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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50.大潰敗

  在大多數經久不衰的故事中,每當代表著正義的一方陷入絕境,必然會有扭轉局勢的英雄現身,挽狂瀾于既倒,救萬民于水火。

  在宏大的神話史詩中,仁慈的神則會派出自己的使者,以解信徒的災厄。

  這樣的套路曾被不少塞列爾人譏諷老套過時,然而此刻,當他們抬起頭,注視著那座空島,這才明白,有些套路是永不過時的。

  他們的英雄在哪?

  不少從沖擊中回過神的塞列爾人牙關打顫,不斷地誦念著塞列爾神話中主神們的名字。

  自詡被神賜福的民族,他們虔誠地祈禱,渴望有任何一位神明能聽到他們迫切的禱告,降下天譴,焚盡面前的邪魔。

  漫長歷史中一遍遍頌念的,早已符號化,神圣化的名字并未從書頁、塞列爾人的思緒中實體化現身。

  大地震顫,遠方聲浪滾滾而來。

  塞列爾人恐懼地爬上殘垣斷壁,探頭向前方望去。

  密集的人流如同海潮,涌向兩處破碎的柯林斯防線缺口。

  回應他們禱告的,是養精蓄銳多時的摩斯塔納各族。

  超出認知與理解范疇的兩次直擊,目睹空島由虛化實的強烈震撼,讓吉爾巴托斯認為可用的人心、士氣支離破碎。

  被沖擊波撕碎的尸骸,“洋洋灑灑”地為幸存的士卒完成了洗禮。

  傷兵們的哀嚎在燒灼的大地上此起彼伏,試圖救援的塞列爾人面對混身焦黑只剩下一口氣還在掙扎的同伴手足無措,而這樣在高溫中發出凄厲求救聲的,舉目望去,比比皆是,空氣中彌漫著蛋白質燒焦的刺鼻氣味。

  心理防線脆弱的士兵們不斷地咆哮,試圖緩解內心的恐懼,就像是某種神秘特殊的儀式,這樣的聲音在柯林斯防線各處蔓延,與遠方匯集而來的摩斯塔納號角聲融為一體。

  圍繞在吉爾巴托斯身邊的軍團長很快意識到了事情不妙,即便不論天穹之上那噴吐光流的邪魔造物,士兵們的情緒也是會互相傳染的。

  “快穩定各自的軍團,督戰,督戰!”

  “會大潰敗的,整個柯林斯防線現在有近五十萬人啊!”

  “即便撤退也要穩定秩序,不然后果不堪設想!”

  “怎么有序,你看到天上那個怪物了嗎,那是晨曦空島,它剛才發射的光恐怕連九階魔法師都要灰飛煙滅,誰能穩住他們的心!”

  “說到底為什么晨曦領要參與進摩斯塔納的內戰,這和他們有什么關系!”

  “這是大屠殺,晨曦領這群道貌岸然的家伙,離開了梅拉就摘下偽善的面具了,我要讓所有大陸都知曉他們的惡行!”

  軍團長每個人都在扯著嗓子大喊,即便是他們,也需要宣泄內心源源不斷滲出的恐懼。

  吉爾巴托斯雙目通紅,瞳仁卻已經沒了光彩,他除了喘粗氣,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軍團長們的爭吵在他耳中嗡嗡作響,卻又像是從很遠很遠的地方飄來的。

  “冷靜,冷靜,也許晨曦空島只是誤會了摩斯塔納的局勢,使者已經出發了……沒那么糟的,沒那么糟的。”說話的人聲音都在顫抖,但仍強制讓自己冷靜下來。

  “誤會?他們殺死的塞列爾人怎么辦!”

  “你還打算向晨曦空島要一個說法嗎,你敢要嗎!”

  “總之先想辦法保存有生力量,陣線破滅在即,人才是最重要的,這份血仇總有機會報的!”

  吉爾巴托斯抬頭又看了一眼晨曦空島,酸楚、不甘、悲憤、無奈、絕望,種種情緒交織在心頭。

  “我們真蠢。”

  他想明白了。

  早該想明白的。

  能讓歐爾庫斯脫離塞列爾,投向藍水,不可能只有小面包被威脅這一個原因。

  只有離開塞列爾才能以召喚師的身份與他平和的對話,召喚是歐爾庫斯畢生的追求,而對方則是他從年輕時就迫切渴望尋找到的知己。

  當年那位藍水英雄根本沒有死,他活得好好的。

  此刻,就在晨曦空島之上。

  想到這里,絕望徹底占據了內心,血氣猛地上涌,吉爾巴托斯頭暈目眩,視界天地倒轉。

  “吉爾巴托斯大人!”

  一聲聲叫喊聲中,眾軍團長托住了如同山傾的他。

  吉爾巴托斯的視界正在一點點變黑,軍團長們的面容也變成了一個個小點。

  即便是這樣,他仍在努力張開嘴巴。

  眾人俯身而下。

  “拉……萊……昂,昂…斯。”

  決不能讓萊昂斯暴露,血肉召喚物對付其他人可能有效,但面對創造奇跡的那位藍水英雄,只是自取滅亡!

  無論怎么努力也沒法把話說明白,吉爾巴托斯愈發急促,然而劇烈的心絞痛讓他的意識正在遠離。

  “萊昂斯?”

  “對啊,我們還有萊昂斯的召喚們!”

  軍團長們恍然大悟。

  “是的,我們還有那群血肉怪物們,只要喂飽他們,就有無限可能。”

  “藍水奇跡中那只怪物不就是這樣碾壓了我們嗎,只要把喂飽了萊昂斯大人的召喚物,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聽到周圍的聲音,吉爾巴托斯腦海中的理智崩潰,劇烈一咳,嘴里溢滿了鮮血,徹底暈了過去。

  兵敗如山倒,紅色閃光粉碎了塞列爾人的信心,摩斯塔納各族輕而易舉地從兩處缺口涌入防線,全程只受到了零星的抵抗,且大多是身受重傷的人發起的絕望反撲。

  但當深入到防線腹地時,交戰開始密集,并不是所有塞列爾人都能第一時間享受魔法師增幅魔法的逃跑快車,大量被遺落的塞列爾士兵在留守指揮官的督戰下哭嚎著迎戰。

  也是這時,紅色閃光蓄能時就出發的塞列爾使者終于抵達了空島前方,然而并沒有人理會他們的接觸請求。

  直至下方柯林斯保衛戰打成了摩斯塔納單方面的圍剿與殲滅戰,薄暮這才撲扇著小翅膀輕盈地飄出。

  “現在還不是對話的時候,回去吧。”

  只拋下這么一句話,薄暮就吃著冰糖葫蘆轉悠回去,順帶著把結界關閉,任由塞列爾的使者們在外哭叫。

  摩斯塔納各族的領袖都得到了進入晨曦空島的許可,此刻正在空島邊緣俯瞰下方正在廝殺的戰場。

  他們有想象路禹該怎么實現“最大幅度減少摩斯塔納各族傷亡”的許諾,九階魔法師親自上陣布置儀式魔法,亦或者派遣晨曦精銳奇襲。

  事實證明,他們的想象力十分匱乏。

  紅色閃光直擊點留下了一個觸目驚心的深坑,代表著破滅的痕跡一路延伸至視線盡頭。

  結晶的大地,倒映著如血的夕陽。

  儀式魔法也做不到轉瞬間在平原上犁出兩道裂谷,然而紅色閃光做到了,它改變了區域范圍內的地形,撕碎了大地。

  此刻摩斯塔納人看晨曦人如看神明,發現藍水聯盟的人能正常跟路禹等人談笑風生,實在敬佩不已。

  負責主戰場的勒琳下達了禁止追擊的指令,整個柯林斯防線實在過于漫長,摩斯塔納的兵力根本無法顧及那么多潰逃的塞列爾人,盡全力剿滅塞列爾有生力量才是當務之急。

  廝殺從日落時分一直持續到第二天清晨。

  當路禹踏足柯林斯防線時,能逃跑的塞列爾人早已經逃跑,無法逃跑的要么成為俘虜,要么成為大地的養分,至于那些仍在負隅頑抗的據點,破滅也是早晚的問題。

  “老師,摩斯塔納人在殺俘虜。”

  “傷殘的嗎?”

  赫蘿菈點頭。

  “居然還算克制……難得啊。”路禹感慨,畢竟如果是塞列爾在此處,那就不存在什么俘虜。

  還在思索間,摩斯塔納人押著一批塞列爾的高級將領來到了他們面前,這些人里不乏軍團長級別的存在。

  滿臉血污的他們滿臉寫著不甘和憤怒,抗拒地扭動著身子,試圖甩開士兵放在他們肩膀上的大手。

  看他們一個個漲紅著臉,卻發不出任何聲音,路禹隨手解開了禁制,想聽聽他們想說什么。

  “我們已經投降,是戰俘,你們竟然屠殺俘虜,野蠻,人神共憤!”

  “你們的暴行必將被銘記,諸大陸都會知曉摩斯塔納人的殘暴之舉!”

  路禹突然哈哈大笑,璐璐和塞拉也都面露譏嘲。

  “原來你們知道應該屠殺俘虜是野蠻,殘暴的舉動啊,雖然我在摩斯塔納呆的時間不久,但我還是知道塞列爾做這件事,挺輕車熟路的。”

  一句話,讓被俘的軍團長們猛然抬起頭,直覺敏銳的他們猜到了面前的人來自何方,看到周圍摩斯塔納領袖畢恭畢敬的態度,他們也猜到了路禹的身份。

  “晨曦空島之主,請您不要被摩斯塔納異族的三言兩語蒙蔽了雙眼,它們所訴說的歷史,都是無稽之談,是胡編亂造,博取同情的故事。”

  “晨曦之主,我們同為人族,難道您不該更相信我們嗎,為何無條件袒護異族,請偉大的您重新審視這片傷痕累累的大地,務必發現,塞列爾才是這一場場戰爭的受害者,摩斯塔納各族對我們的圍剿與暗殺從數百年前就開始了,我們只是被迫反擊。”

  各族領袖目眥欲裂,如果不是路禹在前,他們已經抑制不住情緒破口大罵了。

  “你說,摩斯塔納給我看的歷史都是精心編造,博取同情的謊言。”路禹走到一位軍團長面前,“那,二十年前那場由塞列爾發起的大征伐,所到之處血流成河,一片荒蕪,也是謊言?”

  “當然,摩斯塔納各族彼此各有嫌隙,各種矛盾頻發,他們自然可以把一件件骯臟的勾當栽贓到我們頭上!”

  “這么說,藍水城保衛戰時,周圍城邦、村落的兒童、婦女、老人盡數被屠戮的‘壯舉’也不是你們干的?”

  “不是。”

  “好一個不是,我當時就在藍水城里!”路禹爆了粗口,“你敢當著我這個歷史見證者撒這種卑劣至極的謊言……你在侮辱我,褻瀆藍水城的那些英魂!”

  路禹一揮手,深淵審判官迅速接單“死了嗎”訂單。

  親眼看見同伴被巨大的刑具吞噬,其他軍團長噤若寒蟬,但還是有人鼓起勇氣了。

  “您身為賢者,掌握了被稱之為智慧之島的晨曦,至少應當制止此刻正在發生的暴行,難道要對那些迫害俘虜的行為視而不見嗎?”

  面對這份抬高自己身份而進行的道德綁架,路禹只是冷笑。

  “二十年前,我很不理解,為什么摩斯塔納各族提及塞列爾咬牙切齒,恨不得把你們生吞活剝,直到我參與了藍水保衛戰,親眼見證了你們的做派,又翻閱了記載,知曉了你們過去的所作所為……”

  “既然你們曾經做過,就不要怪摩斯塔納這么做,你們現在所受的苦難,都是曾經摩斯塔納無數無辜者品嘗過的,我只是半個當事者都對你們的暴行咬牙切齒,你要我怎么代替摩斯塔納這些當事人,對你們心懷仁慈?”

  路禹輕聲說:“我怕我開了口,千千萬萬慘死的摩斯塔納人會到我的夢里訴苦,那些在藍水城下為我阻止了鋼琴暴走,讓它解體的英魂會心有不甘啊。”

  軍團長們急了。

  “你怕摩斯塔納人的魂靈,就不怕塞列爾人的冤魂嗎,在這個靈體現世的時代,報應是存在的!”

  “我的妻子是一位出色的死靈術士,我的建議是,塞列爾人的靈體最好別來。”路禹摟住了塞拉的腰,很驕傲。

  說完他把這些被俘的高階將領讓給了夜水,由她處置。

  “如果我沒猜錯,二十年前藍水保衛戰,就是您指揮藍水人用排泄物發動攻擊對吧?”

  路禹回過頭,好奇地望向說話的人。

  同樣沒能撤下去的伊扎雷比正是俘虜一員,他精心準備的以牙還牙套餐還未發動就被紅色閃光帶來的全線崩潰化為烏有。

  他也沒想到能在這里再度與當年給予自己恥辱的人見上一面,并且第一次得知對方的身份與姓名。

  時隔二十年,他還在六階徘徊,蹉跎歲月,而路禹卻早已走到了自己只能仰望,無法想象的高度。

  意識到此生再無可能一雪前恥,內心的郁結在這一刻徹底爆發,他把所有的黑暗都埋在話語之中,陰惻惻地吐露而出。

  “您當年親手擲出的穢物,可真是讓我們吃夠了苦頭啊。”

  他要讓這段不太光彩,帶著惡臭的黑歷史為眾人所知,為這位光輝至極的大魔法師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

  伊扎雷比靜待著路禹學生、妻子,還有身邊那些晨曦人,藍水人的反應,更是期待著這位高高在上大魔法師流露出窘迫與尷尬的神色。

  可是……

  “他是誰?”

  “應該是軍團長之一的伊扎雷比,二十年前貌似也參與了藍水大戰。”夜水幫助回憶道。

  路禹思索了片刻,聳了聳肩:“沒印象了。”

  “老師,你當初為了保護藍水還用了這么邪門的方法嗎?”赫蘿菈和薄暮滿臉好奇。

  “嗨,你的老師那時候還很弱小,想到什么就用什么了,要不布置個課題,代入我當時的位階,你們都模擬一下該怎么守護藍水城,獲得最后勝利。”

  “能召喚鋼琴嗎?”

  “召喚鋼琴得0分。”

  “老師太狡猾了,分明自己就是這么做的!”赫蘿菈抱怨,但隨即讓召喚組的人笑了起來。

  聽到路禹和學生們的對話,發現路禹坦然待之,伊扎雷比最后的幻想破滅,直至溫馨的藍水一行人遠去,他仍然瞪著通紅的雙眼注視著路禹離去的方向。

  他不甘心!

  “怎么處理他?”

  “交給我們吧。”

  “你是……”

  “晨曦空島的,謝謝配合。”

  聞言,摩斯塔納人紛紛讓開,讓數位氣質不凡的晨曦人走到了伊扎雷比面前。

  “你想做什么,我們很清楚。”阿爾文一臉冷漠地注視著他,“領主大人豁達,不在意你試圖給他添堵的行為,但我們很在意。”

  新綠問:“怎么處理好呢?”

  “他喜歡討論肥料,那就讓他和肥料為伍。”作為農務組組長,茱蒂絲和奧爾加給出了指導意見。

  “麻煩,解決掉不就好了?”紫星嘖了一聲。

  “你覺得路禹大人為什么喜歡讓審判官來處理罪大惡極之人,死,實在太便宜他了。”

  “他惦記了這么久,一定對當初的事情深以為恥,那就再讓他享受一遍這個過程吧。”西格莉德揮手,“農務組,專業人士,干活吧。”

  伊扎雷比瞳孔地震,他不斷叫嚷:“殺了我,殺了我!”

  西格莉德笑了起來:“你看,我說了,有些事情比死還讓人恐懼。”(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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