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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82.暴食者餓了

  “我要見你們的軍團長,現在,馬上!”

  拉文尼斯對著穿梭于宮殿外的俄偌恩法師們厲聲大喊,早春冷峭潮濕的風令他的冠冕、袍服濕漉漉,寒冷一點點沁進衣物,染在肌膚之上。

  神情冷峻的抑魔法師們有條不紊地執行著任務,一名又一名暗影衛隊成員因為反抗而被抑魔覆蓋壓制倒地,反抗劇烈的人則是在接近戰中被復數的敵人重創。

  暗影衛隊長仍在高聲強調科德佐恩與俄偌恩的合作條約,但拉文尼斯的內心早已隨著這一突發事件,逐漸沉進了谷底。

  近三十日,俄偌恩全線靜默,由原本的進攻態勢轉為固守。

  很難說清楚聽到消息的那一剎那腦海中泛起的不安有何緣由,然而此刻,此情此景,卻回應了那一日的心悸。

  拉文尼斯不顧儀態揪住一名看似副官級別的抑魔法師一頓呵斥,芙拉索蕾雅應聲現身。

  “我要知道到底發生了什么。”拉文尼斯徑直走到她的面前,逼問,“攻勢停止快三十天,如今又突然控制了我的衛隊成員,俄偌恩打算向梅拉展現你們言而無信的一面?”

  “正相反,這么做,是俄偌恩履行承諾的體現。”芙拉索蕾雅滿臉憐憫,將一份卷軸拋過去。

  拉文尼斯展開只看了一眼,臉色煞白,身子不住顫抖,翕動的嘴唇吐出一連串的顫音。

  “暫時休戰期間,俄偌恩特使團抵達斯萊戈王都克萊斯托,與晨曦領、綠蔭領、風暴領、羅耶公國、銀楓圣教國的領袖會晤,進行議和談判。根據談判協議,俄偌恩將全面撤出梅拉大陸,等待梅拉秩序平復,正式建立大陸級的使館。”

  “根據這份由雙方共同起草擬定的協議中的附加項,俄偌恩需在撤退期間協助控制科德佐恩境內秩序,約束所有暗影衛隊成員,等待接收。”

  芙拉索蕾雅記憶很好,背誦完協議內容后便站定,冷眼旁觀著拉文尼斯的神色。

  煞白,泛青,漲紅,難以想象一個人的臉色能在短短數秒內經歷如此復雜的變化,他的臉部肌肉顫動不停,嘴角更是不住哆嗦,滿頭細汗已經沁出,匯聚成小溪,垂落睫毛,淌下臉頰。

  “開什么玩笑……”拉文尼斯緊咬著牙關,壓抑的聲音在下一秒如火山爆發炸裂開,“你們俄偌恩人把戰爭當做什么了,游戲嗎!”

  他猛地甩手,唾沫橫飛,滿臉猙獰:“入侵時夸下豪言壯語,那股攻城掠地勢如破竹的威勢呢,去哪了,就因為一場慘敗全都變成膽小鬼?”

  “不過百日,你們竟然選擇退縮,這就是你們口中延續了古老文明的大陸嗎!”

  芙拉索蕾雅抿了抿被風吹得有些干澀的嘴唇,對拉文尼斯一直保持的那份形式尊重隨著輕蔑的一笑,蕩然無存。

  “或許是俄偌恩征服七個地區的故事讓你有了錯誤的理解,我們需要的是解,而非戰爭。”芙拉索蕾雅提醒,“俄偌恩人不是戰爭瘋子,萬千生靈趕赴戰場只是為了茍延殘喘或者……后代掙脫災厄。”

  “難道那群人就有解嗎!”拉文尼斯不服。

  “恕我直言,拉文尼斯陛下,您應該不是在為俄偌恩人著想,而是在為自己的未來恐懼吧?”

  拉文尼斯拳頭緊握,血灌瞳仁。

  異族與俄偌恩相繼來襲,處處起火,在軍團長溫蒂的游說下,暗影衛隊們替他做出了選擇。

  俄偌恩始終恭敬的態度令拉文尼斯一度認為自己選擇了正確的道路,沉浸于重新劃分梅拉秩序的美夢之中,可倏忽間……一切都變了。

  一旦俄偌恩離去,背叛了梅拉的科德佐恩還能繼續存在嗎?

  想到這里,拉文尼斯腳下踉蹌,癱倒在座位上,雙眼再沒有一個焦點。

  拉文尼斯所不知道的是,此時斯萊戈與科德佐恩邊境接壤的一處城邦內,不知道俄偌恩為何突然退軍的眾人于困惑中迎來了尊貴的客人——剛剛和談完畢的諾埃爾一行人。

  拉文尼斯的親弟弟杰利科于自己奢華的城堡中款待眾人,而他那位敬業稱職的老管家則如樂隊指揮,從眾人進入城堡的那一刻起不曾停歇,揮舞著手,對著所見到的每個仆人發布任務,堪稱嘮叨地重復個不停,生怕怠慢了這群尊貴的客人。

  “把酒窖里的陳釀都拿出來。”

  “是老爺您珍藏自飲的那些?”

  杰利科瞪眼:“當然,今天的所有,都要是最好的!”

  吩咐完,他走到衣物間,對著鏡面整理好著裝,這才換上一副輕松寫意的笑容,優雅地推開待客廳的大門。

  這里,諾埃爾、澤尼爾、羅耶、塔妮婭,以及教國神選刻勒婭與大主教戴維德均已落座。

  或許是有戴維德這個老好人在場,談話氣氛很不錯,即便是有矛盾的舊梭倫三方也微笑著談論著什么,這幅融洽的畫面仿佛三個國家間那混亂、泥濘的關系與歷史矛盾均已解開。

  四大國領袖,唯缺科德佐恩。

  杰利科整了整衣領,坦然地來到圓桌旁落座——兄長拉文尼斯四世投向俄偌恩陣營,而抵抗俄偌恩的中堅力量均造訪自己的城堡,為他擊退惡敵……杰利科忍不住嘴角上揚。

  這或是一種默許!

  一念及此,杰利科心頭火熱。

  澤尼爾瞥了一眼徑直落在于自己身旁的杰利科,眼睛微瞇。

  萊蒂西亞正欲開口,卻被澤尼爾遞來的茶點塞住了嘴。

  其他人的反應大致相同,沒有人對杰利科多發一言。

  隨著裝酒的木桶運入待客廳,醇美的酒香四下蔓延,玫瑰色的酒漿倒入杯中,在杯壁沿晃蕩,翻起一陣惹人迷醉的“浪花”。

  然而無人舉杯,即便作為宅邸主人的杰利科起身邀飲。

  澤尼爾提醒:“還有人沒到。”

  正納悶之際,杰利科聽到了門外的腳步聲。

  房門洞開的剎那,數道眼神在空中交織、碰撞。

  “怎么是你們?”

  一句盡是不耐煩的話語,擦出了濃重的火藥味。

  造訪者不是別人,同樣也是拉文尼斯一系的直系血脈,若加上杰利科,則一共是六位。

  在親衛的陪同下,六位科德佐恩王室血脈落座,只不過,這一回澤尼爾等人調換了位置,將他們都攏在了一塊。

  “誰能解釋一下,為什么他們會出現在這里?”有人臉色陰沉,睨著自己的親兄弟們。

  “好問題,我也想知道。”

  “不會是俄偌恩大敗,戰線后退之際,恬不知恥邀功吧?”

  “我怎么聽說有人節節敗退呢,這樣的戰績,居然有臉自稱科德佐恩正統?

  六個人像是斗雞,碰面就開始了激烈的嘴仗,彼此之間的暗影衛隊同樣劍拔弩張。

  每個人都清楚,恢復科德佐恩的秩序,來自四大國的認可必不可少,在場幾位領袖的意見至關重要。

  眼看人已到齊,諾埃爾站起身,清了清嗓子:“我需要告知諸位一個消息……我們與俄偌恩的戰爭,已經結束。”

  唇槍舌劍的六人立時呆住了。

  在諾埃爾解釋清楚事情經過后,有著科德佐恩王室血脈的他們紛紛激動了起來。

  俄偌恩的離開,意味著拉文尼斯四世的王位被剝奪只是時間問題。

  現在,在場的每個人,都有機會!

  杰利科當即起身,禮貌地向諾埃爾施禮:“作為科德佐恩的王室血脈,我對于兄長所導致的科德佐恩全境淪陷,俄偌恩與異族的肆虐,深感恥辱……俄偌恩離去后,我必將帶領科德佐恩休養生息。”

  “杰利科,你有什么資格說這句話。”

  “一個與俄偌恩交戰怯懦無比,連戰連敗的人,不配擲下豪言。”

  “你覬覦錯了位置。”

  諾埃爾倒是很有興趣欣賞這出兄弟鬩墻的戲碼,畢竟他也有一群差不多的兄弟姐妹,眼前這一幕,對他而言是純粹的爽劇。

  看不下去的老好人戴維德卻是起身打斷了爽劇的展開,這讓追劇的諾埃爾不禁嘆氣。

  “不必爭論,關于科德佐恩的新王,以及秩序恢復的問題,其實已有決斷。”

  戴維德拿出一張地圖,地圖上的科德佐恩被一條顯眼的紅線進行了切割,靠近斯萊戈與教國的東與東南不少土地囊括其中。

  杰利科等人仍有些迷糊,他們身后的暗影衛隊長們卻意識到了不對。

  “切割科德佐恩……教國是什么意思?”有人冷聲問。

  房間內的溫度霎時間冷了下去,那是從人心泛出的陰寒。

  “嚴格來說,這不只是教國的意思,而是由綠蔭、風暴、羅耶公國、教國、斯萊戈共計五方議定的結果,其結果得到了調停人的認證。”戴維德不受任何人的影響,云淡風輕地解釋。

  他認為自己的表達足夠準確,但這番有條不紊,調理清晰的描述,無法熄滅科德佐恩王室血脈熊熊燃燒的權利欲。

  科德佐恩屬于他們,只有科德佐恩的王才有資格對其進行裁切,修飾,這是若干年來,四大國維持的秩序基底,無數緩沖帶小國與城邦的建立便是這一秩序規則的衍生物。

  四大國間直接的沖突都該以代理人形式決出,彼此的直接對抗都會引起難以預測的結果。

  直接沖突,無人受益。

  而今,卻有人赤裸裸地將科德佐恩端上桌面,如糕點般肆意下刀,切割,被羞辱的激憤涌現在他們每個人的臉上。

  “科德佐恩本該如塵土般逝去,歸入歷史典籍之中,作為調停人,我給予了你們公平與風暴親王競爭的機會,你們每個人都有機會向科德佐恩這片國度的人證明,自己是更好的‘王’。”

  從煤球姿態解體的路禹緩步走入客廳,迎著那一道道疑惑而又憤怒的目光走去。

  “以你們在戰爭開始前,進行中的表現,我認為這份決議足夠照顧你們,也足夠尊重科德佐恩歷史上歷代賢帝。”

  “你是什么人?”

  “晨曦領,路禹,不過你們應該更熟悉我的另一個名字,暴食者。”

  杰利科等人愣了片刻,隨即有人用陰冷的口吻問:“你為什么能成為調停人,梅拉的上一位調停人是勞倫德教皇,你……有資格?”

  “這不由你們來定義。”路禹掃了一眼眾人,眼神銳利如刀,似有光芒流淌,“以我對各位的了解,你們能獲得這份與風暴領競爭的機會,已是我對科德佐恩民眾極大的不負責。”

  “你們中有的人密謀了入冬時分對諾埃爾的暗殺行動,只為了栽贓嫁禍拉文尼斯。”

  “有的人則是在異族入侵,俄偌恩未曾出現前劫掠拉文尼斯的前線補給,導致惡獸伯爵領徹底無法救援。”

  “你們趁勢割據起義,全然不顧仍然奮戰于第一線的科德佐恩勇士,只為了加速拉文尼斯的垮塌,將偌大的科德佐恩浸入混亂漩渦之中。”

  “除此之外,俄偌恩戰爭期間,有人暗中媾和不成,有人消極抵抗,還有人首鼠兩端,待價而沽。”

  路禹玩味地搖晃著酒杯,注視著杯中的倒影,壓抑著怒氣,沉聲說:“說到這,我都有些質疑,是否該附和塔妮婭和羅耶提出的議案了,你們似乎就不配同臺競技,而是該滾下舞臺。”

  一位暗影衛隊長按捺不住,視線在諾埃爾等人身上游移。

  “你們硬生生抬出一個調停人,就是為了冠冕堂皇地宰割科德佐恩對吧?不要太荒誕了,一個惡名遠揚的人,就因為在戰爭期間的功績就被捧上勞倫德高度,教國竟然還對此毫無異議,可笑!”

  “我反復詢問,他究竟有何資格,你們緘默不言足以說明一切。”

  頓了頓,暗影衛隊長冷冰冰地再次開口:“暗影衛隊擅長的不只是軍陣襲殺,我們隱匿暗殺的手段不遜寂靜者與黑鸮,身為帝國意志,我們會以自己的方式捍衛帝國的完整,任何褻瀆、折辱帝國者,都將承受暗影衛隊的怒火。”

  被這一派系的暗影衛隊長緊盯,路禹眼睛一點點瞇了下去,那淺淺的縫隙中,流淌著難以捉摸的光彩。

  “現在,我可否認為你這段話,是在威脅我?”

  暗影衛隊長冷笑:“你或許很強大,但你身邊的人,領地的人呢?他們都那么強大嗎?強大到能隨時應對潛伏于陰影中的惡意。別忘了,四大國之間的秩序基底便是為了這一下限而制定,打破規矩的人,就要承擔那份代價!”

  澤尼爾扯了一把準備上前勸說以和為貴的刻勒婭,順便按住了準備說話的塔妮婭。

  他開始后退。

  “你們呢?”路禹問,“你們也是帝國意志,贊同他嗎?”

  對視了一眼,又有三位暗影衛隊長站出。

  “科德佐恩仍未破滅,昔日的秩序,應當延續。”

  路禹瞥了一眼默不作聲的另外兩位,微微點頭:“我知道了。”

  他的眼睛微微睜開,猩紅的雙眸,如有血海翻騰。

  “我喜歡你們所說‘惡名遠揚’,但你們只是耳聞,而非親眼目睹。”

  大廳中,某種黏膩濕滑的聲音開始回響。

  不知何時起,光滑潔凈的大理石磚面遍布人體經脈般的血色紋路。

  暗影衛隊長驚愕地望向路禹。

  他說:“現在,暴食者餓了,需要吃掉一些……規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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