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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君有器、妾無名(八)

  幾案之前,孔融再次對著另一人長揖一拜,躬身行了大禮。

  被這位北海相國所禮敬的,卻是一個面色如棗,留有長鬢的大漢。

  即便如今坐于榻上,也如虎踞龍盤,讓人一眼便能看出其身材高大,氣概雄渾。

  見這位北海相國這般作態,大漢只是眉頭一挑,卻全然不似劉備那般受寵若驚。

  你敬我兄長便是,又敬我作甚?

  大漢先看了眼自家義兄,見他打著眼色,才坦然地舉起酒杯,也不回敬孔融,只是抬了抬,便一飲而盡。

  “二弟,長者敬酒,不可如此怠慢。”

  一旁的劉備見狀,連忙出言提醒:“還不起身...”

  “不礙事的。”孔融倒是一臉云淡風輕,似乎毫不介意:“關壯士陣斬管亥,為我北海除一大害,孔融一介書生,不能親自上陣殺賊,如今有賴壯士之勇,聊以虛禮一揖,又算什么?”

  孔融說的是實話。

  無論是他還是北海人,對管亥既是恨極,也是懼極。

  若以青州而言,聲威駭人者,前有張饒,更有王政,都算是喧囂一時。

  但若是只看北海,管亥卻是兇焰之盛,一人奔逸絕塵,不但將前兩者遠遠拋下,便是當年的張角也未必有他更能唬住北海嬰孩止啼。

  此人一開始是青州黃巾渠帥卜已的麾下大將,自卜已被官軍擊潰身亡后,管亥便帶著殘部逃到嶗山占山為王。

  這些年來,不時侵襲北海,掠城殺官,可謂威名遠揚。

  前兩年好不容易消停了會,卻又在去年驟然冒出,更差點將孔融逼到絕境。

  今日大擺筵席,固然是為破賊慶功,解圍慶賀,但孔融一改常態,大異往日,卻有大半是因為管亥終于身隕,令他終于可以呼出胸中積攢已久的濁氣,更是大覺痛快。

  看眼前這位大功臣關羽,自然就愈發順眼了。

  哪怕這關羽...自來北海,就不曾拿正眼瞧過他。

  天可見啊...這本是他孔融對待他人的一貫作風啊,卻偏偏也有自家嘗到滋味的一日。

  關鍵是孔融還不好說...

  一方面,關羽是劉備的兄弟,劉備施以援手,自己難道能對他的親近人問罪?

  另一方面,關羽也不曾失禮于他,不過是表情永遠是旁若無人的默然,似乎對一切都漫不經心,更愛搭不理。

  似乎在他的心里,這整個北海,除了兩個結義兄弟,便只有一個太史慈能讓其正眼瞧上一瞧。

  此前的孔融,即便不說心有芥蒂,卻也確實有些不悅。

  但到了關羽斬殺管亥后,孔融卻是再也不介意了,

  又看了眼關羽,見他雙目似閉非閉,偶有余光漏出,如冷電雷霆般攝人心魄,孔融由衷慨嘆:

  “真燕趙慷慨之士哉!”

  重新返回主位上的孔融,環顧堂下眾人,指著劉備大聲贊曰:“玄德,真仁義君子也。”

  “諸君,我等共敬其一杯!”

  北海群臣轟然應諾。

  下一刻,人人起身,無數雙手共同高舉,同一時間對著同一個方向相敬。

  這般眾星拱月,群賢稱頌的場景,正是劉備日夜夢寐以求的。

  如今夙愿得償,劉備強自按捺心中的激動雀躍,也連忙站了起來,眉眼間盡是笑意:“國相過譽了。”

  一邊說著,一邊連續飲了幾杯,心中連連感慨。

  不虛此行啊。

  美婢持壺不斷穿插,又是三輪酒盞交錯,便在氣氛最熱烈時,孔融覆須沉吟了會,突然道:

  “玄德,你既不忍我徐州百姓遭賊肆虐,若有其他地方遇危陷困時...”

  “想必,也不會坐視不理吧?”

  聽到這話,已被灌地有些暈乎的劉備,抬眼看去,一臉的神采飛揚:“只...只要是我大漢的子民,備便不會坐視其陷入危困!”

  嘴巴都不利索了,劉備卻開始出現酒醉男人的常態,顧盼間,大吹法螺:

  “好叫諸君得知...“

  “便在去年,曹操以為父報仇為名,功伐徐州,當時的徐州牧陶謙不能抵擋,在彭城被曹操打敗后,便第一時間向我州刺史田楷傳信求救。”

  “備聞之,本欲與田楷一同前往救援,當時已征得鄉勇四千,官兵千余人及幽州烏丸雜胡騎五百。”

  “只可惜...”

  劉備這番話卻是令孔融心中大喜。

  真是瞌睡了來枕頭啊。

  他眼眸都亮了幾分,連忙追問:“可惜什么?”

  “可惜當時我青州,也有一群黃巾賊造反做亂。”劉備一臉扼腕,似乎大為遺憾:

  “備得天子信任,既為平原令,自不可主次不分,必先保我平原一方無恙,只能無奈見曹操在徐州大肆殺戮...”

  “所幸陶恭祖仁人君子,蒼天亦不忍他與徐州百姓無辜受難,呂布攻兗州,卻算是間接替其解圍...”

  說著,劉備連連感慨:“幸甚,幸甚啊。”

  卻在同時間,孔融也是猛一拍案。

  “玄德,你有所不知。”

  “曹操雖退,徐州卻猶在危難之中啊!”

  劉備一雙惺忪的醉眼眨巴了幾下,訝然問道:“猶在危難?”

  “此話怎講?”

  “曹操雖返回了兗州”孔融一臉肅然,沉聲道:“卻又來了三萬青州黃巾賊寇進犯徐州。”

  “如今已攻陷五城,兇威直指東海啊。”

  “便在今日,我剛收到了陶謙的求援書信!”

  聽到這話,劉備登時一驚,酒都瞬間醒了大半。

  看著孔融投射過來的眼神滿是期待,即便此時還算年青,未來的一方雄主劉備也登時醒悟過來。

  好哇!

  你前面又是行禮又是褒揚,原來是下好了套等著我呢?

  筵席散后。

  回到孔融安排的宅院后,三兄弟進入堂內,面面相窺,良久都沒有說話。

  “豎孺!”

  半晌,關羽突然森然叱罵了聲:“該殺!”

  “二哥,孔北海也是一番好意,急人所急。”一旁的張飛聽到關羽這般說話,倒是愣了一愣:“何須如此?”

  “求人便該有求人的態度,而非措辭相逼,巧言相欺!”

  關羽冷哼一聲:“孔北海盛名之下,其實難符。”

  “何況吾等來救他北海已耗費許多時日,再去徐州...”關羽望向張飛,沉聲道:“三弟,平原我們多久沒回去了?”

  “這兩年兵亂連連,若是此地有失,你我兄弟的立身之地都沒了!”

  “這...”

  卻在此時,劉備突然咦了一聲:

  “二弟三弟,今日筵席之上,你等可瞧見了子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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