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明知月牙兒不可能認出自己,他仍是不由自主的低下頭,秉住了呼吸,大氣都不敢出一口。
大可汗輕輕點頭,目光在所有人身上掃過,不曾有絲毫的滯留。她微笑著向面前的子民們招手,突厥人歡呼雀躍,頂禮膜拜,行為近乎瘋狂。
挨的很近,林晚榮甚至能感覺到月牙兒平緩自然的心跳,如草原深處的湖水,沒有絲毫的波動。
咫尺之間,卻是天涯!這感覺,難以形容。
直到大可汗的身影漸漸消失在遠處的人群中,他才如釋重負的長出了口氣。高酋搖著頭,不解道:“奇了怪了,月牙兒真的把我們給忘了?邪門了!”
“什么邪門?忘了不好嗎?”林晚榮笑著道:“難不成你還想叫她帶兵來抓我們?!”
玉伽帶著小可汗一路緩行,遇到部族便會駐留片刻,與他們說上幾句話,叼羊大會雖停滯下來,熱烈的氣氛卻是有增無減。圖索佐跟在二人身后,一路護衛,倒也盡職盡責。
直到玉伽攜著小可汗重新登上長棚,草原上熱烈的氣氛才稍稍平靜了下來。突厥人興奮的交頭接耳,議論的焦點,無非就是這和藹可親的大小可汗了。有了民眾的支持,這一陣,玉伽幾乎是毫不費力,就化解了右王的逼宮。
望著那些因受到可汗接見而興奮不已的突厥民眾,玉伽姐弟在突厥人心中的地位可見一斑,屢遭挫折之后,圖索佐的臉色有些難看。
他沉默了良久,終于再度而出,邁上草原中央,單手撫在胸前,大聲道:“啟稟大汗,叼羊大會現在是否可以繼續舉行?!”
他聲如洪鐘,傳入草原每個人耳中,突厥人便又秉住了呼吸,聽可汗說話。
胡不歸嘿嘿一笑,壓低聲音道:“圖索佐這小子被玉伽擺了一道,現在老實了,再也不敢逼她參加選親了。”
“未必!”林晚榮沉聲搖頭:“似圖索佐這種人,當他狂吠的時候,反而是安全的。真正等到他沉默了,那便意味著危險來臨。我想,玉伽不會不覺察。”
金黃的紗幔后沉默一片。也不知過了多久,正當所有人都等的不耐煩的時候,忽然傳來小可汗清脆稚嫩的聲音:“右王稍等。”
稍等?等什么?這不僅是圖索佐的不解,也是所有人的困惑。
長棚下,突然涌出無數盛裝的突厥少女,她們合力抬著一塊巨大的紅色地毯,緩緩向前移動,地毯上用金黃的緞面覆蓋,誰也不知下面藏著什么。
林晚榮正看的不解時,突厥少女們卻已停了下來。
“嗚——”短促的號角響過,黃緞的中間處忽然微微頂起。接著便聽“咚”的一聲,羊皮鼓的震動如春雷般敲擊在每個人心頭,草原正中,緩緩的升起一個巨大的木質架臺,那架臺的正中,端放著一柄彎刀,精美華貴,在陽光下,閃爍著耀眼的金輝。
“是玉伽的金刀!”高酋吃了一驚。
話聲未落,便見正中的黃緞緩緩拉開,最先露出來的,是一只高高舉起的藕合玉臂,纖纖玉指或并或立,不斷變換,便像一只仰天起舞的驕傲孔雀,金色的指甲在陽光下熠熠生輝。
鼓聲驟疾,黃緞刷的拉開,遍地的火紅金黃,一個女子疾躍而起,動人的軀體在空中劃出一個美妙的“大”字,就仿佛是飛天的嫦娥。那優美的身姿柔軟婀娜,騰躍挪轉,舞動中時而化成驕傲的孔雀,時而綻做盛開的木棉,將草原女兒的嫵媚與多情,淋漓盡顯。無數的突厥少女,圍住她翩翩起舞,放聲歌唱,嘹亮的情歌瞬間傳遍草原。
所有人都看呆了。不管是突厥人,還是大華人。老高的口水,吧嗒吧嗒往下掉。
第一次看玉伽跳舞,卻是在這樣的場合,老天還真是會開玩笑!林晚榮無語搖頭。
如雷的鼓聲中,月牙兒突然停住了美妙的身姿,她靚麗的雙眸冷芒一閃,握住木架上的金刀略一用力,那巨大的架臺緩緩上升,金色的彎刀,頓時高高懸起,成為全場矚目的焦點。
“呼——”如夢初醒的突厥人爆出如雷的歡呼,他們高高揮舞著馬刀,興奮的臉頰通紅,就連沉默的突厥右王,也是欣喜的振臂高呼,怒吼個不停,臉上的戾氣早已一掃而空。
突厥大可汗要叼羊選婿了!
草原當心處高高懸掛的金刀,已經證明了一切。
林晚榮長嘆口氣,心中卻有著無限的贊賞。這是一個真正聰明、具有大智慧的女子。今天她在突厥人面前的表演,可以說將她兩面的手段展現的淋漓盡致。
在右王面前強硬和不屑,在民眾面前高貴而又溫柔,相信見過此情此景的突厥人,沒有一個會忘記她。所謂的左王右王,這一刻全部被比了下去。
最讓人意外的,卻是她奇兵突出,臨到末了高懸金刀、叼羊選婿。這一著,只怕倍受打擊的圖索佐自己都沒有料到。顯然,突厥大可汗對自己身邊的形勢很清楚,在不能得罪圖索佐的時候,她的一記大棒,加一顆甜棗,不僅在族人面前爭得了巨大的聲譽,更瞬間就將右王的怨恨消弭于無形。
“金刀都拿出來了,玉伽要叼羊選婿了!!!”老胡沉默了半天,小心翼翼的看了林將軍幾眼,壓低了聲音說道。
老高更是失望的搖頭:“玉伽怎么搞的,還是敵不住圖索佐的威逼啊!這下可好,便宜了那突厥小白臉。”
林晚榮拍拍老高肩膀,笑道:“我雖然不知道玉伽葫蘆里賣的什么藥,但我可以肯定,圖索佐絕不可能輕易得手。論起聰明,他和月牙兒,相差了十萬八千里。”
高酋正色道:“其實我一直覺得,月牙兒和林兄弟才是最般配的。不僅身份地位、聰明才智,連演戲的手段、說話的神態——看,看,你瞪我的樣子,和玉伽瞪你的樣子,如出一轍啊!要不,林兄弟考慮一下我的建議,用你的魅力播種,和平統一草原吧!”
去你丫的,月牙兒看我,和我看你,那能是同一種眼神嗎?這廝倒時時刻刻惦記著那下作的主意,林晚榮臉露笑容,忍俊不禁的搖頭。
胡不歸掃深有感嘆道:“老高的手段雖然齷齪了些,但是,將軍,恕末將直言。這兩曰來,都沒見你這般笑過了!”
“是嗎?!”林晚榮睜大了眼睛,點頭道:“那可能是前些曰子笑的過多,臉皮抽筋了,恢復兩天就好了。”
老高偷偷呸了聲,就算長城倒了,你臉皮也不會抽筋!
那邊的圖索佐見玉伽祭出金刀,擺明了是要參加選親,頓時欣喜無比,急忙單膝著地,從懷里取出銀刀,高懸于頭頂,呈現在大可汗面前。
這是突厥人的規矩,呈上銀刀,表明銀刀右王參加叼羊選婿,就是為了金刀大可汗而來,其他選親的少女就算看中了右王,也請繞道而行。表達了圖索佐的忠誠。
玉伽微笑著點了點頭,示意接受右王成為自己的追求者,已有突厥少女接過圖索佐的銀刀。右王地位雖高,但在金刀面前卻是差了大截,那銀刀便放置在旁邊的木桌上了。
有了圖索佐的示范,另外幾個勇敢的大部落也蜂擁而來,表達他們對大可汗的崇慕之心,立志成為她的追求者。大可汗一一接受了。右王對自己實力大有信心,昂了頭旁觀微笑,也不言語。
老高睜大眼睛道:“果然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更何況還是這樣美麗的女可汗。老胡,我們要不要也去表表心意?!”
“這個用不著吧,”胡不歸看了林晚榮一眼,笑道:“去獻了殷勤就表示,除了金刀大可汗,其他部落都不能與他們聯姻了。但是,他們也依然要和咱們一起比賽。何況,大可汗也不一定會喜歡這幾個大部落的勇士,沒準這次奪魁的,還就是小部落呢。”
林晚榮沉聲道:“胡大哥,高大哥,你們記住我的話,目標是進城,不是奪魁!!排位越高,盯住我們的人越多,暴露的可能姓就越大。我們只要打贏三場,有進城的資格就夠了。多一場也不打!”
“好!”二人同時應了聲。
說話的時候,圖索佐早已退下去換衣裳了。突厥人蒙面叼羊,就是為了講究公平,右王把面罩蒙上,就和常人無異,誰也不知道他躲在哪里了。
這次卻是臨到林晚榮擔心了,滿地的面罩,誰知道圖索佐在哪?又有誰知道他什么時候會出現?只有到了叼羊的戰場上,才能辨出他的身影。可真要等到認出他的時候,也許就晚了,這可是混戰加淘汰賽,輸一場就前功盡棄。
沉思良久,他忽然一咬牙:“胡大哥,你去抽簽,我們再打一場,立即,馬上!”
老胡一驚:“將軍,為何不等到圖索佐出場之后再上?那樣可以避開他!”
林晚榮鄭重搖頭,指著場上的數千蒙面勇士:“胡大哥,我可以肯定的說,這場上十成十的人都和你一樣的想法,所有人都在等待圖索佐出場,以期避開他。你說到時候會怎樣?”
胡不歸想了想,頓時深有所悟,所有人都想避開右王,到時候就是上百個部落擠一根獨木橋,不殺個人仰馬翻、刺刀見紅,絕不會收工的。那樣反而是最危險的。
“圖索佐絕非莽夫,他從十三歲開始打仗,大小戰斗無數。在突厥大可汗要參加叼羊選親、人人精神振奮的時候,我想他絕不會魯莽上陣,最起碼也要觀察一場。所以,先發制人,反而風險最小。胡大哥,你快去!”
關鍵時候,絕不能有絲毫的猶豫。老胡飛身而去,片刻便取了簽條回來,這次不是鴨組了,名字很好聽,叫做伊莉莎。
伊莉莎?那不就是玫瑰了?林晚榮有些好笑,突然想起月牙兒那夜說過的話。這個時候,正是草原的伊莉莎盛開的季節,她身為大可汗,采集萬朵玫瑰而獲得幸福,應該是輕而易舉的事情吧。
站在起跑線上,將面罩往下拉了拉,無意中瞥去,只見那突厥大可汗的身邊,一簇巨大的伊莉莎,鮮紅耀眼,美麗無比。
他愣了下,當看清那抱著花簇、站在玉伽身側的人時,卻禁不住的啞然失笑。即便是帶著面罩,他也依然一眼就能看出,那正是突厥右王圖索佐。我說怎么找不到他呢,原來這小子跑去給玉伽獻花了,這下可算放心了。
“叼羊大會繼續開始,請小可汗斬繩。”突厥祭司的聲音遠遠傳來。
薩爾木站起身,正要往高臺行去,月牙兒推開右王的獻花,拉住薩爾木,在他耳邊輕言了幾句。
小可汗急忙停住腳步點了點頭,伸手取過一柄金色的彎弓,弓不大,幾乎將他身子都包在了里頭。
依照姐姐的囑咐,金箭掛在弦上,薩爾木年紀雖小,力氣卻是極大,將箭弦拉的滿滿,嗖的一聲,金箭劃空而出,帶起一陣尖嘯。
“吱”,正中繩索中央,滴水的羊身瞬間掉落。
漫山遍野的胡人先是發愣,接著就是連天的歡呼,巨大的歡騰,直把天庭也要翻轉過來。
玉伽啊玉伽,誰能比你更聰明?!
連感嘆都已經來不及,他身下的快馬箭一般的沖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