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給小泥巴說明白羅耶為何不回來很困難。
羅耶親自為小泥巴報了血仇,在遇見晨曦領眾人前,羅耶是她眼中唯一一個善良的人類,他信守承諾、強大、親和,是令人依戀的存在。
中午至傍晚,路禹每次開口前都會斟酌再三,努力撇去話語中可能會刺痛小泥巴的部分。
小泥巴大多數時候都在沉默,直至晨曦領呼喚眾人回家吃飯的鐘聲響起,房間內的兩人這才抬起頭,將視線望向窗外。
“領主大人…羅耶先生,他做錯了嗎?”小泥巴艱難地問。
路禹拍了拍小泥巴的腦袋,揉了揉她的臉蛋:“我曾經跟薄暮、霧妖說過,很多事不能以單純的對錯、好壞來區分,嗯…你覺得我是好人嗎?”
“那當然,您比起奇維塔地區歷代領主都要善良,您從未強迫過領地內的大家勞動,甚至給予了他們難以想象的優渥生活,自由寬松的環境,在您之前,我不敢想象,會有領主愿意做到這種地步。”
路禹已經習慣了外人對于“善良”的低標準,他只是笑笑,而后繼續說。
“可一個叫做塞列爾的國家可是對我恨之入骨,因為我在他們的土地上做了一些小事,讓他們的入侵化為泡影,我親手殺死了不少人,你看,其實我又是個壞人不是嗎?”
“這……”
路禹推開門,喚醒了糾結中的小泥巴:“和薄暮一起玩,也和她一起學習吧,有些事情,不急于一時領悟,晨曦領會給你足夠的時間成長的。”
晚風吹拂著路禹的臉龐,他躺在宅邸的露臺上,享受著久違的獨處時光。
“所以我就說嘛,瓦倫就應該喂甜的,甜的,晨曦領的大家嗜甜,許多人之前都沒能好好享用過那甜絲絲的美味,看看茱蒂絲的這份調查吧。”
“可是奧爾加…我從沒有反駁過這一點啊,我們只是把能夠提神的藥草先喂給了史萊姆,現在提神小飲料很受歡迎,你應該跟沃勒說…”
奧爾加和瓦倫邊走邊討論,看得出十分入神,以至于險些與擦肩而過的西格莉德撞個滿懷。
抱著卷軸,拿著通訊雕像的西格莉德不走尋常路,輕盈地蹬墻,飛身躍上露臺落在路禹身旁。
“米萊來信了。”
路禹接過塞拉留下的小兔子雕像。
“路禹大人,我已經購入了嗚噗城內的一處宅邸,通訊法陣已經于宅邸的高層書房內布置完畢,為了掩人耳目,我建議塑造一個逃荒商人的身份,在此暫時定居。”
浸染災厄結束之后,光輝院不再將教國的信息網絡分享給晨曦領。
這并非是他們對于晨曦領有偏見,無論光輝院對路禹的觀感如何,他們依舊是教國的核心決策群體,必須維護教國的利益,而共享信息渠道很可能在不經意間泄露重要的秘密。…
雖然偏安一隅,也沒有過剩的野心,但是晨曦領仍然需要對外界信息有基本的了解,尤其是魔力潮來臨,變幻莫測的當下。
在塞拉和璐璐離開前,三人便商議過,由米萊建立屬于晨曦領的信息渠道,不需要做到四大國與各大種族之間互相滲透的級別,僅僅只用采集、確認流傳于街頭巷尾的那些信息即可。
這對米萊而言不算難事,身為前光輝化身,盡管從未維護過信息渠道,但是她卻對其他同伴的做法與詳細操作十分了解。
“在教國,教徒便是信息源,而如果脫離教國,金幣能獲得我們所需的大多數消息。”
米萊在知悉自己任務后立刻有了基礎的判斷,并以此向西格莉德申請打開了地下室金庫。
西格莉德原以為米萊會在金光閃耀的地下室中拿走沉沉的一箱金幣,然而米萊卻是帶走了銀幣與銅幣,并且都是尚未熔鑄的,異大陸古錢幣。
由于魔力潮帶來的間歇性波動以及環境變遷,導致米萊一路上并未能與晨曦領聯絡上,直至選定了落腳點,路禹才驚愕地發現,這個名字異常怪異的嗚噗城,竟然正在被綠蔭領統治著,而且是綠蔭領疆域的最前沿,是一個大型港口城市。
也許是猜到了路禹的困惑,雕像中米萊特地解釋了這個港口何時歸屬于綠蔭領。
“就在八天前,嗚噗城領主沒有任何征兆,主動投降了綠蔭領,讓綠蔭領徹底打通了海上航線。”
“海上航線在當日就重新投入了使用,嗚噗城一切如常,城內所有人均對塔妮婭的到來表示了歡迎,甚至能見到居民帶著美酒佳肴贈送綠蔭領近衛的情景…不過,我傾向于是作秀,因為當天絕大多數人都躲在家中。”
路禹在地圖上仔細地看著,他意識到了什么:“嗚噗城的當天的船只是向北行駛的,對嗎?”
許久之后,米萊再度回復。
“路禹大人說得沒錯,當天出行的船只滿載出航,前往了風暴港,為澤尼爾輸送了大批的物資,魔藥、食物、武器,應有盡有,甚至可能包括一些珍貴的破魔石以及只有梭倫精銳近衛才擁有的魔法銃。”
聞言,西格莉德瞪大了眼睛,路禹則是愣了片刻,笑著搖了搖頭。
這是什么父慈子孝環節,塔妮婭與澤尼爾竟然在私底下達成了協議。
坐鎮安全區域,尚未受到狄維克重點的塔妮婭在未被浸染之靈波及到的西南區域籌集物資,鞏固領地的統治,而澤尼爾則負責全力與狄維克正面對抗。
問題來了,如果澤尼爾真的成功,他們兩要怎么相處?
再打一架?
路禹猜測:“塔妮婭應該把商隊放出來了吧,既然拿下了嗚噗港口,那么只要打通南方,就能重新激活商路,讓錢幣重新流動在自己的領地之內。”…
米萊欽佩道:“她正是如大人所說的那般行動著。”
“南下的綠蔭領部隊似乎也與熔火群山內生活的各大種族達成了合作,承諾共同保證戰時商路暢通,不久前綠蔭領第一批攜帶著塔妮婭許可,貼著塔妮婭名字的貨物已經從綠蔭領內出發,一路向南,正式穿越熔火群山,并在熔火群山區域內進行大范圍交易。”
“聽說他們的目的不只是熔火群山,會繼續向南,進入紅焰山脈,經由大雪山之下,到達德莫里斯港,試圖將整個梅拉的西南角徹底聯系起來。”
聽到這,路禹都不禁為塔妮婭叫聲好。
這些由她支持的商隊便是她最好的宣傳機器,商隊所到之處,定然會留下綠蔭公主之名,而且就做法上她的所作所為完全挑不出毛病。
包括晨曦領、碎金城在內的梅拉西南角本就偏僻,商人稀缺,如果有需要則必須前往教國的德莫里斯港補給,從未出現過有體系的商隊長期流動,而塔妮婭則自行補上了這片空白。
“別人看不上眼的,她會默默吃下。”路禹喃喃著璐璐對塔妮婭的一句評價。
在狄維克的一眾子嗣中,強大偉岸,個人能力杰出的當以澤尼爾為代表的,他的身邊自然也就聚攏了一批能力不俗的人。
其余的子嗣,有的有錢,有的有家族支撐,而塔妮婭,她什么都沒有。
在狄維克的定義中,她是一條鯰魚,讓子嗣們將更旺盛的精力投入到皇族吃雞大賽之中,最終為魔力潮下的梭倫帝國駐守著各地的邊城,鞏固他的統治。
正因為什么都沒有,塔妮婭才會選擇吃高傲的兄弟姐妹們都唾棄的殘羹剩飯,梅拉西南角商路打通毫無疑問便是如此。
你覺得她聰明,但是有些事情做得卻很蠢,丟棄璐璐,選擇名氣。
但你覺得她蠢,她的層次與等級顯然與路禹見過的一票皇族貴族要高不止一星半點。
“狄維克和澤尼爾戰況如何?”
“嗚噗城得到的消息中,雙方互有勝負,經過前期的劣勢之后,澤尼爾穩住了陣腳,并且有過在魔法師的混戰中親自上陣殺敵,強行逆轉局勢的亮眼操作。”
其實事情遠比米萊說的要離譜許多,自前方城邦流傳而來的消息里,澤尼爾是為了救助深陷敵陣的書記官萊蒂西亞才帶著親衛,頂著狄維克旗下軍團尚未停歇的魔法銃洗地轟炸進入交戰區,并在這里親自殺死了不下四名五階魔法師。
確認萊蒂西亞無恙后,澤尼爾先是讓親衛將她轉送回后方,而后在悍不畏死的魔法師以一換一的方式堵住對方高階魔法師的空擋,帶著少數的飛馬騎兵,低空俯沖進入魔法銃陣地,破壞了他們的陣型。
這場戰斗中,狄維克的高階魔法師空有一身實力,卻始終不敢與澤尼爾的魔法師們過于接近,因為這些低階魔法師從不吝惜自己的性命。…
對于澤尼爾這場歷史性的以弱勝強,梭倫國內實施了強硬的封口令,但是卻也架不住民間對此議論紛紛,民間的傳言大多有夸大的部分。
米萊無法甄別這其中的真假,尤其是低階魔法師自殺式的攻擊勸退高階魔法師這一段。
“六階及以上為高階,六階魔法師只要集中注意力,二至四的低階魔法師想要接近十分困難,如果真的到了六階魔法師都無法防御的地步,那我希望知道,澤尼爾從何處獲得了數量如此龐大,愿意為此付出生命的魔法師群體?”
路禹只是笑笑,他回復道:“前線戰況聽聽就好,贏的一方總會神話自己的取勝過程,輸的一方則會尋找各種理由推卸戰敗不利的責任,隱藏真正的失敗原因。”
“北境有動靜嗎?”
“如果是關于羅耶·費迪納,我只聽聞,他們擊退了狄維克進入北境的第一批軍隊,但是過程無從得知,北境如同迷霧,如今沒有任何人知曉這片無人區的詳細信息。”
路禹笑了起來,如果放在一年之前,有人告訴晨曦領的所有人,梭倫會在未來分崩離析,各自為戰,一定不會有人相信。
作為四大國之一,梭倫底蘊仍在,究竟是什么樣的動蕩能讓它迅速衰落?
而現在,梭倫已經一分為四。
掌握無人區北境的羅耶。
掌握著西北臨海區域的風暴親王澤尼爾 中東部,仍能稱之為正統的狄維克梭倫王朝。
最后則是正在不斷擴大著自己影響力,在無人注意角落里默默發展的綠蔭領。
最終究竟會是誰勝出,路禹也十分好奇,同時他相信,那位被自己老師凡妮莎勸說,沒有尋死的雪怪一定也在默默地觀察著這一場動蕩。
他又會為這場動蕩在內心中刻下什么樣的評價呢?
“梭倫應該感謝浸染災厄帶來的短暫黃金時期救了他們,否則如今各大種族一定不甘寂寞,只會一起趕赴梭倫,共襄盛舉。”
“只不過,這樣的和平還能持續多久呢,魔力潮帶來的洗牌,可是強制性的啊。”路禹搖了搖頭,有些無奈。
與米萊的聯系結束許久,路禹又一次回到了露臺上,遠處木屋的燈火依舊明亮,歡快的,吵吵嚷嚷的聲音隨風飄入他的耳朵。
他久久的凝視著前方,貪婪地將一切盡收眼底,直至須臾很沒有眼力見地飄到自己面前。
“你也許該讀讀氣氛,我的情緒剛醞釀好…”路禹嘆氣。
“下次一定,我只是突然想問你,你沒事為什么要把小暗驅散?”
“驅散?”路禹愕然,“我沒有啊,小暗不是在滋養霧妖嗎?”
回頭一看,可憐巴巴的霧妖團成一顆小丸子,在桌面上滾來滾去。
“魔力波動吧,我再召喚就是了。”
這一次,召喚儀式而來的阻塞感格外強烈,路禹眉頭微皺,繼續用魔力點亮儀式的節點,但是阻塞感卻越來越強烈,這條本該奔騰的河流似乎被一顆巨石截斷,所有的魔力拍打在巨石之上,只能濺起無數的浪花,卻無法影響它分毫。
小暗出現了,但是路禹卻頭暈眼花,這次召喚讓他幾乎耗空了身體內的魔力。
“…塑形召喚物什么時候,這么耗費魔力了…哈…好難受…哈…”喘著粗氣眼冒金星的路禹扶著墻,疑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