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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兩百七十五章 皇帝心頭兩根刺

  龍圖閣里,內閣首輔嚴安清將要失去意識,任頌德先替他止了血。

  任頌德長嘆道:“這內閣,我待的時間比你長,這官場,我待的時間也比你長,你說你這人,這么固執,怎么還能坐到內閣首輔的位子?”

  嚴安清不能說話,任頌德稍微放開了他的喉嚨。

  “我是讓你喘口氣,你可別亂喊。”

  嚴安清看著任頌德,聲音很虛弱,但臉上依然帶著輕蔑的笑容:“護國公,且說你當官為的是什么?”

  “別問我呀,現在是我問你,”任頌德笑道,“先說你當官是為了什么?為國?為民?為天子?”

  嚴安清微笑道:“若是在朝堂之上,話只能這么說。”

  任頌德點頭道:“但此間不是朝堂,咱們不妨說句實話,為國,為民,為天子,都是扯澹的事情,為名,為利,為私欲,這才是正經。”

  嚴安清點點頭:“你說的也有道理。”

  任頌德十分欣賞嚴安清的態度:“熙熙攘攘,利來利往,你這一身名利是誰給的?國給的?民給的?還不都是皇帝給你的!

  說的好聽些,這叫食君之祿忠君之事,說的難聽些,這叫給飯吃的就是娘!

  你端著誰家的碗,就得給誰家辦事,這點規矩不明白?

  皇帝就想和圖奴議和,你別管割出去多少地,送出去多少錢,那都是皇帝自己的,與你何干?

  你是個給皇帝做下人的,處處跟皇帝作對,你為的到底是什么?”

  嚴安清思忖片刻道:“如你所說,我或許也是為了名利,可我衣食無憂,田產萬頃,宅邸無數,妻妾成群,我不缺利。”

  任頌德笑道:“難道你缺名聲?你是太師,是內閣首輔,這叫一人之下,萬人之上,這活在世上的人,除了天潢貴胃,還有誰比你的名聲大?

  誰給你的名?是皇帝!誰能奪走你的名?還是皇帝!皇帝能叫你名流千古,也能讓你身敗名裂,你若真愛惜名聲,就該對他百依百順。”

  嚴安清道:“名流千古,是美名還是罵名?”

  “誰敢罵你?除了皇帝,誰敢?當面罵你的,你弄死他,背后罵你,你也聽不見,怕什么?”

  嚴安清道:“那我身后之名呢?等我死后,卻不怕罵名滔天?”

  任頌德放聲笑道:“你死后,天塌地陷都與你無關,罵名又能怎地?

  你知道人死了之后要去什么地方?美名還是罵名在陰曹地府一文錢不值!”

  嚴安清想想又道:“可我后人該如何?為我一世罵名,世代受辱?”

  “這輩子是你后人,下輩子就是路人,”任頌德嘆道,“你若有這般顧慮,就該學我,不留后代,心中有皇帝就夠了。”

  嚴安清想了許久,又問道:“心中若只有皇帝,倘若皇帝先走一步,你又該依靠誰?”

  任頌德笑道:“換個皇帝接著伺候啊!我為官四十載,也是從先帝那過來的,換個皇帝咱照樣盡忠!”

  無忠、無義、無情、無恥!

  任頌德的嘴臉讓嚴安清無言以對。

  他無法理解任頌德,但任頌德自己能理解。

  以任頌德自己的標準來衡量,他做的每一件事情都是對的。

  任頌德沒后人,無兒無女,府邸之中有不少女人,可他一直沒娶妻生子。

  因為他是判官,他知道人死后要經歷什么,他不想被今世的親情絆住。

  哪怕修煉到了星官,此世得永生,也得脫離凡塵,因此人世的親情對他來說一文不值。

  連親情都一文不值,還有什么東西能值得他看中?

  茫茫塵世,除了獲取利益,其他的事情對他來說都沒有意義。

  獲取利益最快的途徑是什么?

  當然是攀附擁有最多資源的人。

  皇帝是這個世界上最有資源的人,只要能讓皇帝滿意,他根本不在乎任何手段,也沒有任何底線。

  “嚴首輔,道理都跟你講明了,趕緊把詔書擬了,我好拿去給圣上。”

  嚴安清搖頭道:“我跟你不一樣,這詔書我絕不會寫!”

  任頌德皺眉道:“怎就不一樣?你說來聽聽!”

  嚴安清道:“我愛名,但不只是名聲,還有名節,名聲是皇帝給的,但名節是我用這身硬骨頭換的。”

  任頌德笑道:“你這身骨頭值幾個錢?”

  嚴安清搖頭道:“或許一錢不值,但有骨頭的才叫人,沒骨頭的,是茅廁里的蛆蟲!”

  “好!我看你骨頭有多硬!”任頌德堵住嚴安清的嘴,接著放血。

  嚴安清面帶笑容,閉目等死。

  年過半百,嚴安清不知道自己算好人還是壞人。

  要真是一個好人,他坐不到內閣首輔的位子!

  但他很慶幸,他和任頌德不是同樣的人。

  任頌德靜靜等著嚴安清死。

  他死了也好,死了可以換個聽話的人。

  等議和的事情辦成了,把幾個親信安排進內閣,再和陳順才打點好關系,票擬批紅一支筆,大宣就在我指掌間!

  “護國公,你在這作甚?”

  任頌德一激靈,回頭一看,陳順才突然出現在了身后。

  這人還真不禁念叨,怎么說來就來!

  “原來是陳秉筆,我奉圣上的命令,來龍圖閣辦差。”

  陳順才皺眉道:“三更半夜辦什么差?”

  聽這語氣,陳順才好像沒什么善意,任頌德笑道:“什么差事你就別問了。”

  陳順才道:“你夜闖皇宮,我怎能不問?”

  任頌德收起了笑容,臉沉了下來:“陳秉筆,我正在和嚴首輔商量議和的事情,你覺得這事你該過問么?”

  這太監有些不知天高地厚了,現在什么事情能比議和大計重要?

  陳順才看了看嚴安清,嚴安清已經陷入了昏迷。

  “嚴首輔怎么受傷了?”

  任頌德道:“流點血而已,沒什么大礙,等我們把事情商量妥了,再給嚴首輔治傷。”

  陳順才上下打量著任頌德:“這么說來,是你傷了嚴首輔?”

  任頌德皺眉道:“陳秉筆,你問的太多了,這是為了議和大計,這是圣上心里最牽掛的事情。”

  陳順才點點頭:“圣上的確牽掛著,不止牽掛,還著急。”

  “知道著急,就別在這添亂!”任頌德失去了耐心,他忍受不了一個太監接連不斷的責問,“有勞陳秉筆轉奏陛下,我明天一早就把詔書送去!”

  “等不到明天一早了,”陳順才眼神中帶著異樣的光,“陛下就給你十吸時間。”

  “十吸就想拿詔書?”任頌德看著陳順才,冷笑一聲道,“別說是讓嚴安清寫,就是讓我寫,時間都不夠。”

  “不是讓你寫詔書,十吸時間,是給你逃命用的!”陳順才面帶殺氣。

  任頌德后退兩步道:“這是何故?”

  陳順才神情愈發猙獰:“還有五吸。”

  雙方相距不足三步,陳順才要是真動手,任頌德走不過五招。

  他到底是要作甚?

  任頌德不敢多想,直接從窗口跳了出去,跑了幾步,想回頭看看動靜,忽見陳順才已經追到了身后。

  “十吸過了!”

  陳順才抓住任頌德的小臂,從手肘,到手腕,剝下一層皮來。

  任頌德咬著牙,沒叫出聲音,眨眼之間消失不見。

  陳順才把人皮丟在地上,回了龍圖閣,把嚴安清抱了出來。

  秘閣之中,昭興帝默坐無語。

  橋頭瓦市,人頭滾滾,圖努儲君被殺了,使團被殺光了,就連一群跟著圖努胡作非為的流痞都被殺了。

  青格城外,五萬圖努大軍被太子殺的干干凈凈。

  議和的幻想,徹底破滅了。

  任頌德昨天寫好了一封和書,還放在桌子上,昭興帝拿了起來,借著燭火,燒成了灰盡。

  陳順才在旁道:“陛下,夜深了,您早些歇息,明天還要去蒼龍殿。”

  “早些歇息?”昭興帝苦笑一聲,“歇息好了,便不用去蒼龍殿么?”

  陳順才道:“只怕圣威長老,來者不善。”

  “他什么時候對朕有過善意?”昭興帝長嘆一聲,“龍圖閣的事情辦好了嗎?”

  陳順才道:“按陛下吩咐,放了任頌德,救了嚴安清,可奴婢覺得,任頌德這人,該殺!”

  “是該殺,可不能這么悄無聲息的殺了他,否則會有人說朕殺人滅口!”

  昭興帝起身,在秘閣之中來回踱步:“恨他的人,比恨朕的人更多,讓他出來跳,讓他接著招人恨,然后再把他殺了,等眾人的怒火平息了,事情也就平息了。”

  這是要把所有仇恨全拉在任頌德身上。

  十年前,這個套路就用過一次。

  陳順才明白昭興帝的意思:“可奴婢擔心,任頌德會隱姓埋名,藏匿不出,屆時和死了也沒什么分別。”

  “他會隱姓埋名?”昭興帝聞言大笑,“過不了幾個月,這廝又會跳出來,不敢在大宣跳出來,也得在圖努跳出來!

  若在圖努跳出來更好,恨而殺之不得,眾人會恨之更甚!”

  陳順才深深嘆服于昭興帝的智慧,但還有件事情讓他擔憂:“陛下,嚴安清失血過多,這一次未必能熬得過來。”

  “救活他,無論如何都要救活他!”

  “陛下,嚴安清屢屢違忤圣意,倒不如趁此機會……”

  “湖涂!”昭興帝斥道,“你以為換個人來,會更聽朕的話?”

  十年前,昭興帝與圖努議和,激怒了蒼龍三長老和群臣,內閣首輔由任頌德變成了不那么聽話的嚴安清。

  眼下昭興帝又要與圖努議和,雖然失敗了,但如果嚴安清死了,只怕會出現一個更不聽話的首輔。

  昭興帝坐回到書桉旁,覺得胸口陣陣作痛:“為何會如此,朕算無遺策,為何局面會變成這樣?”

  他提起筆,寫下了兩個名字。

  粱玉陽。

  徐志穹。

  “這是朕心頭的兩根刺,不除掉這兩根刺,朕寢食難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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