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要動搖一個對于原始宗教深信不疑的狂信者并不簡單,他們往往從小到大都接受著原始宗教的洗禮,信奉者無處不在的神明。
一切無法用已有認知去理解的“神秘”,最終都會被他們歸類為有形與無形之神在背后推動。
于是他們敬畏,他們敬拜,他們祈求,他們愚昧。
一代一代的傳承使得這些虛無的信仰變得堅不可摧,即便他們已經不再弱小,但是為了維系內心的世界觀不崩塌,他們依舊會堅定不移地相信自己的一切全部來源于那虛無的神明賜予。
但是一個族群總會有些異類,他們的思維方式天生與別的人不同。
紅盾在看過壁畫之后便對蜥蜴人信仰的雙神產生了濃濃的質疑。
他那近乎狂悖的想法在盾之一族內根本無法找到合適探討的人,一旦說出口,被驅逐這個下場都是看在褐盾賞識的份上。
紅盾很早之前在腦海問自己。
那個賜予了藍水知識,技術,信仰,力量的異族,是否就是神明?
盾之一族的先祖之所以記下了那位過客的短暫經歷,卻在一代代交替的過程中被毀去,也許是因為,那并非盾之一族繼承人敢于面對的真相。
他們的神明,是虛假的。
巨蜥之神與叢林之神甚至可能是受到了那位異族的啟發才逐漸豐滿了設定。
他們本就沒有神明,因此一次次呼喚,一次次禱告與祈求,始終沒有回應。
靈驗與否只看天。
既然神明很有可能不存在,那自己帶著族人尋找異族庇護,就不算背叛。
也許是為了踐行自己內心的所想,也許是為了減輕帶著盾之一族走上絕路的負罪感,紅盾沒有猶豫,他帶著族中的孩子來到的石壁,找到了還在觀摩壁畫的兩個異族。
路禹和璐璐緹斯看到紅蜥蜴呼啦啦地帶著一群小蜥蜴跑進來,還以為他們要翻臉了。
然而在看到紅蜥蜴不斷地對著洞口外比劃,還拿出武器做出了抹脖子的動作之后,結合之前他們匆匆離開,如臨大敵的神色,路禹再傻也知道紅蜥蜴的部族遇到了大麻煩。
剛離開洞穴,路禹就聽到了一聲炸響。
璐璐緹斯用感應魔力變動的觸手指了一個方向。
“那邊有魔法波動,而且頻率很高,看起來像是有什么人在瘋狂調動魔力。”
“敵襲?”路禹納悶了,“蜥蜴人在大濕地應該也是一霸吧,誰會主動惹他們?”
“不太清楚,不過這只紅蜥蜴明顯不太希望我們湊過去,而且在催促我們趕快跑。”
情況不明,路禹對于逃跑是不抵觸的,能避免不必要的風險就盡量避免,是他在野外旅行的重要準則。
就在路禹撤離盾之一族的領土時,盾之一族與三部聯軍慘烈的拼殺也快結束了。
盡管三部都在攻擊他們,但是褐盾卻毅然決然地領導著族人們沖殺泥尾所在的落法部。
厚實的盾牌遮擋在身前,盾之一族的亡命沖鋒令沖在最前方的裂石部異常膽寒。
裂石部的長槍都沒來得及戳出去,就被舉盾沖鋒的盾之一族撞斷,人也被如同蠻牛一般沖鋒的盾族勇士頂在盾牌上,直到重重地撞進蜥蜴堆里才得以最終解脫。
泥尾被褐盾的打法弄得有些不知所措,他們在知道盾之一族與異族聯系之后毫不猶豫決定兼并他們,這個提案也得到了另外兩族的同意。
這是一場合謀,可是褐盾這個族長卻只認準他們落法部打擊。
盾之一族為了給逃跑的紅盾以及孩子們爭取時間,一個個都是帶著必死的信念沖鋒的,落入蜥蜴人堆里往往就會被無數的攻擊淹沒,當場暴斃。
可是盾之一族完全不在乎,視死如歸的他們連續三次把三部聯軍的陣容沖了個對穿,將泥尾的落法部族人撞得血肉模糊。
盾之一族人口稀少是有理由的。
蜥蜴人四部,落法擅長術法,裂石擅長近戰攻堅,葉土擅長制作藥劑,布置陷阱。
而盾部,擅長沖鋒。
即便面對實力比自己強大的魔物,他們依舊會嘗試卻正面對敵,以盾牌把對方的牙齒砸斷,頭顱砸扁。
而低階法師嘛,施法速度是很要命的。
落法部施法還沒吟唱完畢,盾部就能殺到面前。
如果不是葉土布置的陷阱緩和了落法部的壓力,裂石偷背身屢屢得手,落法部的損失恐怕會更大一些。
盾部的死傷越來越慘重,能沖鋒的蜥蜴人越來越少,全軍覆沒只是遲早的事。
可是這種完全針對落法部的打法讓泥尾怒不可遏,葉土和裂石部幾乎沒有損失,自己卻損兵折將,這讓他咽不下這口氣。
“褐盾,巨蜥之神一定會詛咒你的,勾結異族,信仰被污染,沖殺同族,大濕地絕不會有你們盾之一族的容身之所!”
褐盾身邊還剩下十幾只盾部的勇士,接連的高強度沖鋒讓他們已經氣喘吁吁,身上的鱗片因為裂石部從側面發動的襲擊掉落了不少,留下了血淋淋的一道道傷痕。
但處于極度興奮狀態下的他們完全沒有感受到疼痛,握著盾牌的手愈發有力。
褐盾聽見了泥尾的謾罵與詛咒,他聽得渾身舒爽,身邊的幸存的勇士也是哈哈大笑。
他們已經超額完成了任務,拖延的這些時間足夠族人逃跑,落法部的法師被重創,追擊能力大減。
紅盾跟孩子們都安全了。
當你的敵人氣急敗壞地罵你,那證明你做得非常不錯,這是一種榮譽。
“族長,我們還能沖!”
“族長,帶我們再沖一次吧,這次我要把泥尾那條臟兮兮的尾巴砍下來。”
雖然知曉自己難逃一死,但是盾部的勇士們卻毫無恐懼可言。
褐盾環視還跟在自己身邊的族人,就在所有人認為他要帶頭沖鋒時,褐盾深呼吸。
“還記得以前我們掏野兔窩,兔子們的反應嗎?”
看著茫然的眾人,褐盾狡黠地笑了。
“四散奔逃,能跑一個是一個。”
說完,褐盾高舉盾牌,還處在震驚當中的族人們下意識跟隨著褐盾做出了沖陣的姿勢。
看見褐盾休整了這么久,而且人人帶傷,三部都認為這是褐盾的亡命一波。
獵物的垂死掙扎是瘋狂的,這個時間段他們的心態往往是能拖下水一個算一個,多殺一個賺翻。
褐盾的沖陣小隊又一次徑直地朝著泥尾的落法部殺去。
覺得自己犯不著和一群瘋子拼命的葉土與裂石部紛紛讓開一條路。
泥尾高聲呼喊之下,落法部的呆瓜們總算沒有做出“吟唱魔法就一定要吟唱到底”的傻事,而是齊刷刷地避其鋒芒。
只不過這一避…
泥尾看著沖出去大老遠的盾部勇士愣了好幾秒。
看著他們鉆入山林,泥尾這才惱羞成怒地大吼:“蜥蜴的叛徒,異族的走狗,竟然連戰到最后一刻的勇氣都沒有!”
“追,我要用他們的頭顱祭奠叢林之神!”
被戲耍的泥尾真的氣瘋了,如果這都讓褐盾逃掉了,葉土跟裂石部的人會怎么評價自己的指揮能力?
他本來就是存著利用抹殺蘑菇人一族,打擊異族人的由頭,統一四部的,如果這個威立不下,今天又有這么多族人受傷,豈不是要被嘲笑到抬不起頭。
不管不顧的泥尾沖在了最前方,他利用敏銳的嗅覺對著褐盾窮追不舍。
那些盾部的小蝦米其他人收拾就可以,唯有褐盾,他必須親手解決。
只有這樣,被這個莽夫戲耍的恥辱才能洗刷。
褐盾自然能感覺到泥尾在追擊自己,這也是他想要的結果。
剩余的部族勇士人人帶傷,如果被泥尾這種嗅覺敏銳又精通魔法的家伙追擊,必然十死無生。
只有自己以身作餌,他們才會有逃出生天的機會。
高強度的對戰,長時間的逃跑,再加上冉冉流血的傷口,褐盾覺得身體異常疲憊,如果不是被泥尾追逐,他隨時可能一頭栽倒在道路旁。
強烈的求生欲望,族長的責任感驅使著他強撐著沉重的身軀狂奔。
褐盾感覺自己的意識早已飛出了身體,軀體只是被殘缺的意志支撐著,如同傀儡一般,機械地邁著腿。
一旦有什么干擾了他的節奏,他就會…
注意力無法集中,褐盾的腿避不開視野里忽然出現的一塊隨時。
腳輕輕一崴,整個蜥蜴就噗通一下,向前翻倒。
這臺高速運行的機械終于遇到了那個會讓他卡殼且無法再重啟的“意外”,
褐盾無力地喘息,感受著遠處正在逼近的氣息,緩緩閉上眼睛,決定好好地呼吸一口新鮮的空氣。
一陣風吹拂而過,褐盾燥熱的身軀像是枕在清涼的河水上,內心的焦躁一掃而空,臨近死亡的不安也隨之消失。
這股奇怪的柔和令褐盾以為自己已經死了,因為他從未感覺身體如此輕盈,像是鳥兒一般,仿佛雙手都變成了翅膀,只要輕輕揮動便能飛起。
褐盾睜開了緊閉的雙眼,一抹藍色映入了他的眼簾。
然后,他呆滯了。
褐盾的身體不斷地顫抖,眼睛也沒了一個焦點。
“盾牌,還有這個體格…原來如此啊…”
“蜥蜴一族,似乎一點也沒變。”
“你們真讓祂失望啊。”
西格莉德看著營地里的小蜥蜴人,滿頭問號。
路禹和璐璐緹斯不是去探尋文字秘密嗎,怎么帶回來一堆小孩子?
路禹和璐璐緹斯一回來就搗鼓著加固幾個關鍵位置的圍墻,并且把背包里能用的上號的玩意全部清點好。
他們已經做好了守城戰的準備。
回來路上,發現紅蜥蜴拖家帶口地跟隨,路禹和璐璐再傻也能猜出,襲擊它們的是蜥蜴人同族。
這群為了和平與自己見面的蜥蜴人沒能等到和平,而是迎來了同伴的屠刀,因此走投無路還帶著一堆小孩的紅蜥蜴才會尋求自己的庇護。
路禹內心憋著一股邪火無處發,只好把力氣全都使在糊墻上。
璐璐緹斯也是如此,兩人原本可以用魔法來加固墻壁,但是卻不約而同地選擇以蠻力夯實墻體。
原本自家神明糊墻,蘑菇人們是要上前幫忙的,但是西格莉德和霧妖卻攔住了他們。
那宛如絞肉機的兇狠氣場,蘑菇們過去怕是要被他們身上的氣勢嚇哭。
路禹想不明白,他們的蘑菇人,還有這群想要安穩過日子,不想要戰爭的蜥蜴有什么錯,為什么非得被趕盡殺絕?
說到底,蜥蜴人為什么要殺蘑菇?
盡管研究了壁畫,璐璐緹斯也只是知道這可能和一個叫做藍水的部落有關,除此之外再無有用的信息。
來到大濕地,路禹有一種有力無處使,有氣無處出的憤懣感。
他真真切切地感覺到了璐璐緹斯被困在這幅軀殼內,還沒遇到自己時的那種無力與絕望。
無法有效溝通,信息總是殘缺且不完整,不知道該怎么解決降臨在自己身上的一切麻煩。
路禹很佩服璐璐緹斯,她在那一個月里居然沒被逼瘋,能堅持到跟自己相遇,這也許就是天才的素質吧…雖然是個有點自閉癥的天才。
“璐璐,我很煩躁。”路禹想起受傷的小蘑菇,以及那些素未謀面的蜥蜴人,邪火越來越旺盛。
“這么巧,我也是。”
璐璐緹斯把手中糊墻的器具一甩,一瞬間伸出來十幾根觸手,根根觸手上都冒著小火苗。
以前璐璐緹斯心情不好時候喜歡燒點什么東西玩玩。
還在梭倫時在帝國實驗魔法威力的區域以練手的名義使用威力巨大的魔法,造成大爆炸。
自己一個人居住之后,她就喜歡上了從樹林里撿枯木回來點著,看著木頭燒成白灰,這個過程十分解壓。
璐璐緹斯覺得,總得有人對這些事情負責,無論他是蒙昧還是披著文明的外衣行著野蠻的舉動…
也許這里發生的一切都符合自然的優勝劣汰,但是誰讓他們被傳送到了這里呢?
誰讓蘑菇人認為他們是神呢?
既然因緣巧合之下一切都發生了,那就有始有終吧。
蘑菇人,她保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