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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眉梢飛揚

  “臣絕非危言聳聽!”

  楊弘急切地道:“言盡于此,主公若執迷不悟,一意孤行,不愿速殺王政,那便請斬下臣首,摘臣之目,懸于北門!”

  他倉急焦灼之下直接便引用了伍子胥的典故,當日伍子胥因諫言激怒夫差,被逼自刎,臨死前便說道:“把我的眼睛挖出放到吳國東城門上,讓我看到越國將來消滅吳國。”

  后來勾踐臥薪嘗膽,果然滅了吳國,夫差自盡之前特地用白布蒙住雙眼,表示羞于在泉下見到伍子胥。

  袁術乃是高門子弟,自然知道這個典故,更聽出了楊弘話語中焦急、不安、忠心耿耿的意思,連忙走下尊位,親自扶起楊弘,正色道:“先生請起,何須說這般話?”

  “王政現在身在城中,隨行人馬不過千余,若要殺之,易如反掌,若此子果有異志,自當誅之!”

  聽到這話,楊弘心中一松,當即起身,又給袁術仔仔細細剖析了一番對方自來壽春之后的種種可疑,袁術越聽眉頭越是聳立,逐漸接受了他的推測,登時勃然大怒!

  “豎子!”

  袁術猛一拂袖,拍案而起,怒叱道:“竟然包藏禍心,本侯一時不察,若非先生提醒,險些中了小賊奸計,本侯立刻召集兵馬,圍住使館,將之立地剿殺!”

  話音剛落,卻聽楊弘極道:“主公,萬萬不可。”

  “為何?”袁術不滿地瞪了眼楊弘,方才要我速殺王政的也是你,怎么本將做出決斷了,你又說什么萬萬不可?

  “王政自然當誅。”

  楊弘和他主臣多年,哪里還不清楚袁術在想什么,連忙解釋道:“卻不可這般大張旗鼓,一則王政如今隨行雖不過千余人馬,卻皆是虎賁精銳,城中兵馬雖多,卻未必能做到圍剿,若是一時不慎給其逃了,豈不放虎歸山,后患無窮?”

  “二則此子畢竟是應主公之邀前來壽春,若是不教而誅,必授人以柄,且徐州兵馬已過十萬,若是聞之此事,大舉興兵南下,為主復仇,如何應對?”

  袁術面色稍緩:“那依先生之意,當如何除此賊子?”

  “請主公賜弘兵符,去城外營中調遣精銳,如此不至于走漏風聲,然后主公可在明日尋個由頭邀王御寇入宮會晤,到時埋伏刀斧手在旁,擲杯為號,給他來個人頭落地!”

  楊弘輕撫著唇下細須,微瞇著眼,一字一頓地道:“殿內誅殺王政之后,暫時藏著消息,再將其城內兵馬分化,逐個擊破,之后安排人馬偽裝徐州軍出城,然后布置一番,偽裝其是于城外遭遇了埋伏,全軍覆沒!”

  聽到這里,袁術已猜出了楊弘的計劃,不由拍案叫絕:“本侯明白了,到時候便對外聲稱,王政乃死于孫策余孽之手?”

  “主公明見萬里!”楊弘頷首道:“正是如此。”

  “就依先生之計。”袁術當即將兵符拋出:“有勞先生,速去準備。”

  楊弘大喜,領了兵符,急沖沖地去了。

  他前腳出門,馮夫人后門進來,兩人差點撞個滿懷,眼見今日的楊弘甚至都忘了對她行禮,只是微微點頭便飛跑遠去,全然沒有往日的名士風儀,馮夫人一邊讓開道路,一邊暗自詫異,進的殿內,又瞧見袁術負著手正繞室亂走,臉色頗為猙獰可怕,似是憤怒之極的,心中不由一動。

  到底發生什么了?

  她猜出要有大事發生,卻先只當不知,只是款款走到近前,欠身說道:“夫君怎地這么晚了還未休息?”

  看著穿著華麗霞披的馮夫人腳下緩移著靠近自己,上半身動也不動,自然而然保持著一種舒挺的女子姿態,袁術的怒氣突然便消散了許多。

  即便見了無數次對方的端莊儀態,可每次見到,袁術依舊會由衷的心中贊嘆。

  這才是真正的貴家淑女,不僅姿容國色,氣韻高貴,連行步的姿態都如斯之美,當真是步步生蓮,香裙過處,滿室為她頓生風色。

  “夫人你還說呢?”他的聲音變得溫柔起來:“怎地這么晚才回宮?”

  聽到這話,馮夫人心中一虛,她也不知道明明自己已見到了王政和樊姒成就好事,卻還在趙府呆了好一會兒方才離開,不知如何回答,便走到案前,一邊耐心地以針剔高燭焰,一邊思忖著措辭。

  落在一旁的袁術眼里,只見燭光跳動,映照其面,馮夫人的容色有若明珠生光,霜雪欺目,突然生出了一個古怪的念頭:“這真的是我的妻子么?一個已過三旬的婦人?”

  隨即又是生出無比的自豪:是啊,如斯美人,真的就是本侯的夫人!

  這時馮夫人突然柔聲道:“夫君,那王政已和...”

  話才開了個頭,就被袁術直接打斷。

  一聽到王政的名字,幾乎是轉眼間,袁術的臉色已晴轉多云,森然說道:“那豎子怎么了?”

  馮夫人一驚,遲疑片刻,方才柔聲道:“那王政已和樊嫵有了夫妻之實,夫君,接下來是否要按計劃讓他們成就夫妻之名?”

  “夫妻之名?做他娘的春秋大夢吧!”

  想到自家竟把一個絕色美人主動送到一只餓狼的嘴里,袁術愈發氣急敗壞:“那豎子臨死之前還有此艷福,本侯算是待其厚矣!”

  “臨死之前?”

  馮夫人聞言身子突然一僵,好險袁術沒有察覺。

  她反應也快,立刻也恢復了從容,隨即只是略蹙其眉,做出一副訝然之態問道:“夫君何出此言,王政如今方及弱冠,何來臨死一說?”

  “夫人此言差矣,”袁術聞言冷笑一聲:“本侯一聲令下,讓其英年早逝有何難處?”

  “夫君要殺王政?”

  馮夫人早就料到今夜有事發生,卻沒想到竟然是袁術對王政動了殺心,心頭一跳,面上卻是不露聲色,只是微咬絳唇,輕輕問道:“之前夫君不是還對此子青眼有加,更有意招其為婿么,怎地驟然間態度大變,竟是愛之欲其生,惡之欲其死?”

  “夫人有所不知。”

  袁術一臉的痛心疾首:“適才楊弘來見本侯,如此如此...本侯方才幡然醒悟,此子竟是心懷異志,欲謀吾基業!”

  “本侯引狼入室,若不先下手為強,除此禍害,他日必有大禍!”

  聽到這里,馮夫人的臉上神情無法形容,氣息奄奄,眼波流轉,似乎陷入了沉思,好半晌,方才緩緩抬移螓首,柔聲說道:“夫君這幾日可見過王政么?”

  “這幾日?”袁術一怔,旋即說道:“本侯昨日下午還見到了這豎子,嘿,竟沒看出他包藏禍心,真是走眼了。”

  馮夫人又道:“自王政來到壽春以來,夫君見過他幾次?”

  袁術回憶了片刻,說道:“差不多一兩天就見一回。”

  “一兩天就見一回...”馮夫人微微笑道:“夫君,此子若有異心,他會一兩天就來見你一次么?”

  袁術正在火頭上,聽到這話先是一怔,先是思忖了片刻,旋即望向馮夫人道:“夫人是說?”

  馮夫人眉凝正色:“妾身乃是深閨婦人,無甚見識,只見殺王政之弊,未見王政有異。”

  “殺之有弊,未見有異?”袁術側目馮夫人,問道:“夫人且細細說說?”

  “請問夫君,王政此番帶了多少人來壽春?”

  “親兵五百,起兵五百,總數千余。”

  “那就是了。”馮夫人道:“此人若有異心,豈會只帶千余人馬來我壽春?城中夫君麾下的虎賁何止萬人,王政若真有異心,便是以卵擊石,自尋死路,蠢如牛馬者亦不為也,且他面對夫君始終謙遜有禮,如子侄一般,算是一片赤城,所以妾身說未見其人有異。”

  “至于殺了王政的弊處,此人乃是一方豪雄,更是夫君的強援,雙方結盟,本為抗拒北面的袁曹二人,若是貿然殺之,豈非令親者痛,仇者快?”

  “且王政此番南下乃是為援夫君,平定孫策叛亂,若是死在夫君手下,天下人會因此怎么評價夫君呢?”

  馮夫人凝視著袁術,水波一般的眼眸里盡是焦切和關懷:“王政死則死耳,可若是因此子而陷夫君這等英雄于不義之境,豈不因小失大?”

  “對呀,王政如今不過一千人馬,他能起什么亂?”

  一語驚醒夢中人,袁術霍地站起身,只覺馮夫人所言合情合理,不過轉眼間卻又猶豫起來,“夫人所言合乎情理,但是楊弘所言也非無的放矢啊。”

  他望著馮夫人,疑惑道:“夫人且說說,這王政若無異心,為何放任麾下文武交往壽春望族,本州文武?”

  “此事有何稀奇?”

  嫻靜地聽著袁術說完,馮夫人方才抿嘴一笑,柔聲解釋道:“夫君無論聲名,家世,乃至雄武英略皆遠在王政其上,見到夫君這樣的英雄,王政豈無交好之心,欽敬之意?所謂愛屋及烏,自然也對夫君的臣子們頗為看重,有些人際往來,實屬正常。”

  “且徐州這幾年兵禍不斷,民生凋敝,人文不盛,相反,揚州在夫君的治理下卻是人才鼎盛,妾身聽說王政的麾下便拜訪過城中許多士子文儒,這些書生手無縛雞之力,皆是內政之才,交往何用?無非是王政想著借此機會為他徐州招攬些人才罷了,若說其有異心,想來也是這一點了。”

  “哎呀!”

  袁術恍然大悟,以手拍額,追悔不及,連聲道:“本侯一時糊涂,若非有夫人這樣的賢婦提點,險些壞了大事,險些壞了大事!”一邊說著,一邊高聲喝道:“來人,速速去給本侯把楊祭酒追回來!”

  聽到這話,馮夫人終于松了口氣,借著輕撫額際秀發的機會,微微垂下了頭。

  直到確認完全躲開了袁術的視線時,方才眉梢飛揚,唇角抿動,臉上泛出隱隱笑意。

  可惜這一刻她所煥發出的容光,那一切盡在不言中的含蓄喜色,分外動人,卻沒有人能看到。

  不多時,袁術遣去追楊弘的侍衛帶著兵符回來,楊弘氣急敗壞,追在后邊,撞門搶入,嚷叫道:“主公怎地又突然變了主意?”

  “先生勿惱。”

  袁術心中雖對楊弘不滿,怪他險些讓自家錯殺王政,不過到底心里清楚,知道此人對他忠心耿耿,也沒有發作,只是笑嘻嘻地上前安撫。

  馮夫人對此人卻是再無半點好感,便得再聽袁術如何說服此人,只是對其微微欠身,不失利益,旋即蓮步輕移,緩緩向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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