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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濮陽

  兗州,東郡,濮陽。

  一處剛剛扎下的營寨中。

  中軍大帳內,此時正不斷傳來人聲。

  “稟州牧,根據泰山郡前日回傳的加急奏報。”

  “臨淄城于月初遭遇眾多賊寇合力攻打,其中分別有徐和、王政、陳皎等多股勢力。”

  “耗時近月,最后以徐和出壘墻之計,賊子王政陳兵出擊,于十日前發動猛攻,群賊齊舉,最后奪下城頭。”

  “九日前攻入內城,八日前引兵攻城,至此,臨淄全境淪陷。”

  “之后,城內似賊人發生內杠,但具體原因,情況不詳。”

  “這是今日剛剛傳來的第二封急報。”

  “言諸賊火并后最終為齊郡王政勝出,且此獠之后幾日大肆擴軍,更收攏其他小股賊寇,如今部曲人馬...

  “約莫已過兩萬之數。”

  哨兵的每一句話脫口時,帳內的溫度便似低了一分。

  儼然轉眼便從深秋踏入冬至。

  而哨兵也似感應到了氣氛的詭異不安,于是話語聲也愈發細微輕緩起來。

  當最后一句說完后,一看主位者擺了擺手,便忙不迭的行禮,然后趕緊走出了帳外。

  此時的大帳內,死水微瀾一般靜默。

  在座者無論官階高低,將軍謀士,人人屏息凝氣,做眼觀鼻,鼻觀心狀。

  時間緩緩地流淌。

  “好啊。”

  眾人循聲望去。

  卻見端坐主位上的曹操,終于一改之前閉目沉思狀,此時已睜開雙眼,嘴角已撇出輕微弧度,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樣。

  在眾人的注視下,弧度如漣漪般擴散開來。

  下一刻,曹操大笑起來。

  “好。”

  “好”

  “好!”

  每一個好字蹦出,曹操臉上的笑意便盛烈一分。

  更猛拍擊著案幾打著節拍,應和著話語形成震耳發聵的聲勢。

  如石子落入平湖,徹底打破平靜。

  “青州軍,王政,很好!”

  “呂布,陳宮,更是好的很吶。”

  “我曹孟德這是突然間被群起攻之了?”

  他喃喃自語,聲音倒由一開始的激烈變得平緩起來,臉上也始終掛著笑容。

  但這般模樣落入戲志才,曹仁這等親近熟悉者,卻十分清楚。

  這是自家的主公此時已怒不可遏,更是怒極而笑。

  “臨淄城...大漢的五都之城啊!”

  “嘿,在焦和這等只會清談的庸者治下,尚不曾讓黃巾賊踏入半步,想不到啊..”

  曹操環視眾人,自嘲地念叨著:“歸我統屬時,反倒陷于賊手...”

  話語中,已帶著唏噓之意。

  似是感慨萬千。

  “主公,此乃郡守徐宣無能之因。”

  聽到這里,戲志才終于主動開口了。

  望向曹操,他言辭懇切,溫言勸慰:“并非主公之過。”

  “是啊,是啊。”

  一旁的其他眾人也紛紛附和道。

  “嘿。”

  聽到這話,曹操臉色登時沉了下來,肅然道:“徐寶堅非無能也,實無力也,汝此言有失公允。”

  “兵敗之時尚有玉碎之概,寧愿燒糧也不留給責任,徐宣乃我之肱骨啊,可惜天不假英年...“

  “惜哉!痛哉!”曹操直視著戲志才,語氣里已帶著呵斥之意:“怎可還損其身后清譽?“

  聽到這話,戲志才立刻拱手告罪。

  只是低下的臉上,卻顯露無奈之色。

  主公...這是氣糊涂了啊。

  他當然知道無論是青州局勢的糜爛,還是臨淄被攻陷的結果,都不是徐宣的過失。

  便換成他戲志才,站在徐宣的位置上也未必能有多好。

  但是...出了問題,總要有人背鍋啊。

  不是徐宣,那是誰呢?

  最先起事的是王政,他是始作俑者。

  而逼的王政造反的,又是誰呢?

  隨著局勢的演化,如今帳內眾人,基本都對王政頗為了解,也大都清楚其造反的原因和過程了。

  若真是推本溯源,那便只能找夏侯楙了。

  甚至,去問責那些克扣青州黃巾軍糧餉的人了。

  后者自不可能,打擊面太大不說,這些人更是曹操的左右心腹,嫡系人馬。

  前者...

  且不談這豎子早已身死,對方的父親可是夏侯惇啊。

  不但是曹操的嫡系、族弟,更在前些日子立下大功。

  截殺邊讓后,夏侯惇留守東郡。

  也正是因此,曹操才能在兗州士族造反,呂布舉兵突襲的情況下,還能保住鄄、范、東阿三城。

  這可是夏侯惇與荀彧、程昱合力所為啊。

  尤其是鄄城...

  那里可是兗州軍目前大部分將官,甚至曹操的家眷棲身所在!

  若是被呂布挾持去了,恐怕更是軍心大亂,頹勢愈發難挽了。

  而夏侯惇,前不久還在反攻呂布時被流矢射上了左目!

  這樣一位關系親近,立下大功,更為了曹操成了一個身殘之輩的人...

  他的兒子,如何還能去追究責任?

  夏侯楙說不得,曹操是一軍之主,一州之牧,更不能自承己非...

  不把罪責放到徐宣的頭上,還能找誰?

  戲志才正皺眉深思時,曹仁倒是也接著開口了。

  他也是精細人,知道之前的話題敏感,便連忙扯開:

  “主公,青州再是糜爛,吾等暫時無暇抽身處理,目前最重要的,還是從呂布手中奪回兗州!”

  這話有道理。

  帳內人人俱以為然。

  “呂布自然是要對付。”曹操點了點頭,道:“但是黃巾賊寇擅裹挾流民,時間亦不可拖的太久,否則禍患愈發猛烈。”

  兄長這是想分兵?

  曹仁心叫不好,連忙勸阻:

  “主公,以情報所言,臨淄當時城內尚有近萬的防守兵力。”

  “賊人既能旬月破城,必有過人之處,不可以尋常黃巾視之啊。”

  “濮陽如今畢竟是有呂奉先在啊。”

  在曹仁看來,以呂布的軍容兵鋒,自家全力以赴都未必穩贏。

  若是再分散兵力...

  分多了,王政和黃巾便是剿滅了,自家這邊覆滅敗亡也無意義。

  分少了,即便未曾與其親自交手,以對方一路起事麾下戰力表現,也未必能蕩寇除賊。

  “呂布何足為慮!”

  曹操冷笑一聲:“吾從徐州聞訊之后,帶大軍回返之前,他若是盡占兗州,倒還有些棘手。”

  “可這么長的時日,他竟只是屯兵濮陽,竟不知據守東平,再切斷亢父、泰山的天險道路阻擋我。”

  “諸君。”他環視眾人,冷笑一聲,言語中盡是自信豪邁:

  “由此可見呂布此人,不過一有勇無謀的匹夫耳!”

  “倒是這王政...”

  腦海中不斷閃掠對方的相關消息,曹操總覺得很多處不合常理,更耐人尋味。

  攻破臨淄讓他意外...

  贏徐和這等奸猾老賊亦是如此...

  還有牛蓋于禁至今渺無音訊.....

  這一樁樁,一件件,讓曹操不知不覺已對此子開始重視起來。

  他相信自家的直覺!

  若繼續留著此子,日后恐成心腹大患!

  想到這里,曹操心中已有決斷。

  他臉上殺意陡現,第一時間便被曹仁瞥見,心中大叫不妙。

  若讓曹操開口了,那便成了軍令,自己作為臣屬再難違逆。

  “主公,萬不可輕視呂布啊!”曹仁趕緊搶著出聲,語氣盡是急迫:“更不能分兵!”

  與自家兄弟視線相觸,曹操沉吟片刻,點了點頭。

  “子孝且寬心。”他沉聲道:“我分的清輕重。”

  “只是王政這伙賊人,實不可繼續放任。”

  “主公!”

  戲志才這時開口了,他指了指北面,提醒道:“外敵內亂既力有未逮,無法同時處置,那不如借助外力!”

  聞言,曹操眼前一亮。

  “不錯!”

  他站起身子,踱步了幾圈,想了想道:“呂布不久前曾為他效力,他自不便主動與其為敵。”

  “王政,卻可請其代勞。”

  越想越覺不錯,曹操抬頭,望向戲志才:

  “且修書一封,使輕騎快馬,速速去鄴城傳信。”

  “請本初兄助吾除賊!”

  鄴城,如今的冀州州治所。

  興平元年,公元94年,發生了很多大事件。

  可謂龍戰于野,虎嘯于林。

  西北,馬騰韓遂進攻長安,同李傕廝殺。

  江東,孫策向袁術借兵進取曲阿,與劉繇對壘。

  西南,益州劉焉,這位州牧制的首倡者,一手導致或者說加劇了漢末群雄割據的局面出現的始作俑者,該年亡故,其子劉璋繼位。

  山東,青州軍什長王政煽動兵亂,再舉黃天起義大旗。

  當然,最后一件事僅在當世人眼中,其實牌面遠遠不夠,夠不上天下大事的門檻。

  盡管這一年風起云涌,波瀾壯闊,但是影響力最大的,卻還是發生在河北。

  因為正是這一年,袁紹開始對公孫瓚形成壓制之勢。

  也宣告了他正式登頂東漢天下最強諸侯!

  沒有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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