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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宰予晝寢

  公元前504年,魯國,曲阜。

  青磚灰瓦,草舍茅屋。

  河岸邊微風拂過,帶起一陣楊柳飄絮,暖融融的陽光順著墻頭灑入學社,驅散了清晨時分的寒冷氣息。

  學社的院子里擺著幾十張幾案和麻繩編制的蒲團,一群頭戴冠帽身著黑白長衫的學子正聚精會神的坐在那里聽講。

  講學的夫子膚色黝黑、身形偉岸、高過九尺,雖然身穿寬松的長衫,但衣著再寬松,也無法掩蓋住他身上那股雄渾的陽剛氣質。

  如果是初見他的人,肯定會以為這位夫子一定是魯國有名的將軍力士。

  但地道的老曲阜人都知道,別看這位夫子虎背熊腰、相貌粗獷,但他卻是魯國鼎鼎大名的知禮之士——孔丘,孔仲尼。

  此時孔子正講到夏商兩代的官制禮法,說到動情之處臉上難掩笑意。

  弟子們也聽得入神。

  正在此時,堂下忽然傳來一陣鼾聲。

  孔子慈祥的笑容驀地一僵,眾人轉頭向后望去。

  鼾聲的主人此時正趴在學社最末的幾案上酣暢大睡,口水從他的嘴角流出,沾滿了袖子。

  孔子額角青筋暴起,配上他魁梧的身材,在陽光的映襯下,表情顯得無比駭人。

  學生里有人見狀,不免低頭嘆息道:“子我(宰予)這小子,又要倒大霉了。”

  宰予,字子我,是孔子無數弟子中最特立獨行的一個。

  作為同學,各位同窗早就對宰予不按套路出牌的行事風格習以為常。

  但他們還是沒想到,宰予居然敢在夫子上課的時候公然睡覺。

  這可真是茅廁里面撐桿跳——過糞了。

  孔子踱著步子走到宰予身邊,他寬厚的身體擋住了陽光,使宰予酣睡的臉蒙上一層陰影。

  睡夢中的宰予似乎感受到了光線的變化,他撓了撓側臉,迷迷糊糊的睜開了眼睛。

  然后,他就被嚇得一聲驚叫。

  畢竟,當你睡醒睜眼發現面前站著一位身高九尺、虎背熊腰的黑面大漢時,你很難維持鎮定。

  “啊!!!”

  宰予的驚叫響徹學社。

  “真乃朽木不可雕也,糞土之墻不可杇也!”

  孔子橫眉豎目,聲如雷震。

  他知道宰予頑劣,但他實在是沒想到這小子居然能懈怠到大白天睡覺的程度!

  宰予此時終于回神,滿腦的睡意也去了大半。

  他趕忙立正坐好,低頭認錯:“夫子,上課睡覺是我的過錯,您想怎么責備就怎么責備吧。”

  “哼!對于你這樣的人,我還有什么好責備的呢?你前些天還答應我會努力學習,將心思全部用在做學問上,但今天卻公然晝寢。”

  說到這里,孔子又對著在座的學生們說道。

  “起初我對于人,是聽了他說的話,就相信他的行為。現在我對于人,是聽了他說的話,卻還要觀察他的行為。唉……這都是由于宰予的事而改變的啊!”

  孔子言畢,恨鐵不成鋼的看了宰予一眼,隨后拂袖而去。

  宰予愣在當場,不知如何是好。

  他只能一拍腦袋,大呼倒霉。

  最近也不知怎么回事,他總會做一些奇奇怪怪的夢。

  夢里他仿佛重活一世,轉生到了數千年之后。

  那些夢境真實無比,就好像不是夢,而是現實一般。

  每次醒來,宰予都會被弄得筋疲力盡,以致于大白天都困意濃濃打不起精神。

  出了這種怪事,宰予的第一反應是覺得自己受到了鬼神的影響。

  可子不語怪力亂神,老師平時最討厭的就是談論鬼神相關的事務。

  如果把這件事告訴老師,肯定又要讓他覺得是因為我平時不敬鬼神、不修養德行,所以才招來了鬼神的報復。

  這種吃力不討好的事情,宰予可不會去做。

  但要是不找個人傾訴一下,他也快憋出病來了……

  坐在他身邊的同學中有人幸災樂禍的嘲笑他。

  “子我,你看你,又被夫子罵了吧?”

  但宰予此時可沒空理會他們,他趕忙追著孔子的步伐走了上去,想要去向夫子道歉。

  同學們看到宰予不回應他們,又起哄道:“子我,你這是又想要低聲下氣求夫子原諒?”

  宰予聽了,也不去追夫子了,而是停下腳步勃然大怒道:“你們,你們怎么這樣憑空污人清白!”

  “什么清白?我前天親眼看見你和夫子嘴硬,說父母死后不應該守孝三年,結果被夫子罵的抬不起腦袋。”

  宰予漲紅了臉,額上的青筋條條綻出,爭辯道:“辯論不能算挨罵……辯論!讀書人之間討論學問,能算挨罵嗎?”

  接著便是一連串難懂的話,什么‘和而不同’,什么‘周而不比’之類的話,引得眾人都哄笑起來,學社內外充滿了快活的空氣。

  孔子興許是聽見了眾人嘲笑宰予的聲音,又從房間里走了出來。

  他瞪著眼睛掃過滿堂弟子,質問道:“你們嘲笑阿予,難道你們自己就做的很好嗎?既然你們都認為自己很不錯,那我就抽個人考考吧!”

  孔子聲如驚雷,話音落地,學社內頓時鴉雀無聲。

  弟子們噤若寒蟬,誰也不敢發出聲音,生怕被孔子點名提問。

  孔子見狀,沒好氣的率先拋出問題。

  “今天我們講的是夏商官制,那我就問一個關于夏商官制的問題吧。敢問在座各位,可知道為何少昊會用鳥的名字來命名官職?”

  學生們聽完問題,各個面面相覷。

  看來夫子是真生氣了,這提的問題也太偏門了,這題超綱了啊!

  但宰予聽了這題,卻眼前一亮。

  這題他會解。

  他趕忙舉手道:“夫子,我知道。”

  孔子微微點頭:“說吧。”

  宰予先施一禮,隨后畢恭畢敬的回答道:“這是因為少昊繼位時,恰巧有鳳鳥的祥瑞出現,于是他便用鳥的名字來命名官職。

  所謂鳳鳥氏,就是掌管天文、歷法的官。

  玄鳥氏,就是掌管春分、秋分的官。

  伯趙氏,就是掌管夏至、冬至的官。

  青鳥氏,就是掌管立春、立夏的官。

  祝鳩氏是司徒,雎鳩氏是司馬,鸤鳩氏是司空。

  而且不止少昊,上古時的圣王命名官職,大多都與祥瑞有關。

  從前黃帝用云來命名官職,炎帝用火命名官職,共工用水命名官職,太昊用龍命名官職,這都是一樣的道理。

  直到顓頊帝繼位的時候,再也無法招來祥瑞,于是就用民眾所做的事來命名官職了。”

  孔子聽完,臉上怒容消退,轉而沖著宰予點頭道:“予啊!看來是我之前錯怪你了。你白天睡覺,或許是夜晚太用功了吧?”

  宰予趕忙順坡下驢道:“有您從旁督促,弟子又豈敢不用功呢?”

學生們聽完了宰予的回答,也紛紛對他高看一眼  “真是了不起啊!想不到子我竟然博學到了這種程度。”

  孔子捋著長髯,欣慰地勉勵宰予道:“你能夠擁有這樣堅定的求學之心,未來肯定能夠成就一番大事業的。好了,回去坐下吧。”

  之后,孔子也不再糾結宰予之前的過錯,又開始如往常一樣講授學問。

  但宰予現在雖然蘇醒了,卻沒了聽講的心思。

  他還在糾結那個困擾了他許久的夢境。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

  宰予思索之間,他的耳邊突然傳來一陣沙沙聲。

  他扭頭一看,坐在他旁邊的同學,此時正拿著一桿刀筆,認認真真地在竹簡上記錄著什么。

  坐在宰予身邊的弟子名叫端木賜,字子貢,是孔門弟子中公認的能言善辯之士。

  因為宰予的嘴皮子同樣很利索,與子貢難分伯仲,所以兩人平時誰也不服誰,閑著沒事就會打嘴仗。

  宰予好奇子貢在記錄什么,于是就趁老師講課的間隙,從竹簡上拆了塊竹片朝著他扔了過去。

  “子貢,記課堂筆記呢?”

  子貢白了宰予一眼,側過身子回道:“非也。”

  “那你記什么呢?”

  子貢哼了一聲:“當然是記剛才夫子罵你的事了。”

  宰予傻了:“啊?你記那個東西干什么?”

  子貢得意道:“我打算把夫子平時的言行以及與學生們的對話都記錄下來,然后編成一本書。書名我都想好了,就叫它論語!”

  “論語?”

  宰予琢磨著這個書名,總覺得好像在哪里聽過。

  忽然,他臉色一變。

  他夢里好像出現過這本書。

  難道夢里的那些事都是真的,我真的夢到了幾千年之后的事情?

  如果一切屬實的話,那我豈不是要遺臭萬年了?

  宰予心頭一驚,趕忙出聲道:“可不敢胡編!快把夫子罵我那段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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