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公的葬禮辦在兩個大院壩里面,這是借用了鄰居的院壩,上面擺滿了圓桌,不然根本坐不了這么多人。
院壩上面已經撐起兩張巨大的帆布,用幾根粗大的木桿固定好,遮擋突如其來的風雪。
漸濃夜色下,熊熊燃燒的幾個火堆釋放出巨大的熱量,同時也驅逐了黑暗,為在場的眾人提供光明。
現場喧鬧聲不絕于耳,農村的葬禮沒有這么多講究,依舊講究個熱鬧,就連主家人的臉上也不見什么悲傷之色。
生老病死乃人之常情,農村人對這一點看的相當明白。
王滿銀三人來到這里的時候,現場眾人已經坐上桌吃上了,劃拳喝酒的聲音不斷在耳邊回蕩。
“王老師,水娃,你們都晚來了嘛,第一輪我們都吃開了,你們只能等第二輪了。”幾個莊稼漢看到他們,當即笑著打了個招呼。
今天來的人很多,哪怕擺放了兩個院壩的圓桌,依舊不夠全部人坐下。
因此一共要擺兩輪酒席,沒吃上第一輪的便稍微等一下,去吃第二輪。
因此別看坐在桌子上的人多,但是周圍站著聊天的,窯洞里坐著的也不少,他們大多數都是沒搶到第一輪位置的。
王滿銀和他們打了一個招呼,隨后一個用麻繩栓著白綾戴在頭上的主家人迎了過來。
這人王滿銀不認識,他畢竟不是雙水村的人,認識的人并不是很多。
蘭花和孫玉厚顯然是認識這人的,上去說了幾句話,然后將手里的花圈和帶的糧食雞蛋全部拿了出來,王滿銀有樣照樣。
主人家看到這么豐盛的隨禮,臉上的笑容更加真誠了一些,吆喝掌筆的人在作業本上記錄下來。
“孫玉厚,五斤玉米面,十個雞蛋,花圈一副。”
“王滿銀,五斤白面,十個雞蛋,白酒一瓶,花圈一副。”
主人家吆喝了一聲,眾人的注意力頓時放在了他們身上,嘴里嘖嘖感嘆,這兩家不愧財大氣粗。
“花圈放在這里吧,然后進窯洞去坐會兒,第二輪正在弄,弄好了我叫你們就是。”
王滿銀和孫玉厚將花圈靠在院墻上,這才借著火堆的火光走進窯洞。
“水娃,滿銀,蘭花,你們可算是來了,我還以為你們不來了嘞,快過來坐。”一走進窯洞,滿臉絡腮胡子的田福堂便熱情招呼。
田福堂圈子里的那些人都不是無名之輩,孫玉亭,金俊山,金俊武,田福高,都是雙水村的風云人物。
老實說,王滿銀是不樂意融入這等圈子的,又沒有什么共同話題,還得假意迎合他們。
還不如安安靜靜的坐著等一會兒,吃完飯后麻利回家,他并不覺得熱鬧,只覺得喧嘩。
可是田福堂相當熱情,已經騰出三個板凳,王滿銀三人只得過去坐下。
“滿銀,你小舅子少安跑哪兒去了,除了剛來的時候看到他一眼,后來就不知道跑哪兒去了。”田福堂遞過來一根大前門香煙,隨口問了句。
窯洞里煙霧云繞,王滿銀干脆自己也點燃香煙,總比吸二手煙來的舒服。
“少安吶,我也沒瞅見哪兒去了,說不定肚子不舒服,待在茅圈呢。”他隨口道。
田福堂大笑一聲,“你們這一家子出息咯,除了水娃,一家子都在公社,每個人靠糧本去公社領糧食。”
“誒對了,為啥不把水娃也安排到公社去,在地里掙那幾個公分干甚,又不值錢。”
不待王滿銀和蘭花說話,孫玉厚面無表情,澹澹道:“安排到公社去干甚?我是土里生的,也是土里長的,一輩子都和土地打交道,你讓我離開土地去干啥?”
“我啊,一旦離開土地,這人就廢了半個,還是當個老老實實的莊稼漢舒服。”
“只要孩子們過的好,我也不需要操啥心,不給他們添麻煩就行了。”
田福堂砸吧了一下嘴,“水娃,你這人咋沒一點兒遠大志向,該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了。”
“不過,你這小子倒是生養了幾個好娃娃,特別是蘭花,現在可是響當當的食堂組長,找的女婿也好,石圪節當著老師,光景鬧的紅紅火火。”
“少安現在也不差勁,聽說在糧站當上了一個副組長?說不定過年就能評上一個干部嘞。”
“可惜當初少安讀的書少了點兒,要是能去讀一個高中,出來以后前途更是不得了,我看好這小子,絕對是我們雙水村最俊的后生。”
孫玉厚澹澹笑了笑,感受著田福堂前所未有的親近感,心里不自覺為幾個孩子自豪許多。
而后金俊武田福高等人也相繼說話,話里話外對孫玉厚一家充滿羨慕,夸贊之語頻頻冒出。
王滿銀和蘭花自然謙虛應付,說種地上班沒有啥區別,他們還不是莊稼漢出來的,知道莊稼漢的苦。
這時,田潤生突然躥進窯洞,田福堂大聲喊道:“潤生,你姐跑哪兒去了,叫她過來吃飯了。”
田潤生眼珠子轉動兩圈,大聲回道:“我也沒瞧見我姐,可能快回來了吧。”
說著,一熘煙就不見了,看那方向是朝窯洞后面跑去。
田福堂罵了一句臟話,也沒多想,一邊聞著眾人的二手煙,一邊咳嗽,一邊和眾人說著閑話。
田福堂甚至還問孫玉厚咋還不給少安鬧騰個婆姨,十里八鄉的媒婆可都盯著少安這塊香饃饃嘞。
畢竟人長的高達端正,自己工作又好,姐姐姐夫還這么有能力,嫁過來肯定是過好日子。
孫玉厚微不可查嘆了一口氣,澹澹回道:“孩子的事兒我不想多摻和,少安說他自己做主,我就由他去了,不著急哩。”
“都吃完了,吃完我們就擺第二輪了,相幫的過來洗碗擦桌子了!”
一聲大喝突然從外面傳來,田福堂呵呵一笑,“第一輪吃完了,馬上就該我們了,滿銀水娃,到時候我們幾個坐一桌,好好喝幾杯。”
說完,皺眉看著窯洞外面,略帶不滿道:“潤生這小子跑哪兒去了,莫不是去尋他姐姐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