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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5章、燒當

  春三月。

  隴西郡狄道,城西約十余里。

  也許是早春的時候,人們在這片土地上澆灌了太多的鮮血,讓原野汲滿了養分。

  又或者是因為漢軍與河首唐泛徹底化作仇讎,讓黎庶及羌胡部落今年皆不敢來此牧羊農忙,樹木野草免受打擾的關系,在人們的視野所致,皆是一片江山如畫。

  令人傾羨不已。

  讓無數人想將此牢牢抓在手中,冠上自己的姓氏。

  無論羌胡部落,抑或者一代又一代的豪右。

  亦令人惆悵不已。

  想著萬里山河年復一年,千古音容始終未變,而人卻短短數十年,且每一天都在老去。

  最后,便是徒留遺憾的離世。

  譬如昔日曾在西涼稱雄一時的隗囂,尚有雁過留聲的北宮伯玉、宋健、王國、韓遂與邊章以及馬騰父子。

  西北這片貧瘠的土壤,可以誕生無數人稱雄天下的野心種子。

  然而,卻無有能讓這顆種子,成長為參天大樹的養分。

  哪怕是昔日的秦國,也是被周天子授予了入主關中的權力,占據了八百里秦川,才用無數人的血肉尸骸鑄就了大一統。

  時隔十數年,年近五旬須發皆白的馬岱,再度踏上了隴西的土地,沒有多少激動。

  反而在心胸中,蕩漾起了縷縷悲傷。

  因大父馬肅失官滯留在西北,讓他在隴西出生及建長。

  遙想昔日扶風馬氏的隴西分支,宗族上下兩百余人的鼎盛,以及牧馬羊、躬耕田畝時的歡聲笑語,再回首到如今形單影只的歸來,不由恍如夢寐。

  如若昔日從兄馬超,不與韓遂共謀起兵抗魏武曹操,今扶風馬氏隴西分支應已是數代簪纓,再續先祖馬援的榮光了吧?

  雖然,那是屬于逆魏的簪纓之家。

  不過亦難說。

  逆魏竊據神器之時,尚有不少家族,隨著獻帝劉協退下天子冠冕而灰飛煙滅。

  不管是否忠貞于漢室。

  譬如同是出身西北邊陲的,與馬家經歷類似的張繡。

  生前投了魏武曹操,南征北戰立功勛無數,封侯拜將食邑數千。但身死后,其子張泉卻卷入了“魏諷案”,以謀反罪,誅!

  半生浮云,功名利祿皆作了過眼云煙。

  唉,罷了。

  過往之事,多思亦無益。

  雖說馬家今已式微,然而在這大漢旌旗下,尚無需擔憂會斷了祖宗血食。

  且今大漢已然占了隴右,已俱困龍出淵之象,而我又得丞相見信遣來隴西,只要盡忠職守、勤勉任事,有生之年未必不能再筑馬家崛起之基!

  思至此,馬岱暗自深深舒了一口氣。

  旋即,又微微側頭,用眼角余光偷瞥著,以官職及年少謙遜落后了半個馬身的鄭璞。

  他能再度踏足隴西之地,決策者乃丞相,但促成此事者乃是此人。

  初春狄道之戰,引發大漢與河首羌人首領唐泛反目。

  此人曾倍道歸來天水冀縣,諫言于丞相,陳討河首之謀。便有了他卸任武都太守之職,進位為平北將軍轉來隴西主事討唐泛之事。

  “子瑾雖年少,然卻多謀善斷,有若昔日法孝直籌畫之能。今我大漢可奪回隴右,多取子瑾之謀,堪稱厥功至偉,不容輕之。汝往隴西之后,遇事可先與子瑾商議,再做決斷。”

  領著本部兵馬進發之時,丞相諸葛亮乃是如此告誡于他。

  亦讓他心中暗自凜然。

  因丞相此言,隱隱有叮囑他受鄭璞節制之意。

  無有明言示之,應是念及他履歷及年齒皆比鄭璞更長,便有心維護他顏面不失。

  只不過,丞相有些多慮了。

  如今的馬岱,對于受一后輩節制,并不覺得有什么失顏面之處。

  自從兄馬超之女被先帝劉備許給梁王劉理,讓馬家從此無憂門楣榮華后,他心中唯一的冀望,便是再復馬家能征善戰的名聲!

  只是此冀望,并不容易實現。

  馬家在隴右的名聲不好,備受士庶所鄙夷。

  是故,丞相領軍數萬兵出隴右時,大漢朝中各部宿將皆隨征,他卻被留在武都郡守護大軍的糧道。哪怕是隴右奪回來了,大漢開始設養馬場以及訓練騎卒組建騎兵了,連部將楊霽都被丞相劃去為鄭璞掌騎了,繼承昔日西涼鐵騎赫赫威名的他,仍舊是駐守大散關!

  這是他心中無法言喻的痛。

  亦是扶風馬氏隴西分支的自作自受與無可奈何。

  此些時日來,他每每思及此都在憂嘆。

  人年五十,不稱夭壽。

  于他逐漸步入五旬之齡,尚能有機會領軍縱橫涼州,再現馬家騎戰的赫赫威名否?

  如今,鄭璞卻是送來了機會!

  力薦他主事征河首唐泛,他心中感激還來不及,焉能會以資歷而輕之?

  另一不可明言的思慮,乃是鄭璞已被賜下婚事,成為了西鄉侯張家之婿、今天子劉禪的連襟!

  日后他日成為大漢重臣,是可預見之事。

  入巴蜀后便行事謹慎的他,豈會讓隱隱有“睚眥必報”名聲的鄭璞記恨,為宗族日后招來禍事?

  再者,他的本部兵馬,已然不多。

  昔日隨著從兄馬超入巴蜀的西涼鐵騎近兩千騎,被歲月無情腐蝕后,今可馳騁沙場的只剩下了堪堪千騎。

  如果得不到駐守狄道的鄭璞傾力支持,他也無法在河首之地建功。

  更莫說,駐守在大夏縣的高翔部,因狄道之戰遷為鎮西將軍,比他官職更高。

  亦與鄭璞親善!

  他若是與鄭璞互惱之,高翔亦不會親善待他。

  以丞相謹小慎微的性情,會出于他無法和睦于同僚、難以協同作戰的思慮,恐會將他調離隴西矣!

  為爭一時憤憤,而喪失建功之機,誠不可取也。

  但若是放低姿態,不以資歷及年齒為念,傾心與鄭璞配合作戰,則是未來可期。

  君不見,此鄭家子去歲佐左將軍魏延時,兵出東三郡,便虜魏將州泰與迫降魏興太守申儀,以及盡徙西城黎庶而歸?

  今歲初佐高翔之時,便有了陣斬魏將王雙的狄道大捷?

  心念百碾的馬岱,于不知不覺中,眼眸便變得炙熱。而落后于他的半個馬身的鄭璞,心思則是在如何說服燒當羌王之上。

  然也,他與馬岱正是去會燒當羌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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