臉,深深地感慨。
第四幕并沒有在男人和哥哥的對話中結尾,最后一個畫面回到了小鎮里,定格在弟弟身上。
在哥哥曾經練刀的山頂上,弟弟坐在這里,他眺望著不遠處的小鎮和更遠處空蕩的山谷,山風從他的身邊掠過,撩起他破舊的衣擺,他的背影看上去是那么孤獨。
第四幕到此結束了,所有人都意猶未盡,不論是背景板那清晰的畫面還是演員精湛的演技讓人身臨其境,故事的情節也邁向重要的節點,哥哥的命運發生了突變,獨自留在山里的弟弟讓人心疼,讓人不禁好奇這對截然不同的兄弟接下的人生會迎來怎樣的命運。
“請問是如何做到的?”櫻井小暮忍不住問向座頭鯨,“不是說舞臺的技術,背景板的那些故事畫面你們是從哪弄來的?”
“抱歉,sakura的首夜秀是全權由他自己負責的,這個問題我無法回答您,如果您想知道的話可以在演出結束后親自詢問sakura君本人。”座頭鯨如實搖搖頭。
座頭鯨確實不知道,但他大概能猜到這些其實是小櫻花拜托蘇桑和酒德桑弄來的,兩位老板神通廣大,只要提出構思,請來足夠的演員,花上足夠的錢,提前找到一座深山和小鎮來拍攝故事里的畫面再剪映出來投到背景板上并不是什么難事……這么說sakura君其實很早就想到這個構思,并早早就為他的首夜秀開始準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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