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6章史官陳墨 時空在變化,如那碧玉蟬的翅膀,閃爍不定。
而某一個閃爍的光點內,映出的是位于另一個時空的天啟大陸。
大靈皇朝。
史館外,正是深夜,秋意濃。
史館內,陳墨握筆的手懸在竹簡上方,墨汁在硯臺里凝出細小的波紋。
窗外秋蟬聲碎,案頭青銅燈盞的光映得滿室典籍泛著陳舊的黃,像浸在時光里的老茶湯。
他盯著新送來的《河渠志》,正進行批注,可如今筆尖卻停在一行記錄上。
“元光九年,河堤都尉王延募民塞瓠子……“
隨著陳墨的筆頓,墨汁落下,于竹簡上洇開一團墨漬。
如他此刻的心神。
這已是他這些年來,第三十五次發現記載存疑。
竹簡上分明寫著“元光九年,河堤都尉王延募民塞瓠子”,可去年他在陳留郡拓印的民間殘碑看到,刻著的是“元光九年,治河掾李平鑿渠引流”。
兩個名字在不同的史書里交替出現,像河水中重迭的浮沫,攪得他眼生疼。
更奇的是,元光三年的靈河水位記錄,《太史公書》與《漢舊儀》竟相差三尺,仿佛同一條河在史筆中分裂成兩條并行的水道。
“大人又在考據河事?”
值夜的小吏抱著新收的簡牘進來,燭火晃過他袖口的墨痕。
“太府卿前日說,河渠之事自有水官掌管,我等史官只需錄朝廷文牒便是。”陳墨沒抬頭,指尖摩挲著竹簡上深淺不一的刻痕。
小吏笑了笑,放下簡牘離去。
看著對方的背影,半晌……陳墨正要繼續,但手中的筆,卻無法再次放下,最終輕嘆一聲。
轉身從堆積如山的史記里,找出一卷羊皮紙。
那是《大靈災異志》
將其展開后,陳墨望著羊皮紙上因墨跡滲進紋理,形成的歪斜弧線,最終目光停在一行字跡上。
“靈邸七十九年,熒惑守心,赤星墜地。”
看著這些朱砂字,陳墨陷入沉吟。
這是他上一次發現歷史記錄錯誤之處。
靈邸七十九年,距離現在,已有五百多年,而他查遍史書,在靈邸七十九年,并無此事出現。
羊皮紙的霉味混著松煙墨香鉆進鼻腔,而史館的銅漏滴答作響,似乎將時光切成均等的碎片。
陳墨忽然想起三年前在藏經閣發現的另一件怪事。
當時他正校勘《周穆王傳》,卻在竹簡縫隙間發現半片夏冬時期的絹帛,上面用蝌蚪文寫著:
“歲在鶉火,河竭山崩,先民盡沒于玄黃。”
而在更早的《靈絡氏本紀》龜甲刻辭里,相同的災異竟以不同文字重復了九次。
仿佛有同一支歌謠被不同時代的人傳唱,歌詞卻在歲月中畸變。
但偏偏,更多的歷史記錄里,卻是連貫的,并無任何災異存在。
就好似有人在歷史里,向后人開了個玩笑。
思緒起伏。
許久,陳墨揉了揉眉心,起身走到了窗邊,望著外界的初雪,喃喃低語。
“歷史的真相,到底是什么?”
陳墨,沉默。
時間流逝,轉眼十年。
這十年里,陳墨依舊是個史官,且并非年邁的他,白發與皺紋,已遠遠超出了同齡者。
因為他這十年,總會忍不住于浩如煙海的典籍里,尋找答案。
于是他在《塵武內傳》里,發現“天皇帝母贈長生藥,三千三百年一開花”的記載,而《晉太康地記》里相同的故事卻變成“東王公授長生訣,五百年一結果”
東南朝的《水經注》與地天十九代的《括地志》,對同一座山的方位記載相差千里,卻都提到山腹藏有刻著萬年歷的石匣。
最驚人的是,當他將各朝滅亡的時間按甲子排列,竟發現每隔一千八百年,便會出現一次“五星連珠而王氣絕”的重合。
他也曾告知同僚,但同僚們好似自身中了邪一樣,說他中了邪。
就連掌院學士也都拍著他整理的歷史圖怒斥。
“史書乃王朝鏡鑒,豈容你用妖妄之說混淆視聽!”
只有妻子在深夜為他添衣時,會望著他案頭層層迭迭的時間軸輕語。
“我曾見你在廢園拾得半片甲骨,上面的裂紋竟與去年皇陵出土的玉璜紋路相同。”
“或許這世間的故事,本就是舊曲重彈。”
“我知你理想,若你有了決心,我亦支持。”
她的話讓陳墨想起初遇時,她鬢邊插著的那支木簪,紋理似乎都變的與他幼時見過的枯樹年輪分毫不差。
于是陳默迷茫。
他也認為,自己是錯亂了。
所以深夜里,躺在床榻上,無法睡下的他,看著黑夜,看著屋頂,腦海浮現出二十年前初入史館時,老師說過的一句話。
“史筆當如河燈,照見淤泥里的石頭。”
那時他不懂,如今回憶滿架典籍里閃爍的矛盾,方知石頭下竟埋著層層迭迭的水草,纏住了照河的燈。
于是這年深冬,陳墨辭了官,帶著一箱拓片踏上了周游之路。
這是他這些年,心底始終存在之念。
多年的疑惑,老師的話語,妻子的支持,讓他下定了決心。
歲月如歌,即便是這場歌曲,循環的演奏。
而在歌聲中,陳墨曾在昆侖山腳的洞穴里,發現了快要消散的壁畫,那上面的洪水圖騰與《后書》里的靈圣帝治水如出一轍。
在北海漁村的族譜中,他也看見記載了此地曾于海眼倒懸之年,有先人乘巨舟逃亡的傳說。
可這與《大靈經》里的記載相隔整整三千年。
覆滅之說,輪回之說,災難之說,雖殘缺,可卻以千絲萬縷的方式,被他整理在了隨行的記錄里。
直至在南域流沙中,他挖出了半截石碑,那上面的文字譯出后,竟與大靈祭天祝文相差無幾。
這一刻,陳墨有了一些明悟。
“若真有不同文明的毀滅,那么也都是在同一片星空下,寫下的相似挽歌。”
于是在周游的第十三年,陳墨結束了前行,開啟了歸程。
只是本就早衰,如今又年邁的他,在途中終病倒,難以回京。
他只能于驛站里,躺在簡易的木榻上,一邊磕著血,一邊虛弱的看著自己這一路繪制與整理出的書籍。
《文明輪回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