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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40.斯萊戈,又何懼死亡

  冬日寒冽的風將緘默的銀絲邊黑袍吹得獵獵作響,站在霜雪三島地勢最高的山峰之上,眺望著遼闊的大海,她一言不發。

  甩動著細長的魚尾,霜雪三島所有海妖的實際統治者緋尾在親衛的保護下,置身于一圈水泡之中,翩然而至。

  這位有著俏麗少女容貌的霜雪海妖之主實際已經走向生命的盡頭,但由于海妖特殊身軀,仍能保持著年輕美麗的樣貌。

  注視著緋尾,緘默想起了晨曦領提供的一則趣聞。

  俄偌恩的抑魔法師暴露于魔力環境下快速衰老,第一時間所想的也會是用為數不多的力量遏制容顏的老化,無論男女。

  容貌容易修飾,緋尾那不再閃耀,逐漸黯淡的鱗片則是無情地將她點綴精致的一切揭穿。

  緋尾注意到了緘默的視線,她倒也坦然,笑著自嘲:“即便生命悠久漫長如巨龍,將衰的那一刻,仍然會抱有無盡的眷戀,厭惡著一步步走向死亡的自我……生命尚且如此糾結著,掙扎著,王朝,也是如此。”

  “遠不到掙扎這一步,充其量……不過是風大了,浪急了,顛簸了一些,不識水性的乘客誤以為這是船將傾覆,于是叫著嚷著想要投身于茫茫大海,取得一線生機,在外人眼中……難免有些可笑。”

  緘默摘下長年以來佩戴的面具,取下如幔帳般垂至胸口紗帽,露出了一頭略帶彎曲,由紅漸黑的長角,以及飄逸如火的焰色長發。

  走向生命盡頭的緋尾本以為不會再有什么事情能讓自己顯露出赤裸裸的驚愕,但看到這一幕,她仍難掩心中驚訝,嘴巴微張。

  那是泛著微光的,龍角。

  龍裔與斯萊戈,是血仇。

  誰又能想到,在有著悠久屠龍文化,數百年屠龍慶典舉辦地的斯萊戈,寂靜者之首,竟然是一個半龍人。

  突然,緋尾笑了起來,笑聲引得不遠處守護的海妖親衛好奇不已。

  “太諷刺了,真的太諷刺了……龍血后代,竟然是斯萊戈的帝國意志之首,你是怎么心安理得地看著同伴血濺大地,心安理得地維護著這個腐朽帝國的統治?”

  “想知道?”

  “我將死,好奇心重。”

  “洛朗,他對我說,終有一日,斯萊戈會做出改變。”緘默平靜地說,“如果他不行,他會讓他的孩子嘗試,他的孩子不行……孩子的孩子會嘗試,斯萊戈,終究會出現一位能斬斷仇恨鎖鏈,斷絕龍血詛咒的君王。”

  洛朗,這個有些遙遠的名字讓緋尾一陣恍惚,記憶翻騰,她終于想起,這是近百年前的那位斯萊戈皇帝,也是……諾埃爾的爺爺。

  緘默嘴角上揚,想到諾埃爾的叮囑,她把“現在我等到了那個人”,改成了……

  “現在,龍血族裔可以親手斬斷這份詛咒了。”

  緋尾一愣:“斯萊戈確實已經是寂靜者掌握的國度……但又能如何,你想要勸說我們放棄俄偌恩,是不可能的。”

  “你們所求的不過是生存,既然求存,就不要太快站隊,海里的怪物對你們窮追不舍,如果這場戰爭最后的贏家是梅拉……霜雪三島,你還站得穩嗎?”

  “你在威脅我?”

  “不是威脅,是知會,霜雪本就是我們斯萊戈與科德佐恩的共同領土。”

  “斯萊戈想怎么把我們趕回大海?讓異族為你們人族鋪路送命,然后自己在后方好整以暇收割功績嗎?”

  “緋尾,你太老了,對于斯萊戈甚至對梅拉各大國度的認知都透著一股腐爛發臭的味道……放心吧,你會看到的,希望到時候,你不會再做錯一次選擇。”

  說完這句讓緋尾摸不著頭腦的話,緘默蕭灑地轉身離去。

  緋尾苦思四日,無法理解緘默的想要傳達的意思,直到斯萊戈西北方海域風云震蕩,粗壯的魔力光柱撕裂云層照射于大海之上。

  如俄偌恩那位軍團長所說,傳送通道,來了。

  只要通道穩固,俄偌恩的大軍會源源不斷地從中涌出,近在咫尺的斯萊戈也將危在旦夕。

  溫蒂的許諾十分誘人,霜雪三島的徹底掌控權,這能讓茍活于此的海妖免于海妖獵手的襲殺。

  只要撐過魔力潮,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看到傳送通道這一刻,她幾乎已經忘記了緘默當日的話語,只以為是故弄玄虛。

  腐朽的斯萊戈,昏庸好色的諾埃爾,以及不復從前的寂靜者以及斯萊戈魔法師,這個帝國就像是一幢破房,輕輕踹幾下,就會像科德佐恩一般倒下。

  科德佐恩都已經投降,斯萊戈又能維持這份四大國的雍容與傲慢多久?

  緋尾沒怎么猶豫,選擇了與俄偌恩合作。

  斯萊戈和不惜命的抑魔法師,怎么打?

  直至此刻都混亂不已的梅拉,如何與一個早已高度統一,資源整合的大陸對抗?

  一切與發生在晨曦領海域外的如出一轍,魔力云仍未散去,濃郁的魔力籠罩了海域,將所有的一切都蒙在了一層絢爛迷離的光影之中。

  不同的是,數十艘戰艦出現在了魔力激蕩掀起驚濤駭浪的海面之上,他們像是看不到不遠處縹緲的霧氣,無法理解那層翻涌的霧氣足以將一位八階魔法師溺死,就這么加速……再加速!

  看見這一幕的海妖都瞪大了眼睛,莽撞地沖入傳送法陣點燃的魔力之中,這是赤裸裸的送死行為。

  但他們又忽然疑惑,什么船只能靠近這等威勢的魔力濃霧?

  飄揚的斯萊戈旗幟已經被魔力霧燃為飛灰,數十艘由遠洋貨船改造而成的戰艦卻仍未受到影響,固執地,如同蠻牛般,不斷拱進由剛形成的傳送通道拋灑出的龐大魔力塵埃之中。

  “禁魔粉塵,涂抹!”

  所有船員交替在身體裸露位置涂抹碾磨好的禁魔粉塵,少部分人則是穿戴上了堪稱奢侈,由大量禁魔水晶與石屑鍛造而成的鎧甲。

  沖過霧氣,船只已經開始分崩離析,顯眼的裂紋從甲板蔓延至船身,水線告急。

  但不要緊了,所有斯萊戈人都看到了遠方那座被俄偌恩人選定為駐地的荒島。

  從仍有些許禁魔材料庇護的船內走出,穿著寂靜者標志性銀絲邊黑袍的納吉爾回頭望向了故鄉所在的方向,魔力塵埃攪動,隔絕了他的視線。

  他掀開兜帽,扯下代表著寂靜者身份的袍子,拿出了諾埃爾臨行前托付給他的那份卷軸。

  卷軸中,諾埃爾的聲音隨著魔力塵埃四處飄蕩,響徹海域。

  “五百年前,浸染之靈入侵,橫掃梅拉。”

  “巨龍作為梅拉的頂點,以血肉之軀橫亙于梅拉各族身前,災厄因他們的勇烈止步。”

  船只崩裂,魔法師們攜武者一同飄行,魔力燒灼著禁魔粉塵釋放出的力量,灼熱在每個人的軀體上蔓延。

  如同萬千螞蟻啃噬軀體。

  無人停下步伐,仍舊目視前方。

  “百年后……各族心生齟齬,因為恐懼,合謀,在安托索爾,圍殺巨龍……斯萊戈自此之后,大舉屠龍慶典。”

  荒島上從傳送眩暈中的回過神的俄偌恩先鋒震驚地看著皮膚燒灼、脆化,甚至腐爛的斯萊戈人直沖此處。

  不少人還未堅持到荒島便一頭栽倒在沸騰冒煙的海水中,永遠的沉眠。

  更多的,則是互相扶持,肩并肩,繼續前進。

  “現在,人族是梅拉的霸主,災厄再次降臨,我們有兩個選擇……”

  “一,銘記巨龍的教訓,永遠不成為那個最勇敢的人。”

  “二……從這一刻,開始改變。”

  “如果一切都要有一個起點,就從斯萊戈而起!”

  “巨龍流過的血,我們要流。”

  “安托索爾的血債……今日,斯萊戈償還!”

  “這一次,人族當先!”

  “這一次,斯萊戈當先!”

  第一批登上荒島的斯萊戈人是背靠背的方式摔落在地的,禁魔的強大力量透支了一個又一個的人,無數人為了運輸它們,掉入了海水之中。

  現在,石板像是接力棒傳遞到了下一個人手中。

  手持著沉重的禁魔石板,他們高舉,筆直地撞向那些釋放魔法的抑魔法師,用身體與血肉為后續的同伴爭取到了腳踏大地的時間。

  俄偌恩釋放出的抑魔之力引發了爆破的效果,將最前方的斯萊戈人震得口吐鮮血。

  雖然石板化解了對方遏制魔力的攻勢,但余威卻重重地拍打在了他們的血肉之軀上。

  足以致死的傷勢卻沒有擊倒斯萊戈人,他們口吐鮮血,咆哮著,舉起石板,沖鋒!

  “俄偌恩人壽短,為了求存,他們的年邁者不懼死亡……”

  諾埃爾發出了最后的吶喊:“告訴他們,你們怕不怕死!”

  “不怕!”

  滿頭白發的斯萊戈魔武者、魔法師,以及在這個時代逐漸稀缺的武者們,踩過同伴的尸體,登上了荒島。

  寂靜者納吉爾最后一次回首,他依舊無法看到他效忠了一生的國度。

  看著身旁其余白發蒼蒼的寂靜者同伴,納吉爾忽然想起了第一次見到諾埃爾的模樣……這家伙在調戲女仆。

  這家伙,真是沒有什么讓人嚴肅得起來的共同回憶啊。

  但是……

  “陛下……斯萊戈托付給你了。”

  “斯萊戈的諸君,我們身后即是養育我們的故土。”

  “此戰,我們唯有前進,永不后退!”

  武者撿起禁魔石板作為武器,用力揮舞。

  他們的身軀已經被魔力侵蝕,肉皮外翻,結晶顆粒突起,然而無人感覺到疼痛。

  每一次揮擊都會有一位俄偌恩人倒在血泊之中,他們紅著眼睛,用石板一下一下將其砸成肉塊。

  何其暢快!

  自魔力浸潤世間以來,純粹的武者有多久不曾享受過這份豪邁與酣暢。

  又有多久……

  一塊禁魔石板飛向武者,那是一位老邁的魔法師,高高在上的魔法塔魔法師。

  沒有歧視、忌憚,眼睛里只有贊許。

  相視一笑,兩人共同迎向了數以倍計的敵人。

  “為了斯萊戈!”

  大聲吶喊之后,卷軸燃燒,沖天的火光與震耳欲聾在俄偌恩人的陣營中綻放開。

  倒下無法站立的人用盡全力拖住俄偌恩人的雙腿,已經殘廢無力者撲上前用牙齒在堅硬的盔甲上啃咬,即便崩碎自己的牙齒也不覺疼痛。

  灘頭血腥沖天,俄偌恩與斯萊戈人都已經失去了陣型,魔法也不再有瞄準一說,隨手釋放。

  早在登陸前,斯萊戈人便笑著說……即便倒在自己人的魔力下,也無悔。

  納吉爾與一眾寂靜者穿著最為精良,出自科德佐恩逃亡工匠之手的嵌套鎧甲,禁魔水晶與禁魔石的碎屑令他們直至此時仍然保持著良好的站立。

  白發,白須,一路向前。

  代表著斯萊戈魔法巔峰,代表著梅拉知識結晶的一擊又一擊將俄偌恩的抑魔法師生生撕碎,他們與身后的跟隨者不斷推進。

  即便倒下了一人又一人,他們的眼睛中也只有那道注入荒島邊緣的傳送光柱。

  俄偌恩人發瘋般的涌向這群如同錐子般插入腹地的人,然而……每到危急時刻,都會有一位寂靜者帶著它畢生所學,燃燒所有,帶著如蝗蟲般襲來的俄偌恩人,一同化作煙塵。

  納吉爾送別了一位,又一位同伴,身后追隨而來的斯萊戈人也越來越少。

  “陛下,我反對過你……還試圖推翻你,你仍舊相信我嗎?”

  “即便我認為你們是我掌權的阻礙……依舊無法不尊敬你們。你們不相信我會給斯萊戈帶來一個新的未來……但你們為斯萊戈衛戍的每一個無聲的日與夜,都是我無法磨滅的功勛。”

  納吉爾突然釋懷地笑了。

  他的盔甲已經被不知名的魔法貫穿,劇痛已經蔓延全身,體力正在飛速流逝,可是……他們到了。

  沖天的光柱,澎湃的魔力,閃耀的人影……以及幾張未曾將面鎧遮擋而下,此刻正流露出驚恐之意的俄偌恩人。

  一切盡在他們的眼中。

  “在每一個你們愿意為斯萊戈挺身而出的場合,你們仍然是,讓敵人沉默噤聲的寂靜者……斯萊戈的帝國意志。”

  “陛下啊……這次,可沒法做到‘寂靜’啊。”

  光,淹沒了荒島上的一切,將俄偌恩與斯萊戈的所有人納入了它熾熱的懷抱。

  數秒后,震耳欲聾的爆炸聲,響徹斯萊戈近海。(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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