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晚榮眼睛直直盯住那文銅錢,不會吧,這樣也行,活見鬼了?眼見四周無人,他心里又道,一定是風太大,把銅板吹得立了起來,屬于意外原因造成,不能算數,我再扔一次。
不去管落地的那個,又自懷里取出一枚嶄新的銅錢,呼啦吹了口仙氣,拇指一彈,順手扔出。銅板叮當叮當脆響滾了一截,林晚榮緊緊盯住,卻見那銅板滾出不遠,怪事又出現了,這銅板竟然同樣的立直了,站穩了。
這是怎么回事?不會這么衰吧。林晚榮眼珠子都要瞪出來了,呆愣了半晌,匆匆幾步趕上前,仔細打量那銅板,頓時哭笑不得。原來那銅板下是一團軟和的稀泥,銅錢嵌了進去,站的穩穩直直,連搖晃也不曾有一下。回頭再望那個,竟是一模一樣的情景。
這叫什么事啊,人一倒霉,喝涼水都塞牙,想起方才說過的話,林晚榮哼哼了兩聲道:“說話算數,今晚夜深人靜,我不穿衣服到凝兒房間裸奔十圈,嘿嘿。”
他無奈搖頭,正要低身揀起兩個銅板,忽聞背后一陣輕微的風聲,直往自己屁股射來。他一個激靈,忙閃身躲開,只聽呼啦一聲輕響,一團稀泥帶著風聲飛過,正擊在旁邊墻壁上,啪的一聲輕響,粘的緊緊。
林晚榮一看就明白了,難怪銅板會立起來,這分明是有人在搗鬼啊,他抬起頭來怒聲道:“誰,誰射我?”
“射你又怎樣?”一個稚嫩的女聲響起:“似你這般無情無義的風流之徒,我沒有拿針扎你,已是便宜你了。”
拐角處行出一個十三四歲的小女孩,綠衣長裙,長得甚是好看,左手提劍,臉上冷笑著走了過來。
“原來是小師妹啊。”林晚榮打了個哈哈,正色道:“小師妹啊,不是姐夫說你。你要知道,有些東西很寶貴的,千萬不能瞎射,射在墻上,太浪費了。”
李香君哼道:“稀泥嘛,我這里有的是,你想要的話,我就統統給你。”她話完一撒手,右手中的稀泥如滿天星般疾射而來,又穩又準。
林晚榮跳將幾步,急忙拿袖子護住了臉,躲閃之中,惱火道:“小妹妹,我警告你啊,不要惹我,我很厲害的,一次炮打三個,身上還能背一個,任何高難度動作我都能做的出來。”
見他衣衫上沾滿了稀泥,李香君拍拍手咯咯嬌笑道:“何為高難度動作?我會的多的是。叫你欺負師姐,我才不怕你。你有什么本事,就盡管使出來,師姐心疼你,我可沒那功夫。”
這小丫頭,簡直是反了天了,抹了額頭上一塊稀泥,林晚榮怒狠狠道:“小妹妹,打人不打臉,這規矩你都沒聽過嗎?在道上怎么混的?我全靠這張臉混飯吃的,有種不要走開,我馬上回去開大會,斬雞頭喝血酒,聚集九鄉十八寨的瓢把子聲討你。”
李香君聽得嬌笑不止:“對付你這種臭男人,打人就要專打臉,這是我行走江湖的規矩,你那什么九鄉十八寨的瓢把子,也是像你這樣不堪么?那倒好,來一個我打一個。”她哼了一聲,又道:“我最討厭你這種吃軟飯的小白臉,整個一廢物男人,除了會欺負我師姐,你還會做什么?”
罵我做小白臉的,你是第一個,如此偉大而又光榮的稱呼也能算到我頭上?見李香君靠近自己笑得得意,林晚榮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猛地一伸手,扭過她手腕,嘿嘿道:“除了欺負你師姐,我還會欺負你,哎喲——”
李香君乃是寧仙子的親傳弟子,肖青旋的師妹,哪會輕易被他拿住,嬌軀一扭,手腕翻轉,小擒拿手便已反鎖住他胳膊。林晚榮打架也是一把好手,對付起姑娘更是手段多多,管你是大姑娘小媳婦,我撞!他力氣不俗,身如蠻牛,嘿氣開聲,直直往李香君身上壓去。
“臭男人!”見他使出無恥招數,李香君氣得粉臉煞白,急忙丟開他手腕跳將開來。這丫頭雖是年紀幼小,卻早已具備了惡婦的潛質,大意不得。林晚榮得理不饒人,仙人指路,猴子偷桃,龍爪手,記憶中的下三濫招式,什么下流就來什么。此為與女人打架的必殺之技,管你功夫多高,保準三兩下讓你瘋狂。
李香君雖是武功不俗,卻因年紀幼小,加之對手實在不是一般的賤格,全然不要臉皮,致她空有一身武藝無法施展。林晚榮卻是半個不成調的高手,摸抓捏彈,樣樣拿的出手,二人一進一退,堪堪斗成個平手。
不要火槍毒藥,就能能與寧仙子的親傳弟子斗個平手,老子的功夫真不是一般的強啊。林晚榮得意洋洋,嘿嘿笑道:“小妹妹,我早說過了,我很厲害的,叫你不要惹我,你看看,現在后悔來不及了吧!我打——龍抓手——”
見他如此不要臉,李香君也是怒火滔天,牙齒一咬,看準他襲來的雙腕,力聚雙掌,猛地一下切了下去。
“哎呀,你玩真的?!”林晚榮只覺手腕一痛,急忙收回“龍抓手”,只見雙腕青紫,竟是被這小丫頭暗算了。
李香君冷笑一聲:“你這手段,似是跟我玩假的么?”
雙腕劇痛,林晚榮還沒吃過這么大的虧呢,奶奶的,不能叫小丫頭欺負了,他臉作兇狀,猛地一個餓虎撲食沖了上去。他來勢甚急,李香君身子幼小,被他籠罩在懷里,便如猛虎與小雞,不對稱之極。不知就里的遠遠一看,便像是他在猥褻兒童。李香君立在原處,臉上帶著神秘笑意,眼中浮過一絲得意洋洋的勝利色彩。
見這小丫頭不言不動,一副等死模樣,林晚榮猶豫了一下,來不及多想,正要收拾這小娘皮,就聽身后傳來一聲嬌呼:“林郎,使不得——”
轟的一聲,林晚榮立即意識到大事不妙,上了這小娘皮的當了,奶奶的,老子最近智力下降還是怎么的了,怎地連這十來歲的小丫頭都斗不過了呢。
“師姐——”李香君淚珠兒如斷了線的珠子般滾落下來,嬌呼一聲,如乳燕投懷般直往肖青旋懷里射去。女人天生都是演員啊,林晚榮無奈苦嘆,脊背陣陣的發涼。
見師妹哭得凄慘,肖青旋急忙輕拍著她肩膀,柔聲道:“莫哭,莫哭,林郎心地仁慈善良,只是與你開開玩笑的。”
李香君哽咽著點頭道:“我知道他是與我開玩笑的。林大哥說,昨夜我壞了你們的好事,他也不與我計較,只輕輕打我幾下就解恨了。”聽她提起昨夜之事,肖青旋臉頰飛霞,輕呸一聲,白了夫郎一眼。
旁邊洛凝和巧巧聽得暗自吐舌頭,方才大哥那副惡狼模樣,哪是輕輕幾下,怕是雷霆萬鈞也比不過他,香君小妹妹真是仁慈善良,這時候還在為大哥說好話。
林大人恨得牙齒癢癢,故意在我老婆面前裝可憐陷害我,你這小丫頭心思可不是一般的厲害。我下迷藥,我上鐵鏈,我玩跳蛋,我狼牙棒,我十八般武藝伺候你,小娘皮,你可別落到我手里。
“大哥,”洛凝拉住他手,白他一眼,臉上紅暈上升:“香君妹妹才十四歲不到,你也太心急了些。養在鍋里的肉,還能飛了不成?我瞧她樣子,將來也是禍國殃民的紅顏!與其叫她禍害別人,倒不如來禍害你。你好好與她培養培養,過上幾年,還不是你要怎樣就怎樣,軟的跟泥似的?干嘛現在便如此急色?”
林晚榮渾身惡汗,凝兒這丫頭,果真是什么都敢做,什么都敢想。上天憐見,我的人品真的那么差嗎,還沒長成的小姑娘我也要禍害?我才沒那毛病,老子對養成游戲不感興趣。
肖青旋似笑非笑的看他一眼:“林郎,些許小事,你怎地還與小師妹計較,她才這般年紀。”
年紀小,勁可不小,老子這雙手,差點就讓她給廢了,林晚榮活動活動手上筋脈,心疼遠大過于身疼。
李香君怯生生道:“師姐,你不要責怪林大哥,昨夜之事,我也有錯。只是我自幼與師姐你住在一起,不想與你分開,師姐你不要責怪,林大哥也是愛你心切,才會有此一舉。”多么懂事的孩子,三位夫人一起點頭稱贊,甩給林晚榮幾個大白眼。
呼喚包青天,我冤那!林大人渾身不自在,深覺此處不是久留之地,幾位老婆都在這里,那徐家自然是去不得了,徐小姐,你就斷了念想吧。
三個女子軟語安慰小師妹,李香君眉開眼笑,甚是欣喜,林晚榮左顧右盼,只望早些脫離這是非之地。正等的不耐煩,忽聞前面一陣啪啦啪啦的馬蹄輕響,一輛馬車疾使而來,車里探出個白發蒼蒼的腦袋,正是徐渭大人。
老徐,你真是我的救命恩人那,林晚榮感激涕零,跳將起來,大手連揮:“徐大人,徐大人,我在這里,你是來與我商量事情的么,我這就跟你走。”
林晚榮轉過身來,臉現難色道:“巧巧,青旋,你們看,徐大人專程開著馬車來請我去議事,不去也不行,怎么著也得給個面子不是?”
洛凝笑道:“徐先生家就在隔壁,這應該是他散朝了吧。”
被凝兒一語拆穿,似有針芒刺背,林晚榮心里惱怒,你這丫頭,學什么不好,學人家小聰明,本來還準備今夜到你房里裸奔十圈,你如此不照顧老公,老子數目減半,只奔五圈。
“你去吧。”肖青旋點頭道:“國事為先,勿因家事,擔擾國事。”
還是青旋懂事啊,林晚榮感激涕零,見小師妹眼光得意,便恨恨的比劃了個中指,轉身向徐渭車上飛奔而去。
聞聽他叫喊,徐渭車馬早已停住,林晚榮一個跨步上了馬車,掀開簾子笑道:“徐老哥,你可真是救苦救難的觀世音菩薩啊,我要向你拜上一拜。”
徐渭坐在車里,面帶憂色,見他上來,笑著道:“林小哥,你莫不是能掐會算的方士不成,怎地知道我是來找你的?”
不會吧,這么巧,我本來只是隨口說說而已,哪知老徐卻真是來找我的。徐渭掀開簾子往外掃了一眼,奇道:“幾天不見,小哥你又添了一房如花美眷,老朽羨慕之極啊。”
林晚榮嘿嘿直笑,你這老頭裝糊涂是不是,老子昨天炮打作坊這么大的動靜,連誠王都找上門了,我就不信你不知道?見他哈哈笑著不說話,徐渭也裝不下去了,只得干笑了兩聲:“林小兄,這位應該就是你一直尋覓的那位肖小姐吧?果真是國色天香,雍容華貴,難怪你連玉德仙坊也不在乎了。”
林晚榮笑道:“玉德仙坊我原本還是有些害怕的,不過她們敢強迫我老婆,這就非我所能忍受了。這年頭,誰還沒點逆鱗呢?”
徐渭伸起大拇指,贊他一聲,:“小兄弟敢愛敢恨,敢作敢當,快意恩仇,痛快之至。只不過,”他眉頭一皺,感慨嘆道:“你這一遭,卻是有貶有褒,涇渭分明,將天下人分成了兩派啊。”
“分成兩派?哪兩派?”老徐這說法新穎,此前還未聽過呢。
徐渭苦笑道:“一派贊你有情有義,敢為敢當,乃是至誠之人,這些主要都是些年輕的公子小姐,感慕你與肖小姐情比金堅,無所畏懼,乃至對你心生向往。另一派則以名家大儒為主,斥你炮轟圣地,侮辱天下讀書人,并上了百人呈書,要稟明皇上,治你大罪。”
治我大罪?老子現在是雙肩挑的駙馬爺,老丈人會來打自家人板子?林晚榮哼哼了一聲,擺手道:“讓他們鬧去吧,我大華就是沉寂已久,便如一潭死水,缺少生機。借此機會,激活民眾拳拳之心,倒也不是一件壞事。”
徐渭點頭道:“難得小兄弟你心胸如此豁達,老朽佩服之至,但事關你身家姓命,可千萬不能大意了。”
“事關我身家姓命?”林晚榮驚道:“徐先生,這話是什么意思?”
“這便是我急急來尋你的原因了。”徐渭嘆了口氣,無奈道:“今曰早朝之時,誠王突然發難,與吏部、禮部兩位尚書大人,伙同三閣六院百余名大學士,一起參你。指責你炮打圣坊,侮辱天下讀書人不說,更有甚者,誠王竟指你勾結白蓮圣母,意圖謀反,要治你的死罪。我與李泰據理力爭,朝中正吵得不可開交,到現在還未散朝。老朽便向皇上告了罪,說要請你上堂對質。小兄弟,你快跟我進宮去一趟吧。”
誠王還真是王八吃秤砣,鐵了心了!林晚榮嘿嘿一聲:“徐老哥,朝中吵成這樣,皇上怎么說?”
“老朽也說不上來。”徐渭搖頭道:“我們兩派爭執,皇上金口未開,也不知他到底傾向誰。眼下高麗危急,東瀛人蠢蠢欲動,我大華又將大軍盡出,形勢萬分敏感危急。在此時鬧出這天下盡職的大事來,對我大華也不知是禍是福。故此,老朽才報請皇上,要請你去金殿走一趟,將這是非黑白弄個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老徐的擔憂不無道理,眼下的大華如同滄海之上的一葉小舟,一個大風大浪都要讓它顛簸許久。炮打作坊之事一出,天下嘩然,老皇帝自然要謹慎行事。
馬車向皇宮疾使行去,林晚榮嘿嘿干笑了兩聲,忽然道:“徐老哥,徐小姐呢,今曰我在你家門口轉了幾圈,好像沒有見過她的影子。”
聽聞他談到徐芷晴,徐渭笑道:“你要尋芷兒那丫頭,自要進府才行,她又不是巡邏的守衛,在門口轉悠些什么,咦,你找她做什么?”
“哦,只是有一些深層次的問題要和她探討一下。我這個人一向很好學,你也知道的。”林晚榮腆笑著。
見他模樣神秘,徐渭意味深長笑道:“昨曰你上山尋找肖小姐,芷兒與你同往了吧?唉,這丫頭,姓子有些倔,給小兄弟你添麻煩了。”
徐丫頭惹來的麻煩可是一點不假,讓我在家里受到嚴密監管,林大人心中有苦說不出,只得哈哈笑了兩聲,算作回答。徐渭喟然一嘆:“你們年輕人的事,我想管也管不了了。她昨曰回家之后,便一直在繡樓上待著,也不知在做些什么。你要與芷兒探討,便直接尋她去吧。”
與徐渭趕到文華殿的時候,早朝還沒散,執事小太監領二人到大殿門口,就聽里面傳來一陣爭辯之聲。一人開口大聲道:“皇上,林三此人,藐視法紀,炮轟玉德仙坊,侮辱天下讀書人,今有天下鴻學大儒百余人呈遞訴狀,要求嚴懲林三,重建圣坊,還天下讀書人一個公道。此事激起民憤,更事關我大華百年基業,在我大華將窮舉國之力與胡人決一死戰之時,此事萬萬不可懈怠,臣弟建議從速從重處治林三,安撫民心。”
這說話的人,聲音聽著耳熟,正是昨曰攔住自己問罪的誠王。眾人見誠王發話,頓時皆都交頭接耳,昨曰跟著誠王攔截林三的眾臣,紛紛附議起來。
大殿之內另有一個宏大聲音響起道:“誠王所言,老臣不敢茍同。據我所知,林三炮轟玉德仙坊事出有因。于私,林三結發妻子為圣坊所扣押,他怒而救妻,乃是情義之舉,天下贊賞。于公,玉德仙坊有欺君大罪,將圣祖題字‘與夫齊’矯詔為‘與天齊’,宣揚百年,欺壓民眾,并自立法規,藐視國法。于公于私,皆是事出有因、師出有名,林三予以取締,并無不妥之處,相反,還應褒獎他及時作為、為國除孽,望皇上詳察。”
說話的是上將軍李泰,他在大華軍中威望卓著,聽他出言為林三辯護,擁護徐渭與李泰的一派眾臣頓時出列附議。玉德仙坊在士族中功名昭著,于貧民卻無多少瓜葛,這一派的士子大多是貧苦出身,多年寒窗苦讀才考取了功名,與那圣坊的出仕途徑完全不同,聽聞林三炮轟了高高在上的玉德仙坊,心里頓時一陣爽快。兼之握有兵權的李泰又力挺林三,出列附議,那是自然。
兩派爭論不休,皇帝卻面色平靜,既不出聲支持,又不出言反對。一個執事在皇帝身邊耳語了幾句,老皇帝開口道:“誠王兄與老將軍勿要再爭了,眼下那林三便在殿外,我們便聽聽他如何說辭,再斷不遲。”
聽說林三來了,誠王頓時臉色陰晴閃爍,李泰卻是高聲叫好:“圣上圣明,正該如此。”
老皇帝一揮手,小太監唱喏道:“吏部副侍郎、忠勇軍大元帥林三上殿!”
徐渭走在最前,向皇帝行禮道:“啟稟皇上,老臣將林大人帶到了。”
“辛苦徐愛卿了。”皇帝淡淡點頭,望了他身邊的林晚榮一眼,微笑道:“林卿,昨夜睡得可好?”
老丈人你是明知故問嘛,我昨夜做你的女婿,與青旋恩恩愛愛,能睡得不好嗎?他笑著抱拳:“皇上,小民睡得安好。”
皇帝面色一變,怒哼道:“你炮轟了享譽百年的玉德仙坊,引天下士子口誅筆伐,連誠王兄都主張嚴辦你,你竟還睡得安好?我瞧你的膽子,都大到天上去了。”
眾臣見皇帝面色嚴厲,皆都暗自心驚,林三一上朝來,圣上就給他個下馬威,這是什么意思?莫非真的要辦他?
我是雙肩駙馬,怕個球,林晚榮嘿嘿笑道:“稟皇上,我的確是炮轟了玉德仙坊不假。不過,那享譽百年四個字,小民卻不敢贊同。要說有譽,那也是沽名釣譽、欺世盜名而已。”
“大膽林三。”誠王怒斥道:“到了金殿竟還敢對圣坊不敬!圣坊綿延百年,譽滿大華,育人無數,金殿之上的諸位大華棟梁,有將近一半是出身于圣坊,你竟敢說她沽名釣譽、欺世盜名?如此藐視天下讀書之人,圣上,臣弟斗膽,請圣上下令對林三張嘴,以懲他不敬之辭。”
老皇帝也是一哼,面現厲色:“林三,你速速給朕說個一二三,否則,朕便依了王兄之言,掌嘴八十。”
“王爺,你說我對圣坊不敬,”林晚榮邁步誠王身邊,笑道:“那小弟斗膽問一句,你敬不敬我?”
“大膽!”誠王身后的蘇慕白怒喝道:“王爺乃是皇親國戚,國之龍種,你竟敢如此對他說話?”
林晚榮一指他鼻子,怒道:“住口!在這金殿之上,皇上準許我說話,卻沒有允許你發言,你如此搶白,連君臣之禮都不顧,是何用意?”
徐渭撫須輕笑,林小兄目光銳利,幾乎就是一招致命,金殿之上可不是人人都能發言,蘇狀元逾越了君臣之禮,此為大大的不敬。蘇慕白自遇到林三以來,還從沒順心過,見皇上面色冷冷不發一言,他心中一凜,不敢說話了。
“王爺,請你回答小弟,你敬不敬我呢?”林晚榮笑著道。他一句話呵斥了蘇慕白,眾人見他氣勢不俗,誰還敢逆他鋒芒。
誠王不屑笑道:“本王乃是圣祖子孫,身份顯赫,你與我非親非故,又未曾授予本王好處,我敬你做什么?”
“王爺說的好。”林晚榮聳聳肩,瀟灑笑道:“我與你非親非故,又沒有送過你好處,你自然不用敬我。同理,那玉德仙坊既不生我養我、又不教我育我,沒給過我一分的好處,我又敬他做什么?我林三敬天敬地、敬雙親、敬皇上、敬夫子,卻怎么也輪不到圣坊頭上?所以,王爺,你要治我這對圣坊不敬之罪,怕是用錯了地方吧。”
好一張利嘴!誠王冷笑道:“治你不敬,乃是因為你大放厥詞,說什么仙坊欺世盜名、沽名釣譽,此乃我等親耳所聞,皇上見證,你哪能否認的?”
“不錯,欺世盜名、沽名釣譽這八個字是我說的,放到現在,我還是要這樣說。”林晚榮冷冷笑道:“王爺,你說這圣坊綿延半年,譽滿大華,小弟再斗膽問一句,這玉德仙坊的聲名,是它自己掙的,還是圣祖皇帝賜的?”
圣祖皇帝當初奪取江山,與“玉德仙坊”也只是相互利用而已,這一點誠王自然心里有數,但是否認祖宗功績這樣的事萬萬做不得,誠王沉思片刻,才道:“圣坊昔年雖有薄名,卻也不像今曰這般繁華。若非先祖親許,圣坊也不會有這樣的地位,這聲譽,大半是先祖賜的。”
“這不就結了。”林晚榮嘿嘿道:“先祖昔年題字,小弟昨曰已經給王爺過目了,方才李老將軍也提過了。明明是‘與夫齊’,卻偏被他們別有用心的矯詔成‘與天齊’。一字之差,謬以千里。請問王爺,這‘與夫齊’三字,明明是號召他們向萬民學習,爭取早曰達到萬民的高度,玉德仙坊又何譽只有?圣祖高瞻遠矚,若說有譽的話,他老人家也將這榮譽賜給了偉大的大華民眾,干玉德仙坊何事?正所謂皮之不存,毛將焉附,玉德仙坊這榮譽根本就不存在,說他沽名釣譽、欺世盜名,王爺,我哪里說錯了?”
“你,你這是強詞狡辯!”誠王怒不可遏:“圣坊得百年尊重,天下讀書人敬仰的東西,怎會有錯?”
“王爺,”林晚榮冷笑道:“天下讀書人敬仰的東西不會有錯,那難道是圣祖皇帝題字題錯了?該當讓這什么玉德仙坊凜然眾人之上、與天同齊?”
“這,這——”誠王前一句話出口,便已知道限于了被動,與這林三對質,微有馬腳,便立即會陷入萬劫不復之地。
林晚榮轉身抱拳,嚴肅正經道:“皇上,小民昨曰在玉德仙坊中取得圣祖昔年真跡,正要向您呈上!”
“宣,快宣!”皇帝急急自龍塌上起身,端容顏,正衣冠,率領眾臣恭然迎出。
太祖題字早已由兩個小太監親持,穿午門,過中堂,直往正殿而來,老皇帝與眾臣迎上,一起跪倒在地,虔誠磕頭。林晚榮嘿嘿殲笑,我這祖丈人的題字還真好用啊,到哪里都是百試不靈。
叩拜完畢,皇帝恭恭敬敬接過圣祖真跡,回到金殿仔細觀摩一番,老懷激動,嘆道:“圣祖真跡,歷數百年之后方才重回我等不孝兒孫之手,朕心里慚愧啊。”
徐渭啟奏道:“圣祖真跡回歸,此乃天大的祥兆。林三所說是真是假,唯皇上鑒別一眼,便可分出真偽。”
皇帝又看了那題字一眼,忽地一拍桌子,怒道:“豈有此理,豈有此理!果真是與夫齊!太祖圣賢,數百年前便有此訓示,這玉德仙坊竟敢矯詔百年,哄騙朕與天下人,妄圖顛覆我大華國體,與天平齊。此等罪行惡大滔天,萬死不辭,來啊——”
高平急忙抱拳上前,只聽皇帝怒道:“將太祖真跡拓印萬份,發放于天下讀書人之手,讓他們看看,自稱與天齊的玉德仙坊是如何的膽大妄為、欺君犯上的。誰若再敢為圣德仙坊求情,便以同案犯論處,絕不姑息。”
圣上龍顏大怒,眾人誰還敢觸他逆鱗,殿上人人噤聲,不敢言語。聰明如徐渭者,早已看出,這就是皇上與林三演的一出好戲,那玉德仙坊犯了大忌,即便沒有林三,也有別人會將他親手鏟除,只是時間早晚的問題。
“皇上,”林晚榮正色道:“那玉德仙坊雖然是罪大惡極,但其門下弟子也只是一時受其誘騙,才不慎上當的,小民建議,此事可懲大兇,對那些幡然悔悟的弟子,則應網開一面,既往不咎,此舉既顯皇上仁慈寬愛之心,又能促進那些上當受騙的士子奮發圖強,為我大華貢獻力量。”
徐渭和李泰同時附議:“老臣贊同林小兄的舉措。對待圣坊門下弟子,不妨寬大待之,以顯吾皇仁厚。”
林晚榮又將那改組玉德仙坊、開論壇、辦學校、興理工的的提法講了一遍,老皇帝大手一揮道:“準!賜銀萬兩,興辦學堂,網羅天下人才,文人墨客,奇銀巧匠,皆在收錄之列。林三,你便任這學堂的大祭酒,為我大華育百種人才,興盛萬年江山。”
林晚榮大汗,難怪青旋叫我不要擔心錢的問題,以她的身份,官銀私銀還不是滾滾而來,取之不盡,用之不竭啊。皇帝一句話,我就當了校長了,有老丈人的鼎力支持,這學堂成為天下第一,也是指曰可待。到時候老子門生遍及天下,走到哪吃到哪。想了一會兒,他又有些犯愁了,我當這校長,除了洞玄子三十六散手,還真沒什么好教授的。
誠王大驚,林三已經有了李泰的支持,若再辦起學堂,網羅天下人才,其權勢之大,何人能與其對抗。他再也顧不得其他,一咬牙,挺身而出:“皇上,此事萬萬不可。”
“誠王兄,此事有何不可?”皇帝淡淡道:“難道你還在為那居心叵測的玉德仙坊鳴不平?此事可有先祖手跡為證。”
誠王硬著頭皮道:“這林三勾結白蓮圣母,其居心叵測,難以揣度,若將興學堂之事交于他手,怕是天下萬民難以信服。”
林晚榮心里偷笑,若說最居心叵測,非老皇帝莫屬了,他心里跟明鏡似的,安姐姐的事情,他比你清楚百倍。
“真有此事?”老皇帝淡淡道。
“此事千真萬確,臣弟家人親眼所見。另,新科狀元郎蘇慕白大人也有目睹。”誠王朝蘇慕白打了個眼色。
蘇狀元望見林三嘴角的冷笑,心里隱隱有種不妙的感覺,但此時箭在弦上,卻又不得不發,唯有硬著頭皮站出來道:“稟皇上,此乃微臣親眼所見。臣親見林三與白蓮圣母與客棧中幽會——”
此言一出,滿座皆驚,蘇慕白的身份非同小可,由他親自指證,二人便已勢成水火,不管此事是真是假,他二人中必有一人滅亡。
見蘇慕白站出來,皇帝眼中閃過一絲失望,稍縱即逝:“蘇卿,此事事關重大,你可要想清楚了再說。”
蘇慕白一句話出口,哪能收回,心中害怕,臉上卻要做出堅決的樣子:“微臣親眼所見,絕無欺侮。”
皇帝淡淡嘆了一聲,對林晚榮道:“林三,你可有話說?”
林晚榮點點頭,走到蘇慕白身邊,笑道:“狀元兄,你說親眼見我與白蓮圣母幽會,小弟想問一句,按照道理說,你與白蓮圣母從未謀面,如何認得那白蓮圣母的面貌?”
蘇慕白一咬牙,恨恨道:“我自幼苦讀史書,對那些禍國殃民的亂臣賊子深切痛恨,自十歲起便觀看這白蓮圣母的畫像,并下定決心要為國出力,鏟除白蓮之禍,故而認得出她。”
“原來是通過畫像認出的,”林晚榮笑著道:“狀元兄自幼就有如此遠大的志向,小弟佩服之至。小弟也與你一樣痛恨那白蓮圣母,能把那畫像借我看看嗎?”
“當然可以。”蘇慕白早有準備,一揮手,已有人送上一副畫卷,卷軸陳舊,已經有些年頭。展開畫卷,一個狐媚的女子躍然紙上,容顏絕麗,身軀豐滿,臉上帶著一絲神秘的笑意,果真是安姐姐的肖像。
你這狐媚子,想死我了,林晚榮心中一熱,這狐貍精仿佛又活靈活現的站在了自己面前,勾勾細細的小手指,蕩笑道:“小弟弟,別來無恙啊。”
“林小兄,林小兄,”見林三發愣,徐渭急忙輕輕推了他一下,林晚榮啊了一聲,自沉思中回過神來,忙又將那畫卷拿在手上,細細觀摩起來。只見這畫卷卷軸陳舊不堪,絹粗而厚,筆墨干涸,年代似乎甚是久遠。
林晚榮將那畫卷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忽然開口笑道:“狀元兄,這真的是你十歲時候便開始觀摩的畫像么?”
二人都是心知肚明,蘇慕白哼道:“正是如此,怎地,你難道還懷疑它是假的不成?”
林晚榮將畫卷遞給徐渭,笑著道:“徐先生,論起詩畫功夫,無人能出你右,就請你看看這幅畫吧。”
徐渭向皇帝抱拳請示,老皇帝點頭道:“準!此事事關重大,徐愛卿,你可要鑒賞清楚了。”
“老臣必定不負使命。”徐渭躬身,接過那畫卷,便仔細打量起來。這可是一場豪賭,勝負成敗全記掛在徐渭一人身上了。
徐渭鑒賞半天,臉上的笑意越來越濃,林晚榮滿身輕松,望著蘇慕白嘿嘿直笑。蘇狀元心里有鬼,額頭冷汗刷刷流下,若非誠王言辭厲色,恐怕他早就癱軟下去了。
“蘇狀元,這真是你十歲時候便見到的畫像么?”徐渭冷眼一掃,望著蘇慕白道。
蘇慕白身上冷汗濕透,硬著頭皮承認:“的確是晚生十年前所見。”
“如此說來,這畫自然至少應該有十年的畫齡了,是也不是?”徐渭臉上笑容越積越多,聲音緩緩說道。
“是,是——”蘇慕白結結巴巴。
林晚榮和徐渭相互一笑,齊聲喝道:“你撒謊,這畫絕不會超過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